天下第一人
山壁之下,凹进去了一块。那凹洞之中,一个青色身影正盘膝而坐,一动不动。冰儿瘫坐在一旁,也是静得可怕。仕进慢慢踱到冰儿身边。他瞥了那青色身影一眼,叹了一口气,蹲下身去,将冰儿抱在了怀里。冰儿无助的回抱着仕进。她脸色惨白惨白的,眼睛里一片灰暗,空洞无物。含笑侧立一旁,也猜到了大概,于是静默不语。盘坐的那人面容清癯,一圈修剪得整整齐齐的胡子,整个人显得甚是精明。他此时神情愤恨,脸色铁青,隐隐中却又带了淡淡的遗憾。那睁着的眼睛平视前方,眼光悠远而又深邃,似乎在期盼着什么。此人正是百毒药王苏子翁。他已经不能再说话了,但眼神中的意味却甚是耐人寻味。冰儿埋首于仕进怀中,无声的抽泣着,纤弱的肩膀抖动着,流露的那种无助,那种悲怆之意,竟将仕进的心纠得老紧,一阵疼痛。良久,他才柔声道:“冰儿,你……”他想说点安慰的话语,却发现所有的话都哽在了喉咙里,半句也吐不出来。冰儿忽地挣扎着站起身来。她摇摇晃晃的行到苏子翁跟前,瞪着那双始终不肯合上的眼睛。她忽地抓住苏子翁衣服,将他提了起来,啪啪的就是两记耳光。含笑霍然一惊,却见仕进仅仅的皱了皱眉头,没有出声。“死老头,坏老头,你倒是出声啊!骂我啊!呜呜呜呜……我就站在你面前,我打你了!呜呜……你死就死嘛,为什么要灵儿带我到这里?你这个坏蛋!你倒是骂我哇……”冰儿发了疯似的对苏子翁是又打又骂,泪水却沿着她白得像纸般的脸庞滑下。苏子翁却毫不在意,那本来僵硬的脸却似乎变得柔和,神色间的愤恨也渐渐的不见了,取而代之淡淡的笑意。扑的一声,苏子翁身形僵硬的跌在了地上,冰儿也失去了支撑似的坐了下去。她盯着苏子翁,泪水哗哗的淌着,却没有半点声音。她就那么无声的坐着,流着泪。仕进俯下身去,想将苏子翁的尸体扶好。一触之下,却觉那肌肤硬邦邦的,就跟石头一样。他怔了怔,随即摇了摇头。他如今哪有心思去想别的?如何安慰冰儿已经叫他头大无比了。含笑忽地扯了扯仕进,指了指那在苏子翁身边跳来跳去的小鸟。仕进一楞,顿时醒悟过来。他扯掉自己的面具,扔到一旁,这才扶起冰儿,搂在怀里,柔声道:“别伤心了!你师父他让那鸟儿带你过来,必定是有话想对你说!你应该振作起来,找出他被害的真相,为他报仇才是!”一直静静流泪的冰儿终于有了反应。她泪眼婆娑的瞧向仕进,望着他关切的眼神,她哇的一下大哭出声,那青色小鸟似乎被吓了一跳,焦躁不安的掠飞而起,在苏子翁头上盘旋不休。哭了很久,冰儿方才停住。冰儿纤手抹过之后,苏子翁双眼终于缓缓合上。他此时神情安详,就像睡着了一般,脸上竟露着淡淡的婴儿般的微笑。冰儿在他身上找到了一片白布,上面密密麻麻的写满了字,瞧那字一片暗紫之色,歪歪斜斜的,却是用手指蘸血写就的。
第二章坦诚相见
“冰儿小鬼头:若能见得此书,你想必已知为师的情景。为师猜想,你定会把握此机会,大肆报复一番,恐怕一顿拳打脚踢是免不了的。你若不动手,为师反倒会难过担心了。哈哈,为师时日无多,也不与你多说废话了。为师受人胁迫,为其配制各种奇毒异药,待得事成,却不免鸟尽弓藏,遭受灭口之祸。虽则拼死逃亡,奈何敌人势大,终于落了个伤重难当的下场。为师自知离死不远,有些话却不能不交代,这才遣了青灵鸟儿带你前来此地。青灵虽为飞禽,然通灵明智,为师去后,便让它伴随你左右吧。为师昔年孑然一身,虽则逍遥自在,却不免寂寞。你天资聪颖,虽然任性妄为,为师却甚为高兴。你本性良善,当日收你为徒,实在是为师人生的一大幸事!你的家门惨遭不幸,已是孤苦一人,为师虽想好生照料于你,可惜时不予我,只能徒呼奈何。我百毒门虽是人丁零落,门中积蓄却是不少,想必是足够你日后所用。为师无能,事到如今,也只能使你衣食无忧,却不能使你更快活一些。念及你日后伶仃一人,寂寞无依,为师不免心痛难耐。幸好你尚处年少,日后遇上如意郎君,有所依靠,如此,为师即在九泉之下,也当大笑开怀。