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第一人
,你醒了?吓死我了!”一个怯生生的声音传入耳中,透着焦急跟欢欣。他慢慢转过僵硬的脖子,入目便是冰儿那红通通的眼睛,似乎哭了很久,都肿了起来。“人呢?”站了起来,仕进目光扫过床塌,上面的雷正刚却是不见了。他瞪着冰儿,满脸狰狞,很是粗暴。冰儿吓得退了几步,才急忙道:“雷前辈已经入殓,灵堂也设好了,就在大厅里!”仕进大步奔了出去,临出门前抛下一句:“将我的包裹拿到大厅!”来到大厅,入眼便全是一片白,只有堂中的黑棺是异样颜色。一众正气堂弟子都跪在灵前,无声的哽咽。杜青衣静静的站在一侧,满头的白发披散,迎风飘飘,像是在悲鸣。仕进扑通一声跪在棺前,咚咚咚的磕了九个响头,便挺直了腰板跪在地上。众弟子都脸有诧色,却无人出声。他们见雷正刚临终前只要仕进一人守护,便猜到了仕进的身份不低。况且就算仕进什么都不是,冲着雷正刚的面,他们也会对仕进恭恭敬敬的。冰儿急匆匆的跑到灵堂,气喘吁吁的。她跟杜青衣对视一眼,才胆怯的走到仕进身边,将包裹递给了他。众人都将目光定在了仕进身上,想看他究竟想干什么。仕进摊开包裹,将自己身上的外袍脱了下来,拿起包裹中的一件黑袍,迎风一展,再慢慢的套在了身上。然后拣起压在包袱最底下的面具,轻轻压在脸上,缓缓将结打上,扎紧,慢慢站了起来。众人都倒吸了一口凉气,齐齐站了起来,心头俱是大骇:“这少年竟然是玄木令主?”仕进轻轻抚摩着棺材,蓦地将棺盖掀了开来!“你干什么?”众弟子齐声惊叫,无比的愤怒。杜青衣跟收拾好包裹的冰儿也甚是诧异。仕进两手虚空一抬,神情祥和的雷正刚慢慢的浮出棺面来。排在前头的几名弟子抢了过来,仕进黑袍忽地猎猎展动,几人只觉一股排山倒海的劲道涌了过来,不得不踉跄着退了开去。那劲道来得快,去得也快,眨眼间就消失了,仕进的袍子也静止下来。众人正自惊怒,却见雷正刚身体慢慢的泛起阵阵雾气,他们都惊疑不定,不晓得仕进究竟要干什么,只能呆在原地,静观其变。那雾气越来越浓,竟变得像白色液体一般滚动起来,慢慢的将雷正刚整个人笼罩住。喀喀的几声脆响后,雾气终于慢慢消散,人们开始能瞧清当中的情形。只见雷正刚整个人已被裹在了一整块长方形的冰块中,整个灵堂也弥漫着淡淡的寒气。那冰块晶莹剔透,雷正刚的面目清晰可辨,栩栩如生,仍保持了那种淡笑雍容的神情。仕进吁了一口气,轻轻的将冰块放入棺中,再慢慢的合上棺盖。他又将整副棺材托了起来,潜运真气,在棺材外又覆上了一层寒冰。众人目瞪口呆着看着这一切,对玄木令主的畏惧又多深了一分,也多了几分尊敬。因为仕进此举,不是为了别的,却是为了保存雷正刚的身体。“他最后的遗命,是要我带他上一趟少林!希望大家可以理解!”仕进微微喘息着,声音却传遍了整个正气堂。“不行!他老人家要入土为安!你断然不能带走他老人家!”众人神情一紧,齐声吼了出来。“这是他最后的心愿!拜托诸位!”仕进声音很冷,人却扑通一声跪在了众人面前。咚的一声,众人心头都重重的抖了抖:“玄木令主竟向大家跪下了?这是真的吗?”一时之间,灵堂里一片肃静,个个都在犹豫不决。仕进还在跪着。厅外忽地响了一阵骚动,众人刷的一下向两边分开,脸色疲惫的欧阳天堂大步奔到灵前,将仕进扶了起来。他神色悲痛,低声道:“待我祭过门主,便可以上路了!你可以放心!”瞧着那闪着幽光的黑棺,他缓缓跪了下来,吸吸鼻子,自怀中掏出一本厚厚的帐本。嗤的一声,欧阳天堂将帐本第一页撕了下来,扔到火盆中,燃了起来,口中喃喃道:“兰州张天龙,潜伏三十年,杀害师门人命十三人,确认无误,已诛!”嗤的又是一声,他将另一页又扔了下去:“泰山何敢当,潜伏三年,暗中奸淫妇女二十一人,并杀害其中的八人,确认无误,已诛!”……厚厚的帐本渐渐的薄下来,“已诛”两字,欧阳天堂竟念了不下数十次。听着这些不同人名,不同地方,做下的不同恶事,仕进身子禁不住微微颤抖起来。