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荆之月
“你对我下的结论暂且不说,你以为那丫头到了亚古那边,那熊法师不会提醒她注意到你的职业么?”
“所以我才先念给你听啊。”沙蒂娅对我露出认真的表情,问道:“你觉得怎么样呢?”
“怎么样?什么怎么样?”
“就是刚才我念给你听的那一大段解释啦,够说服力吗?”
“啊,原来那是……”
“嘻嘻,你呆呆的样子也很可爱呢。”
我是在作梦吗?望着两眼放光,贼笑忒忒的女祭司,她居然在调侃我!这和她一贯表现出来的平静、冷毅的端庄模样差得好远……简直简直……望着惊得说不出话来的我,沙蒂娅忽然伸出右手,我注意到它的形状虽然秀美白皙,却并不光洁,反而满布着细小的疤痕与裂口。指节上还有一枚光灿灿的金币舞动著,时而消失又出现,时而跃上天空,又从另外一只手出现。
“你就从来没有想过,为什么冬妮娅不和其他人一样叫我祭司大人,而是叫我姊姊吗?”
“原来你是大姊头啊。”
“什么大姊头啊,这是哪一国的说法,真真难听死了。”沙蒂娅重新挟住从空中落下的金币,冲我微微一笑:“不过你要是这样叫我的话,我也不会讨厌呢。”
沙蒂娅笑容中的伤感与关怀让我心脏一阵紧缩,极力忍住转头从她注视下逃开的冲动,我挤出不屑的嗤笑:“想让我叫你大姊头,你的道行还差得远呢。”
“真是过分的小孩。”沙蒂娅的反击让我一下子傻了眼,奋声抗辩道:“开什么玩笑,要论你我的年龄……”
“身体虽然在成长,却并不代表精神的年龄也会一同进步。”沙蒂娅轻柔地打断我的抗议:“这是我这个过来人可以向你打保票的结论,你的精神年龄只能算是人类中十五、六岁的孩子。”
“你是在污辱我吗!”一股猛烈的怒意涌上胸口,我双拳紧握,凶恶地瞪着女祭司。然而我的怒气却连她身上最纤细的神经都没有撩动,女祭司轻轻把玩着手中的金币,平静地接道:“十二年前,我十七岁。然而当时的心态简直就像是害怕被死神接走的七十岁的老人,整日生活在恐惧中。作为一个自学得‘盗’的孤儿,我每一次出手都害怕失风后被人抓住打死,每一次用偷来的钱买食物时都害怕失主会突然从背后冒出来,每一次进食都害怕这一顿会成为最后的晚餐,既使是在睡梦中,我都会害怕在不知不觉中被冻死街头……对于生存的无数的恐惧就这样一点点的累积起来,终于有一天,沉重压力把我的心态压迫得扭曲变形了。因为害怕偷盗时失风被抓,我都直接用抢的;为了不让失主再找到我,我会砍断他们的双腿,挖出他们的眼睛;为了不让自己在睡梦中冻僵,我会在附近点起足够烧上整夜的大火……”
听到这里,惊讶早把我的愤怒不知踢飞到那一个角落去了,可是望着表情、语气始终平静的沙蒂娅,我又吃不准自己是不是被她唬了,嘴巴开开合合了几下,终于挤出一段干巴巴的句子:“想不到你还有那么激烈的过去。”
“你不必羡慕我啊。”沙蒂娅露出一个疲倦、嘲讽的笑容:“虽然在规模与表现上有所不同,但你和我过去的行为在本质上是一样的。”
听到女祭司这么一说,我很想再一次发怒,但奇怪的却煽不起半点愤怒的火焰,仅有一股股名为不快的浓烟大团窜起,把我呛了个半死。
“抢在被对方伤害之前先伤害对方这样的行为,就像蛇追食自己尾巴的一样,是一种以牺牲自己的未来与生存领域为代价换取短暂的、虚假的安全感的自我麻醉。”随着沙蒂娅的徐徐道来,我的心脏不争气的狂跳--原来是这样么?真是因为这样的理由,所以当年我才没有觉得快乐?才会感觉失落?那么现在我做的一切,难道不是在重蹈覆辙……不对!
