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荆之月
不知道布鲁·斯凯是否接受到了我的心声,总之他并没有再在第二个问题上继续追究下去。但是眼光犀利依旧,语调绵里藏针:“那你现在是睡够了,养足了精神又来找我们玩新游戏么?”
这个问题的谴责意味可就非常明显了。本来,受过背叛与戏弄的人作此一问并不奇怪,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当我听见布鲁·斯凯这样一问时,心里泛起一股怪异的不谐调感。似乎……似乎有什么东西不对头了。
在我面前的这个人,真的是那个以外交手腕圆滑著称的布鲁·斯凯吗?不会是个替身?
我放开全部感知,仍然找不出他身上有一丝伪装的痕迹,站在这里的这个人的的确确是布鲁·斯凯本尊。
那为什么我会有这样不谐调的感觉了?又为什么会突然产生这种感觉呢?明明从进门的那一刻开始,他就表现出咄咄逼人的态度,但是我只有感觉到惊讶,却没有怀疑他的身份,为什么现在却会被强烈的不真实感笼罩?
我用力地想了想,终于发现了产生这种感觉的根源所在。那是,因为提问方式的不同。在提出前几个问题的时候,布鲁·斯凯虽然气势迫人,但都是在用诱导的方式提问,问题尖锐,却不失风度,暗地里仍然给我留下了回旋的余地。而他最后说的那段话,貌似疑问,实际上已经做出了结论,一下就把这场谈话逼到了绝路上,这可不是外交家的问话方式,也不是布鲁·斯凯的作风。
布鲁·斯凯为什么会突然做出这样不合他作风的发言了?他不排斥与我见面,甚至派专人来迎接我,允许我进入他的私人书房,还专门吩咐爱人提供适合我口味的饮品;种种迹象都显示他并不想关闭与我和好的大门,为什么现在又摆出一副要和我断交宣战的强硬派头?
一瞬间,我有点怀疑是刚才对他几个问题的回答激怒了他,但是马上我又否定了这样的想法。作为一个老练的政治家,布鲁·斯凯怎么会为了没有实际利益损害的答案动怒了。
与政治家打交道,如果对方突然改变态度对你,多半便是他所谋求的利益有了改变甚至不复存在。
虽然这样想会让我感觉很失落和空虚,但我不能不承认,布鲁·斯凯之所以不把我这个背叛者拒之门外,并不是看在过去的情谊份上,而是看中了我的力量对卡奥斯王国的解放事业有利用价值。甚至可以说,就算他内心不想原谅我,我也不愿为卡奥斯王国出力,他也不会对我拉下脸来发狠。
如果无法把强大的第三方势力拉拢到自己身边,至少也要保证它不会跑到敌人的阵营。这是政治与战争中最基本的外交策略。
布鲁·斯凯的言行却在打破这条基本原则。他这么有恃无恐,是吃定我不会相助盖亚一方?还是有信心可以将我和盖亚军一起毁灭?
虽然觉得自己非常可悲,可是我的脑子还是循着冷酷的利益思维法则一路推算下去。第二种理由的可能性虽然不是没有,但成功的可能性微乎其微,布鲁·斯凯曾经亲身领略过妖帝力量的恐怖,应该明白打倒我需要付出什么样的代价,所以只要他没被仇恨烧坏脑子就不会起那种荒唐的念头。
那么,他是吃定我不会帮助盖亚人了?可是他的这种自信从何而来?相隔二十年不见,我当初又是以一个卑鄙的欺诈与背叛者的身份与他分开,他对我就一点也不担心?
我的脑中充满了问号。突然间,灵光一闪,我的身体像触电样猛地一震,然后整个松驰下来。
阖上眼睛,我无力地动了动嘴皮:“就不要再玩弄我了,你这个三流诗人。”
布鲁·斯凯那平板的表情无甚改变,他环抱起手臂,无言地看着我。我也走回到书桌边坐下,懒散地靠在椅背上,搔了搔了下巴,疲惫地回视他。
“我刚刚才想到,你应该已经从冬妮娅民与微民那里了解了一切,你应该不是为了确认我的来意和诚心才这样子对我说话,空洞的对话与宣誓能证明什么?多言无益,一次行动胜过一万句辩白。你不会不知道这个道理,却摆出一副向我兴师问罪的架势,不是想得到什么证明,恐怕是想要小小地报复我一下吧?”