他本以为悲惨的事情已经够多的了,现在才晓得,在不知道的地方,还有更多不知道的无辜性命被抹杀,被残害。“要将这数不清的事情查清楚,并确认真实,需要花费多大的精神啊!难怪他会累成这样!”念到中途,欧阳天堂顿了顿,又撕下了一页:“青龙山王虎,子女被掳,被迫杀害青龙门掌门,确认无误!子女救出,本人……已诛!”他的声音有些颤抖。接下来之人,大都是遭到胁迫而做下恶事之人,“已诛”两字,却是渐渐的少了。待一本帐本烧完,已经过去两个时辰。欧阳天堂声音也变得沙哑起来,不过短短的两天,便办完了这么多事情,他却没有半分高兴的样子。谁又能高兴起来呢?仕进低声道:“可以启程么?”欧阳天堂点了点头,起身对着当中两名中年人沙声道:“林南,高轩,各选取十名弟子,我们一起护送门主上少林!”他环视了一眼脸有不豫的众人,肃然道:“其余人等,留守杭州!不许反驳,这是门主他老人家的意愿,我们必须尊重!还有,门主仙游的消息,不用传告天下,他老人家只希望安安静静的走,没有喧闹!”很快人便选了出来,其余众人,眼中虽有热切的泪,期盼的光,都想着能跟随雷正刚最后一程,却都静静的没有异议。这正是雷正刚教导他们的。准备停当,四名弟子抬着黑棺,慢慢的行出了正气堂大门,门前已经停了一辆马车,却是用来运载棺材的。仕进忽地道:“先生,我们抬着他老人家上少林!马车太过颠簸了!”欧阳天堂楞了一下,点了点头。杜青衣慢慢走到棺旁,拍拍前头那名弟子肩膀,接过了他的担子,将棺材压在了自己肩上。他脸色木然,微微有些怅然。欧阳天堂瞄了他一眼,也换下了一名弟子。一行二十余人正欲上路之时,正气堂前,扑通一声跪满的黑压压的人头,每个人眼睛都很红,很红,在慢慢目送自己的神离去。杭州街头上,人们在窃窃私语,都注视着那浑身素白的人们,注视着那漆黑的棺材。慢慢的一整条街都静了下来,人们忽然意识到了什么。有人瞪大了眼睛,左右看着,满脸的不可置信;有人捂住嘴巴,呜呜低咽,身子簌簌发抖;有人扑通一声跪了下来,咬着嘴唇,沁出了血丝……出了杭州城,众人身后却已聚了上百人,都在慢慢的跟着,亦步亦趋。旧的人未曾离去,新的人又再加入,道路两旁聚集的人越来越多,有江湖人物,有普通百姓,每个人都静静的,注视着那漆黑的棺材,神情悲痛。众正气弟子既是伤心,又是自豪,鼻子却都酸了起来,刚止住不久的泪水又哗哗的流了下来。众人的脚步放得很慢,生怕惊扰了棺中人的安睡。仕进每隔两个时辰,就会往棺上覆盖一层寒冰,补充已经融化了的。虽然这很耗费真气,他却毫无抱怨。冰儿乖乖的跟在一旁,默默不语。天色渐渐的暗了起来,天空抹着一层厚厚的灰色,沉沉的,像一座山压在了心头。半路上,闻讯赶来的江湖人物越来越多,人人是麻衣素带,就算再匆忙的人,都会在腰间围上一条白麻带。敌人也好,朋友也罢,每个人都放下所有的私情恩怨,将心都放在了怀念同一个人上。队伍变得越来越是浩大,人头密密麻麻,目光都只落在了那深沉的漆黑的棺材上。便连那名震天下的玄木令主都变得浑若无物了。他们穿州过县,慢慢的向前。半路有官员恐慌,生怕这大队的人马会闹事,欲派兵驱散众人,但一纸留书,加上半枚利刃,顿时将他们刚升起的念头打了下去。一向飞檐走壁,穿门出户的夜行大盗们,第一次对自己的行为感到了自豪。自然,也有胆子大的官员,于是文质彬彬、能言会道的志士们便出面,或财帛相赠,或分说事实,总而言之,就是让这支悲伤的队伍名正言顺的直通少林。
第四十七章孰人至尊
