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战三千里
“末将在!”阶下转过一员大将拱手暴喝。只见此人三十四五的年纪,身披锁子连环甲,头戴镔铁盔,腰挎利剑虎背熊腰,一副桀傲不驯之态。
“如今南原失守,敌军长驱直入,稷山位于忠清道要地,倭人若想攻打王京,势必从此经过,我命你率精兵两千守稷山,可有把握?”解生一怔,心中暗想倭兵总有十几万之众,南原就是因为我军寡不敌众方才失守,今日麻大人只派我两千人守稷山,却如何守得?麻贵岂不知他心中所想,没奈何手上实在没兵,只得咬咬牙追问一句:“怎么,见倭兵势大,你怕了吗?”
“不错,是有些怕!以区区两千兵守稷山,末将的确没有把握,不是怕死,是怕负了将军的重托,诒误军机!”解生昂然道。
麻贵也知他说得正大,无法驳斥,便道:“也好,你能直陈胸臆,足见不是妄人。我也和你实说了吧,稷山守得住也要守,守不住也要守,若让敌人占领此处,我王京面前将是一马平川,无险可依。杨镐大人已经送信给我,我后续大军不日将开赴朝鲜,目前要最大限度地争取时间,把倭人尽可能挡住,等待援军抵达。”
“大帅的意思我明白了,如果能争取到足够的时间保卫王京,我解生死又何妨!请大帅放心,我人在稷山在,若是稷山失守,那就是我全军尽没之时!”诸将闻言无不动容,只有解生面如冷冰,仿佛这话说的是别人,根本就没想过要去送死的正是自己。
麻贵大为感动,扶案起身连连冲他点头:“好,好!有你这句话,本帅说什么也不会让你白白去送死,我会把蓟镇跳荡铁骑调拨给你,这可是当年戚元帅练兵时留下的最后一点精华传承,每名骑兵都擅使快铳,你都领了去吧!”
明时跳荡铁骑属辽东和蓟州独有,且骑兵多持三眼铳,能够在马上同时使用鸟铳和三眼铳的只有大同兵一家而已。解生听了大喜,高声道:“谢大帅成全,有此强兵在手,我一定会和倭贼死战到底的!”
麻贵欣慰地笑了笑,重又坐下,道:“游击将军摆赛听令!”
“末将在!”一名身材矮胖的军官拱手出列。
“摆将军,你率我亲兵卫队两千支援解总兵。在稷山外围扎阵,如果稷山守不住,就接应解总兵突围回来,切不可像南原那样,让倭贼将我整军歼灭。”
“遵令!”摆赛暴喝一声退下。
“你们即刻起程,我会尽快调朝鲜军一部配合你们作战。”二人领命下去。
“大帅,难道我就不能前去杀敌么?前些日子从忠州撤兵已经够蹩气了,请大帅准末将率本部4000步骑前往稷山一同迎敌!”
麻贵抬眼一看,却是老将吴惟忠,不由叹息道:“老将军,若是连你也派出去了,王京城哪还有堪战之兵可用?”
“不是还有朝鲜兵么,我看他们士气也颇高昂,野战虽然不行,守城还可以吧?”
麻贵连连摇头:“不妥,朝鲜兵火器太少,尤其不擅使大炮,你所带的都是南兵,颇多炮手,正可守城,朝鲜国王和重臣均在王京,有了你这一支兵我才安心啊。”吴惟忠无法,料再说也是无用,只得恨恨退下。
麻贵一番调兵遣将,命众人散了,心仍不定,又派人去知会朝鲜国王,请求出兵助战。
当时日军北上,朝鲜兵一溃千里,据万历二十五年《大明邸报》八月二期载:“总督刑阶报称:朝鲜南原、全州已失,倭势甚大,该国官民纷纷逃散,渐溃空城,且盗贼四起。”由此可见当时朝方在日军进攻面前的混乱无措与损失惨重。
虽然如此,朝鲜国王李昖还是咬牙做出了一件比较果断的事,就是把自己的2500名御林军,由都体察使李元翼率领着全部拨给明军调遣。这些兵有一半使用仿造的日式火绳枪,余者弓马娴熟,也非普通朝兵可比。