我从自责的困惑中清醒过来,取而代之的是掺杂着得意的怒火:“你在动摇我!”庆幸着自己把灵智致于力量的保护下的决定,“荷西露斯的力量对我是没有用的!女祭司啊,如果你想真正想让我放弃黑暗的力量,就献上自己的纯洁之心吧!心机算计只会刺激黑暗的力量更加增长,让你在最重要的关头功败垂成。”
被我这样的指责,沙蒂娅面上和眼神却没有露出半星羞愧或不安,反而染上了更多的同情与理解的色彩,看着我仿佛看着一个死犟着不肯认错的弟弟,让我很不喜欢,但就是没办法认真的愤怒起来,查觉这样纠缠下去只会让自己更出糗,我尽可能大声的冷哼一下,甩手向屋内走去。没走两步,就听见沙蒂娅轻婉的声音重新响起。
“我这么早过来打扰,是因为神谕显示你即将远行,而我也会与你一同出发。”
我悚然驻足。该死的,我竟然忘记荷西露斯大小也是个主神,那欠操的臭娘皮究竟窥知了那些秘密?最重要的是,她都对沙蒂娅说了些什么?!
转过头去,沙蒂娅的目光笔直投来,紫罗兰色的瞳孔深处幽光流转,神色说不出的奇异。
第五回 神谕示警
取得领主允许的过程出乎意料的顺利,据冬妮娅的说法,在听取过自己的请求和亚古为其制定的行程计划之后,老领主几乎是立刻就同意了,而他所提出的唯一要求,就是想见一见我。因为据说行将往生者的灵觉往往特别敏锐,于是在我用魔法隐去妖魔的特征后,不放心的沙蒂娅又用神圣魔法多施加了一重封印,然后才由冬妮娅领着我出现在老领主床头。
其实这已经不是和老领主的第一次会面,上次他儿子大婚时我们就在会场上远远对视过一眼,不过当时人潮汹涌,我与他没有正面接触,但这一次……当偌大的卧室中被清空到只剩下我与他两人之后,病怏怏的老人突然睁圆了原本半闭着的眼睛,向我投来一个戏谑的眼神:“唐,复重没有创意的游戏可是智力堕落的开始,难道妖魔也会患染老人痴呆症吗?”
“我倒觉得你结婚生子这件事比较惊悚,婚礼当天没有打雷吗?”
“不光打雷,还有下雪呢。”
“真的?”我大感意外。
“当然是假的,这么烂的谎话你也信,雪天可能打雷吗?你的智力果然还停留在当年的水准上,天真没进步。”
“……”又被骗了,用不容置疑的语气与微妙的面部动作诱导听者堕入隅里,这只无节操的饶舌鹦鹉说鬼话的演技用“炉火纯青”一词己经不够形容了。我不甘心地挥拳向他肚子擂去,一边骂道:“是是是,你厉害啦!还想装病到什么时候,快给我滚起来!”
落下的拳头出乎意料的落实在对方的肚皮上,着力十足。痛苦与咳嗽同时自老领主面上爆发,在我呆住的同时,守在门外的冬妮娅与沙蒂娅冲了进来。
“父亲(领主)大人,您怎么啦?”当两人看到我搁在老领主肚皮上忘记收回的拳头时,又一次异口同声的质问我:“你打了他?”
“不,我只是……”面对两张带着杀气逼近的如花容颜,我咽了一口口水,把心中想到的第一个理由吐了出来:“我只是帮他揉了揉肚子,因为他说肚子发胀。”
“用拳头揉?”两对明眸中的怀疑又浓重了几分。我张口结舌,暗骂自己想的什么烂理由。同时悲哀的再次确认自己真的很欠缺随机应变之才能的事实。
“咳咳、呵呵……”老领主的咳嗽声渐渐变成自嘲的低笑,缩成一团的身体重新舒展开来,无力的倒回床板上。“真是不服老不行了,年青时被同伴戏称是铁板的小腹,现在让小伙子轻飘飘的点一下都觉得难受。我的时日看来真是无多了。”
英雄迟暮的感叹一下子将两名女子的注意力吸引过去,极其所能的安慰他。而后老领主只对我说了一句“我没事,你别放在心上。”再没有帮我作半句解释,冬妮娅却像是明白了什么一样,非常不好意思的向我道歉,转头再去责备老领主病中逞能的不合时行径。直到被老领主干笑着再一次轰了出去时,还在警告我们,只要再听见房里有奇怪的响动,就会强制中断这次会面。
房门重新掩上后,我与老领主好长一段时间都没有开口。最初,是因为沙蒂娅在出去前又用那种奇异的眼神在我与老领主身上扫描了两个来回,让我心头直冒寒气,半晌不敢先开腔。后来当我想说话时,老领主却把头埋在被窝里使劲咳嗽,直到我嗅到血腥气,之后忙着替他输气调息,自然也没功夫废话。
一轮行功完毕,我扶着那具轻飘单薄的身躯,小心地放倒回床铺,心下不胜唏嘘。
“人类的身体真的是很脆弱,动用各种可怕的手段来磨砺体肤,锻炼筋骨,贯通玄关,也仅能维持极其短暂的强壮。”我自言自语道:“真是不值得。”
“听起来好像很有道理。”床上的人扭动了两下身体,调整出一个舒服的睡姿,嘿嘿笑了两声:“不过我从来不记得在过去的人生中曾经做过什么可怕的修炼,所以失去了也不觉得有什么不值。反正征服世界与征服美女,从来都是不需要靠蛮力的。”
“征服美女不靠力量我同意,可没有力量要怎么征服世界?”