至于为师遭何人所害,你不必知晓,报仇之事却也休提。为师虽是醉心毒术,眼睛却是不瞎。算人者人恒算之。不消多少时日,自会有人帮为师报仇。天理昭彰,报应不爽,为师弄毒一生,害过不少人命,如今死在他人之手,却也不冤。我百毒门只余你一人,你须谨记,毒药害人,却也能救人。你虽自为师身上学到了使毒之术,但真正的药理毒性却尚未入门,切记莫要轻易调试剧毒之物。为师毕生的心得都留在了门中密室了,你须得钻研三五年,方能有所成。密室所在,为师一直不让你知晓,如今便告诉你……”白布上血字斑斑,到了最后却是异常的潦草,冰儿几经辨认,这才能清楚的读出来:“……时间不多了,为师布下毒阵,阻止敌人的搜寻,更服用僵石丹,保持身体不腐。你到来之后,便烧了为师吧!顺便将骨灰带回去,为师不想埋尸荒野。切记,没有高手在场,不能调试剧毒之药!切记,切记!”仕进细阅了苏子翁的留言后,不禁唏嘘不已。他抚着木然呆坐的冰儿柔肩,心道:“此人待冰儿可谓是疼爱有加,言语中百般呵护,惟恐对冰儿照顾不周!唉,冰儿对他看似不甚尊敬,但他的逝世,最伤心的却要数冰儿了。她如今真的是孤苦伶仃,能依靠的人便只有自己了!无论如何,我也要让她开心起来!”他瞥了一旁的含笑一眼,抓着冰儿肩膀的双手不禁紧了紧。火焰熊熊燃起,木柴爆裂之声不绝于耳。苏子翁躺在火焰之上,神色宁静。渐渐的,那逼人的火浪终于卷了过去,将其淹没。仕进扶着冰儿,静静的瞧着那冲天的大火。冰儿两眼红肿,呆呆的盯着火焰当中已经模糊的身影,竟是痴了。她表面虽不将苏子翁当成师父,但内心深处,却是将其看成比父亲还亲的亲人,如今亲人一一凋落,叫她情何以堪哪!吱吱吱的数声尖响,本来停在冰儿肩上的青色小鸟忽地拔空而起。它绕着那腾起的浓烟转了一圈,便决绝的一头扎进了火焰当中。细小的轻盈的身影在烈烈的火光显得那么的渺小,却又是那么的清晰,那么的一往无前。它不需要考虑什么,它也不懂得什么,它只是遵循自己的意愿,去伴随自己的主人而已。冰儿将一切瞧在眼里,她惨嘶一声,脸上闪过一阵紫红之色,整个人便软绵绵的倒了下来。仕进扶住冰儿身体,人却是呆住了。他心头震撼,却说不出感觉因何而起。他只感觉脑子里轰的一声,似乎有什么东西冲了进去。他以为自己人情世故已经瞧得多了,应该没有什么事情能使己震撼了。但是,无论再怎么麻木的人,这世上总还会有些东西能使之感动的,何况仕进本来就是个多愁善感之人。含笑也呆住了。她为小鸟的忠烈而惊撼,更为冰儿遭遇之惨而震惊。她面色苍白,黑亮的眼睛里闪动着阵阵迷雾,一种浓浓的悲伤涌上了心头。她瞄了瞄仕进,又注视着昏过去的冰儿。瞧着冰儿两颊挂泪,楚楚可怜的模样,含笑心里一阵绞痛,身子忍不住晃了晃。火势渐渐的小了,熄了。仕进没注意到含笑的神色。他将冰儿放到含笑怀里,低声道:“你先照看她一下!”含笑默默的抱着冰儿。她低眼瞧着冰儿,脸上闪过一丝痛苦之色,随即却变为深深的悲悯。仕进自灰烬中拣出了苏子翁的骨骇,细细的包好。那小鸟却是寻不到了,想必是化为飞灰,混在了那尚有余热的灰烬中。仕进想了想,又拆开包袱,抓了一把黑灰放进去,这才包了起来。他挖了一个大坑,将所有的灰烬埋了进去,这才停了下来。事情已经过了三天,冰儿醒了过来,却一直抱着装有苏子翁骨灰的包裹瑟瑟发抖,什么话都不说。只有在仕进怀里,她才会安静下来。仕进心急如焚,却也无计可施,只能将她搂在怀里,不停的说话安慰着她。只有冰儿睡了之后,他才能稍稍脱开身来。含笑眼神里的痛苦之色越来越浓了。她有几次远远落在了两人身后,仕进却毫无所觉,只顾着柔声安慰着冰儿。含笑其实很想一走了之的,最终却还是跟了上去。三人一路上走的都是山路。这一日,仕进瞧着冰儿昏昏沉沉的,似乎睡了过去,便对含笑低声道:“你瞧着她一会,我去寻些猎物!冰儿肚子想必是饿了!”含笑心头一酸,却勉强笑道:“你快些回来!我担心你不在,她醒过来之后会伤心的。”