这一天,终于进入了河南境内。道路两旁的人群中,忽地挤出了几人,当先一人脸色苍白,似是大病初愈。一名妇人扶着他,后面还随着一名满头披散黑发的老者。那人猛地甩开妇人之手,踉跄着向前奔来,途中跌了一交,就那么连滚带爬的冲到了棺材前面,跪了下来,呜呜的哭了起来,样子着实难看。却没有人会笑他难看。欧阳天堂停住脚步,低声道:“屠掌门,请节哀!门主并不希望看到大家这样!”来人竟是已经宣布去世的崆峒掌门屠洪亭。他身后的妇人正是屠夫人,那老者却是沙龙。屠洪亭老泪纵横,连连叩头,却哽咽着什么话也说不出来。屠夫人也是两眼通红,陪着屠洪亭跪了下来。当日屠洪亭中了慢性剧毒,日渐羸弱的时候,是雷正刚暗中派人为他解了毒,不过为了掩人耳目,不得不装死罢了。沙龙朝黑棺鞠了一躬,脸色肃然。抬起头来,跟站在前面的杜青衣对视一眼,便默默的将屠洪亭两人给扯了起来。他将两人拉到路旁,又回到了棺前,对其中一名弟子道:“让我来!”话音未落,路中央又出现了两人,却是单南虎跟风子斋。他们脸色铁青,两眼泛红,同时扑通跪倒在地,咚咚咚的磕足了九个头,额上沾满了道路的泥土。没有人笑话他们,也没有人觉得他们这样有失身份,反而觉得是理所当然。下到贩夫走卒,上到一派之尊,甚至是份属六绝的他们,在雷正刚面前,也同样不过是晚辈小子。站起身来,他们也来到棺前。单南虎换下了疲惫伤神的欧阳天堂,沙龙跟风子斋也默默换下其他两名弟子。交接是那么的沉静,那么的温柔,只有棺上的寒冰融化时的滴水声。消息像风一样的刮过了整个神州大地,热闹喧嚷如天子脚下,京师皇城,偏僻遥远如漠北昆仑,东海之边,所有的江湖人士都知道了这个晴天霹雳。每个人震惊了,虽然派中动乱刚定,却还是快马加鞭的赶了过去,即便是累倒心爱的千里良驹也在所不惜。他们不晓得为何雷正刚要到少林寺,为何玄木令主会一道前往,这当中会有什么的谲诈内情。这些都不是他们想理会的事情。他们只想快些赶过去,送自己最尊敬的人最后一程,送上自己最悲伤的哀悼,仅此而已。到了少林,无空已经静静的立在了少林山门前,一个人等待着,默默不语。放下棺木,沙龙瞄了他一眼,便退到了一边。杜青衣却上前一步,低声道:“你的伤势尚未好转,不要太执拗了!”他瞄了静静不动的仕进一眼,话里实是另有所指。无空轻轻点头,却不出一声。他眼神落在了那漆黑的棺木上,有些飘忽,有些怔忡。人们都退到了一旁,静静的瞧着无空与站在棺旁的仕进,感受着那一种哀伤与诡异交织的氛围。不知道内情的,悲伤之余,都感觉到了一种异样的气氛在弥漫。知道内情的,却发现自己只能站在一旁,根本插不进话去。“很多人,是不是?”仕进终于出声了。少室山上确实很多人,密密麻麻,望不到头。比起黄山剑会之上,却是多出了不少。无空怔怔的出神,良久才低叹:“确实不少人!”仕进又问:“他们为何要来这里呢?”无空目光定格在棺木上,许久无言。“若是你死了,会有这么多人为你痛哭吗?”仕进接着问道。无空怔怔出神,挺直的身躯弯了弯,似乎被什么东西压着一样。半晌,他才低声道:“如果可以的话,我倒希望里面那个是我自己!”他慢慢抚着棺木,动作很轻柔,像是摸着年幼兄弟的小头,充满了关爱与亲切。仕进沉声道:“这世上如果是不存在的!就算你能命令这满山的英雄豪杰,让他们为你赴汤蹈火,让他们对你恭恭敬敬!但是,你却永远也得不到这么多人同时痛哭的声音!这是一种尊荣,只有真正永远感念着别人,永远为别人鞠躬尽瘁之人,才有资格获得,才有资格去承受!”“是么?”无空长长的吁了一口气。咔咔声中,他慢慢的抓去棺木上的冰块,捏在手里,捻成粉屑,口中道:“凝气成冰!嘿,你真的很了不起。真的很感激!”他静默半晌,又低声道:“我可以看他最后一面么?”这一瞬间,他流露出了异常软弱的神情,像是在低下头乞求。他本来可以自己动手打开棺盖的,却是胆怯了,向仕进征求同意不过是一个用来鼓足勇气的借口罢了。仕进沉默了。他知道今日一切都要有个了结,他本就是为此而来的。但见到了无空,他却一下子明白雷正刚话里的意思。不仅他跟无空有事情未了,雷正刚也有事情未了的,便是——最后一次劝说无空,用他自己来劝说!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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