“笨啊,我说的是蛮力,不是力量。不过以你的智力水准,能理解四分之一己属难得。”
“……少耍嘴皮子了,找我来究竟有什么事?”我双手抱胸,居高临下的睨视着他:“是想让我不要对你的儿媳妇出手吗?”
“我那笨儿子一点也不像我,居然这么早就让一个女人套牢了,要是你可以让他领悟我过去对他传授的道理,让我在冬妮娅身上系蝴蝶结都没问题啊。”老领主拉皮条般的回言让我翻了翻白眼,回了一句“免了,我对配给女人没有兴趣。”“真是遗憾。”遭到我的拒绝后,老领主的语气听起来似乎对失去重新校导儿子人生的机会真的感到很失望,不过眼底却透出的丝丝自得,让我内心生出一股上当的感觉。再仔细一想,我这不是变相许下了不对冬妮娅出手的承诺吗?
“靠,你这个熟透了的老奸巨滑!”我恨恨地瞪着他,对自己居然会中了这种简单老套的心理陷阱感到无比窝心。而后那老小子的表现更让我想吐血,毫不客气的对我贼笑几声,在我准备扑上去掐死他之前开始大声咳嗽,把冬妮娅等人再一次引了进来。
这一次当然就没什么好说的,且不说冬妮娅有言在先,当事人之一己经达成了进行会谈的目的,当然是不愿意再纠缠下去让事情出现反复,虽然我有一肚皮的话想用来砸他,可被那老小子摆出的病发模样唬到,沙蒂娅与冬妮娅二话不说把我推出了卧室。更加可气的是,在我被推出门之前那一刻,老领主还故意颤危危的抬起一只手点着我,用托孤般的语气叫道。
“拜托你了,请一定把冬妮娅平安送到我儿的身边。”
在冬妮娅的泪眼与沙蒂娅灼热目光的注视下,我郑重地,一字一句的回答。
“我·会·的·尊·敬·的·基·里·扬·诺·夫·伯·爵·加·里·波·第·阁·下!”
走在通往城堡大门的长长甬道上,我把脚下的每一块方砖都当成加里波底的脸孔用力的践踏下去。“那饶舌鬼、色狼、无节操的鹦鹉!”口中恨恨有声,但在我心里,除了被戏弄的怒气外,更多的是感到莞尔。“都五十好几,快六十的人了。性格也没有说修正好一些,还是和二十年前一般没脸没皮,也亏他好意思数落我没进步!”不过要是当面对他说的话,那老小子多半会带着一副“你累不累呀?”的表情告诉你。“期待一个秉持一种性格自在生活了几十年的人会在二十年里变成另一种性格的家伙首先就该先去预约心理医生。第一,难道我性格变得稳重了,美女们就会自动跳到我的床上吗?”
“如果被你这样反驳回来,我可又要哑口无言了。”凝视着脚下斑驳的砖面,我带着苦笑喃喃自语。
“你在和谁说话呢?”
“沙蒂娅。”她什么时候追上来的?我奇道:“你不是在替领主做治疗吗?”
“他并不需要我的治疗。”沙蒂娅道:“生命力的自然消耗任何治疗魔法都无法弥补。”
“你是说,他没有病?只是剩下生命力已经不足以维持肉体的正常消耗了?怎么会,他还不到六十岁,虽然好色成性,但以他的修为……”
脑中灵光一闪,我猛然住口。沙蒂娅神色复杂的望了我一眼,证实了我的猜测。
“他的情况与书籍上记载的使用禁咒后的症状非常相似,应该是在过去非正常的大量透支生命力的后遗症。”
刹那间,我的思绪飞回到二十年前的阿房宫,视界中跳动起朱红色的闪电与苍青色的冰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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