仕进“哦”了一声,略带狐疑道:“你怎么啦?脸色这么难看?”含笑支吾着道:“没什么!只是想到冰儿,心里有些难过。”仕进信以为真,叹息一声,飞身而去。“你当真会为我难过吗?”含笑正自黯然神伤,一个平静的声音却吓了她一大跳。她转眼瞧去,只见本来躺在一旁草地上的冰儿已是端坐起身,正冷冷的瞄着她。含笑怔了良久,这才轻声道:“我也曾经历过失去亲人的痛苦,你的感受我能体会。唉,我真的很难受!”她真诚的望着冰儿,目光澄澈无比,不含一丝杂质。冰儿眼神一柔,又道:“你老实回答我,你真的喜欢我大哥?”含笑似乎早就猜到她要问这句,当下点了点头,道:“我们三人都一样,都没有了亲人。你我二人起码有一个可以回忆的童年。你大哥却从小孤独,更自己一人在荒谷中待了近十年。虽然他武功盖世,天下无敌,在我眼里,他却只是一个需要温暖的平凡人而已。他拼死救我们,因为我们能给予他关爱,给予他温暖。其实我们又何尝不是希望他能给予我们温暖?”她幽幽细语道。冰儿怔怔出神,神色却变幻不定。良久,她才喃喃道:“或许你才是真的了解他!你们两个真的很相似,真的!”她展颜一笑,苍白的脸色,清瘦的面容,衬着那淡淡的笑意,竟是无比的清雅秀丽。含笑瞧着,竟忍不住呆了呆,心底顿时生起自愧不如的念头。她舒了一口气,先前的担忧竟是一扫而空,变得轻松起来,但隐隐间又有淡淡的伤感与惭愧。她不解为何,但直觉却给了她如此感觉。冰儿又微笑道:“你知道吗?我以前真是很顽皮任性!我总以为,既然是关爱我,那便该包容我所有的一切。我不开心,他便该逗我开心;我闯祸了,他便该为我担下责任;我伤心了,他便该陪在我身边。我以为这些都是理所当然的。我现在才知道,原来不是这样的!真的不应该是这样的!不是的……”她声音渐渐的低了,眼睛里又闪动着晶莹的泪花。含笑只觉眼角一阵湿润。她低声道:“其实你大哥他不会在意的!我知道他,他或许更喜欢你以前那样。”冰儿轻轻摇头,道:“日子已经回不到从前了。我的心也回不去了。以前,大哥只是将我当妹妹,我知道的!”她吸了吸鼻子,笑道:“大哥他喜欢将心事藏着,你似乎也一样。有时候将话说出来,心里会舒服很多。藏着掖着只会将事情越搞越复杂。”含笑盯着冰儿,道:“你为何要对我说这些?”冰儿忽地抚着抱着的包裹,淡笑道:“我其实是被他强抢着做徒弟的,我很不情愿,一直闹着跟他作对!如今他一走,我反倒挂念起他来,发现他其实还算是不错的师父。呵呵,有些东西,总要到失去的时候才懂得珍惜。我……”她忽地停了下来。只听衣袂声中,仕进却是回来了。他托着一大块野猪肉回来,那肉却已被剥洗得干干净净。瞧到冰儿一脸的平静,仕进心头一喜,道:“冰儿,你没事了?”冰儿轻轻放下包裹,笑着迎了上去,道:“大哥,我来帮你!好久没尝到你烤的野味了。”仕进瞥了含笑一眼,见她也笑着行了过来。他想道:“莫非刚才发生了什么事?还是含笑跟冰儿说了什么,让她走出了困境?嘿,定是这样了!”他心里一宽,顿时使出浑身解数,将那野猪肉烤得是浓香四溢,诱人之极。冰儿啃得眉开眼笑的,直呼好吃。含笑也津津有味的尝了起来。如此走了一天,离崆峒山却是不远了。冰儿忽地提议到城里玩,说是整天瞧着高树绿草乏味,要热闹热闹。仕进当然不会反对。换了一身衣裳后,三人便进了城。仕进穿着一身宝蓝色儒生长袍。只见他剑眉斜飞,面色白皙,满身的书卷气中又带了数分从容不迫,显得甚是儒雅高贵。含笑身白衣长裙,一支浅绿玉钗簪在秀发上,清秀的脸上嵌着闪亮的如宝石般的黑眼睛,使人瞧了舒服无比。冰儿则是翩翩青裙,浓黑青丝随便的一束,瀑布般的长发柔顺发亮,跳动不止,就像灵动的生命在欢呼雀跃。三人往这街上一站,顿时招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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