布鲁·斯凯的脸开始变化了。一条条肌肉在皮肤下剧烈地扭动,喜怒哀乐悲恐惊各种表情如瞬息万变的天气般逐一掠过他的脸庞,最后纠结在一起,配合他张大的嘴巴,形成一个看起来张牙舞爪,其实是一塌糊涂的爆笑表情。
“看吧,长时间的勉强自己板着脸,颜面神经全报销了不是。”我满怀怜悯地调侃说:“我去叫茱蒂丝夫人来,用她那双温暖的玉手帮你把起皱的肌肉全部熨平就好了。”
见我作势欲动,布鲁·斯凯顾不得再维持举止的优雅,急忙向后闪退,拦住房门,双手冲我一阵比划,用手语警告道:“你要是敢玩真的,我马上把你从窗户踢出去。”
“茱蒂丝夫人现在应该在一楼吧,你把我从窗户踢出去,还节省了我下楼梯的时间咧。”
“少在那里耍嘴皮子了,还不快过来帮我。”
我的指尖轻拂过布鲁·斯凯脸上的穴位,止住了肌肉的痉挛。两人之间的距离拉近,和紧张气氛的消弭,让我有机会分出心神,去发现故人的变化。二十年的风雨洗礼,让布鲁·斯凯那一头可以媲美少女青丝的金色长发被蚀褪了颜色,沾上了星星点点的霜花。曾经光滑如玉的额头也被岁月的雕刀刻下了深深的痕迹。只有一双眼睛,还散发着和二十年前一样的蓬勃的灵气与狡劲。
“这样的眼神,才是我认识的青冥啊。”我感叹道:“你的精神看起来比那个花心射手可要好得多,听说你在政治斗争中失利,被发配回原藉,我还以为你会过得很失意很憔悴呢。”
“上了年纪就变得憔悴与失意,那是靠下半身思考与生活的人才会有的现象,我可一直都是在用头脑指导生活。”
布鲁·斯凯走到橱柜跟前,拿出一支酒瓶和两个郁金香形高脚杯摆在书桌上。当晶莹通透的金黄色液体缓缓注入杯时,我才发现他拿出的不是红酒,而是燃烧的葡萄酒——白兰地。
记得他还在用青冥这个名字的时候,曾经说过,白兰地由于它陈年时间长,从发酵、存窖到出酒,在橡木桶中慢慢沉淀,历历风尘几十年。饮时,不免让人怀想,世事早已变样了吧。如此,杯中酒竟染了沧桑。
所以,快乐或不快乐的时候,端一杯浓香四溢的白兰地,阳光丝丝缕缕自心中悄然而降,像是又回到多年以前,有种亦幻亦真之感。这时小心翼翼地抿上一小口,那种清澈而厚重的感觉会一下子冲走所有的寂寞与无奈。
“欢迎回来,我的朋友。”
当那个装着浅浅琥珀色透明液体的大肚酒杯递到我手上的时候,我听见他诚挚的低语。刹那间,我再也控制不住激动的泪水,举起酒杯,哽咽着挤出了一缕低哑的声音。
“我……回来了。”
“盖亚军右路军的主力部队是驻扎在阿力格亚市吧?”