麻贵心喜之余,立即让李元翼率兵出乌岭增援明军,又命参将彭有德率1500名骑兵配合。不多时柳成龙也急急来到总兵府,告之朝方另外集结了僧兵1000人听调,为首的泗溟和尚曾率义兵参加过平壤战役,据说精通中国的五郎棍法,所部僧兵均操习过拳棒。
麻贵二话不说,也给派出去了。至此陆续前往稷山一线的联军已经增至万人。王京城内则由吴惟忠的4000明军、休静禅师的1000僧兵及朝方在平安、黄海、京畿、咸境四道征集的新兵万余人守卫,宣祖李昖则在王宫内早早套好了大车,装了些炊米银钱,随时准备往平壤避难。
麻贵恐他先逃乱了军心,派随军御史陈效进入王宫寸步不离,不断地好言宽慰,并请他去检阅城防。守城朝军见国王亲自视察,皆举兵器欢呼。麻贵又亲燃大将军炮试放一发,炮声惊天动地,气势威猛。李昖至此胆气始定,誓言与众人共进退。
大敌再次当前,朝鲜群臣一致强烈要求重新启用李舜臣将军。李昖也深悔当初的决定,于是从善如流,下令再度任命他为三道水军统制使。这时候李舜臣还在忠清道青山郡当小兵呢,四五十岁的人了,还得每天上城出操。接到快马送来的委任状,他抛弃了个人的荣辱与是非曲直,毅然受命于民族危难之际,在朝故将李亿祺旧部的接应下,率领五六十名壮士乔装打扮,混过日军封锁线前往全罗道重组水军力量。
9月2日,日军右路第三军团黑田长政部和第一军团加藤清正部展开竞赛,一路烧杀淫掠,你追我赶地向王京挺进。而左路第一军团首领小西行长对上次兵败平壤仍然心有余悸,料想王京必有明军重兵把守,占领南原后并不急着和加藤、黑田二将抢功,而是把部队停在附近,展开大规模的“庆祝活动”。有4000多来不及逃走的朝鲜百姓在日军的“庆祝”中被杀。日军还将战死的联军士兵耳鼻割下送回日本报捷,这便是臭名昭著的“耳冢”与“鼻冢。
9月5日,黑田长政与秋月种长率13000人在舒川郡击败了朝将李应里率领的7000朝兵,斩杀朝军2200多人,7日,先加藤清正一步赶到稷山。
此时联军主力已经严阵以待,在明将解生的指挥下经过一番血战,终于击退了气势汹汹的日军,重新掌握了战局的主动权。日军遭到痛击,被迫退回沿海一带固守。
~第二十八章运筹帷幄~
稷山战后日军开始南撤直至沿海,屯聚为营,形成从蔚山到顺天的沿海要点防御。加藤清正屯于蔚山,小西行长屯于顺天(属全罗道),岛津义弘屯于泗川(在晋州南),各建筑营垒,以图再犯。
这场战役的胜利,使联军赢得了宝贵的时间调集兵力,加固了王京城防,同时动摇了日军继续向北进攻的决心。丰臣秀吉得到前线回报后,鉴于前次大兵冒进,平壤失利的教训,同意前线将领不进攻汉城的主张,命令各军撤回釜山、西生浦等沿海一带,作持久盘踞打算,蚕食朝鲜,然后再图中国。
此次日军进犯,所到之地烧杀劫掠,朝鲜居民无论男女老少,能步者掳去,不能步者尽杀。以朝鲜所掳之人送于日本,代为耕作,以日本耕作之人换替为兵,年年侵犯。全罗道是朝鲜的富庶地区,前次日军入侵未受多少损失,此次损失甚惨。
到了这一年的11月,明援朝军陆续到达朝鲜,总督邢玠也于月底前往王京,大队人马后续缓行。
经略杨镐与备倭总兵官麻贵、朝鲜礼曹参判李德馨出王京十里迎接,众人策马入城。当晚在新设的总督衙门摆下接风酒宴,朝鲜大臣柳成龙、都体察使李元翼、麻贵帐下骁将解生、杨登山、摆赛等均出席坐陪。
席中麻贵讲起稷山战斗经过,盛赞解生与李元翼等中朝将领以寡敌众,临危不惧,继而叹道:“事后才知,除倭贼黑田部外,加藤清正、毛利秀元等贼三四万兵都在几天内赶到了稷山附近,如果不是邢大人送去沈惟敬的亲笔信,我军区区万余人,无论如何也挡不住倭寇的全力猛攻。”
“亏得没有立即把沈惟敬斩首,这厮倒还有点用处。”杨镐向邢玠道,“邢总督高超计策,一纸退敌10万兵,佩服!”
“哪里,不得已而为之,倒让几位见笑了。”邢玠捋须得意道,“这都是参军李应轼的主意,那姓沈的胆小怕死,稍一唬喝即应允传书倭人。当年李如松将军入朝平倭,李参军没少出谋画策,等过些日子发一封公文将他从平壤调来,随军出征,倒是好事。”又道:“此番退敌,一赖用计,二来也倚仗着杨经略和麻提督的调度有方,好歹力挽狂澜,击退贼兵疯狂进攻,眼下我大军陆续入朝,形势和上旬相比那是大不一样了,水军4000余人,战船近百艘已经自南浦和永登浦开入大同江、汉江设防,倭贼若想横渡这两道防线,真比登天还难。”
“这样最好,未攻先料守,如此才可进退自如,立于不败之地。”杨镐附和道。邢玠点头首肯:“正是如此,陆上咱们也集结了重兵,大同副总兵高策和义州副总兵李芳春各率骑兵5000人,辽东副总兵李如梅率骑兵2500人,参将卢继忠领步卒2000人,董正谊率骑兵2000,蓟镇都司王问领车兵1000、河南参将茅国器率藤牌刀兵1000、游击陈寅率南兵1500人、福建游击将军许国威率步兵5000人,海防参将吴惟忠3000人,游击陈愚衷1200人,再加上麻提督亲领的6500铁骑,咱们这次水陆军共集结了40000余人,满可以和倭贼打场硬仗了。刘綎的川兵、邓子龙的浙兵,以及陈璘的水军主力三两个月内都能赶到朝鲜助战。”
麻贵整日来为兵少发愁,这时听邢总督介绍了军备情况,不由大喜,方把心中一块石头落了地。杨镐皱了皱眉头道:“辽兵怎么来得这么少?上次平倭,他们可是主力啊。”
邢玠解释道:“辽东战事正紧,土蛮动辄就是上万骑来袭,李如松这阵子接连打了几次硬仗,双方互有攻守,能抽出2500人赴朝鲜参战,已经不易了。”听他这一说,杨镐嗯了一声,心中暗想,兵少倒也罢了,只是无论如何不该让李子清来,他箭创未愈,不老老实实养伤做甚,其实换作如柏也是一样么。
这时柳成龙手捧酒杯,站起身抿嘴笑道“我和几位大人说个好消息,9月中旬,敝国水军大将李舜臣在鸣梁海峡击沉倭船30余艘,打死倭酋来岛通总,溺毙倭兵4000余众,这一战,可是大壮我军声威啊!”众人听了皆尽欢喜,举杯同祝。杨镐怔了怔,侧身向麻贵小声问道:“一下子歼敌4000多人?看来朝鲜水军倒是很善战。”
麻贵道:“朝军一向夸大战果,杀敌往往上报数倍,三十几艘倭船怎么可能装得下4000多人呢?不过两三千倒是有可能的,听说李舜臣当时利用鸣梁海峡每天四次潮起潮落的特点,在峡口内暗设铁索两道,然后诱敌深入,倭船果然上当,潮落后大部搁浅,朝船趁机蚁聚袭杀,最终大获全胜。”
杨镐听罢暗挑姆指,赞许道:“将军斗智不志力,想不到朝军竟有如此杰出人物,为我天兵分忧不少。”众人把酒言欢,至晚方散。
次日晨,李如梅、茅国器、许国威等军陆续赶到王京,杨镐闻讯径奔城外李如梅军帐,李如梅忙出帐相迎,杨镐一捶他肩膀道:“子清老弟,咱们又可以并肩作战了呀!”李如梅道:“是啊,杨大人,恕如梅甲胄之身,不能大礼参见。”
杨镐听了用手指着他笑骂道:“老弟,你看我升了官,就不认做是你兄长了么?辽东李家将哪有你这样不爽快的人,等见到子茂将军评评理,看他怎么说。”李如梅重伤初愈,原本神情萎顿,这时脸上方露出一丝笑容,握住他手道:“罢了,是小弟的错,杨兄莫要见怪才好。”
杨镐见状详问他的伤势,李如梅手抚左肩,皱着眉道:“这条胳膊直到现在还抬不利索,慢慢地养吧。在朝鲜打了半年的仗,回到辽东却忘了土蛮弓箭远比倭人凌厉,好不容易适应过来了,如今又重回朝鲜来对阵倭贼的鸟铳,这仗打得都晕头了。本朝兵马号称180万,不要总调动我们辽兵好不好。”
“哈哈,没办法啊,咱大明是兵多,那又怎么样?平息民乱、弹压地方还凑合,真要和倭贼交战,也只有你们这些边防军可堪一用了;像内地那些兵,来个10万20万,我看都是肉包子打狗的主儿。”
“不错,倭贼是我见过的最强劲的对手。前都是咱们用火器打人家,到了朝鲜,头一回遇到和咱一样大规模装备了火器的敌人,这一次,可真不太好打。”李如梅也深有感触。
“上回你们李家兄弟带着3万多兵马,不也把十几万倭人打到海边了么?要不是那年朝廷偏信石星妖言,一意主和,只要再给你们添些兵去,来个趁热打铁,也就没有今天再战朝鲜这码事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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