一气饮干杯中酒,我迫不及待地询问起盖亚军的动静。此刻的我只觉得全身热血沸腾,只要布鲁·斯凯的手指向某个方向一指,我便会立刻破空而去,把所有站在卡奥斯领土上的盖亚人像扫垃圾一样扫荡出境。
“他们也是受害者呢。”听到布鲁·斯凯的回答,我怔了一怔,就见他扫了我手头的空酒杯一眼,惋惜地摇摇头,端起自己的大肚杯轻轻晃动,对着杯中的流光溢彩出了会神,再细细抿上一口,随后说出来的话,显得对我的心情洞若观火:“既然我们还是朋友,我就不希望你因为一时冲动再犯下日后会令你悔之莫及的错误。那些盖亚侵略者虽然可恶,不过他们也是受了欺骗与蒙蔽……”我的面孔再次发烫,暗自责备自己,居然又头脑发热地冒出草菅人命的恐怖念头。这么一闪神,中间就有一段话没听到,回过神来听见布鲁·斯凯继续说道:“……借助你的力量去屠尽盖亚士兵虽然方便,却只会加深国与国,人类与妖魔之间的仇恨。盖亚人想借妖魔的力量开疆拓土是一个绝大的错误,世上哪有免费的午餐?盖亚人现在已经在为如何满足妖魔的欲壑头痛,因为待遇轻慢,心高气傲的妖魔们也就不太愿意配合他们的作战计划,最近几次与盖亚军交手,更是完全不见妖魔们出动。既然盖亚人无法再恃仗妖魔的力量,我也不希望卡奥斯人民生出世上总有救世主的依赖心理,自己的家园,还是要靠自己的力量来保护。”
“你怎么也讲究起这些条条框框了?”我诧异地盯着布鲁·斯凯:“过去你不一直强调要利用一切可以利用的资源,轻松地战斗,轻松地取胜吗?虽然我相信你们绝对可以靠自己的力量取得这场反侵略战争的胜利,可是战争持续的时间越长,人命与财产资源的损失也会随之扩大。如果你不愿意依靠我的力量在正面战场上肃清敌人,擒贼先擒王,我去拔了盖亚军的主心骨,剩下的士兵也就好对付了。”
“屠杀不行就想玩暗杀?真不愧是妖魔的阴险想法!”
布鲁·斯凯还没有对我的提议做出反应,门外就传来一个熟悉的冷脆声音,房门被粗暴地推开,全副武装的蓝顿·血莉走了进来。她用力践踏着地板,蓝眼睛恶狠狠地瞪着我,我几乎要以为她会马上拔刀砍过来,绷紧身体做好了逃跑的准备。谁知她在我面前站定之后,突然转身,冲书桌对面的布鲁·斯凯行了个军礼。
“阁下,我已经照您的吩咐,集合起了我族最好的射手,一共是三千人,并按所擅箭技的不同分成了强、快、巧三部。”
“呃,你的动作可真快。碎羽队长那边把教官选出来了没有?等他那边的人选一出来,就可以开始训练了。”布鲁·斯凯想了一下又说:“强、快、巧这种命名虽然清楚明白,上阵对敌,自报名号的时候就显得不够气派了,我打算用破日、飞影、驭星来为三队命名,血莉队长你觉得怎么样?”
“够威风,我喜欢。”
野妖精毫不掩饰自己的兴奋之情。布鲁·斯凯平静地笑了笑,举手示意报告结束,她可以离开了。可是蓝顿·血莉并没有马上行动,而是瞥了我一眼,再正视着布鲁·斯凯,语示提醒:“请您也不要忘记自己的保证。”
“亲爱的血莉队长,我正值头好壮壮的不惑之年,不会连两三个小时前说过话就马上忘记。你应该等到我六十耳顺话过风,七十从心恃欲任所为的时候,再来每小时提醒我一次。”
我听见布鲁·斯凯在那里篡改曲解圣人之言,以示不满,忍不住想笑。野妖精虽然听不懂他引用的东方文句,却也知道上司有点不太高兴,不过看她的表情根本不在乎,反正她已经当着我的面得到了布鲁·斯凯的保证,再示威般的横我一眼,趾高气昂的走出了书房。
等到确认野妖精离开了小屋,我才放低抓下巴的手掌,歪头看着布鲁·斯凯,说:“你这老狐狸,不会是联合起碎羽玩欲擒故纵的把戏,乘机把野妖精一族给吞并了吧。”
“我并没有刻意安排什么,只是借你带来的东风,精简了艾勒贝拉一族的战斗人员,既可以巩固和提高部队的战斗力,又保证了她们的民族生存。”
布鲁·斯凯一番话说的理直气壮,我听得扁嘴苦笑。
“那你对野妖精一族许诺了什么条件?”
“一、让艾勒贝拉一族重返前线;二、看好你不让你插手这场战争;三、战争结束之后,艾勒贝拉一族向你寻仇的话,我要保持中立,不干涉、不维护你们之间的任何一方。”
“喂喂,我说你这家伙……”我气道:“如果不让我参战,那我跑到这高寒之地来干什么?观光赏雪、打猎开荒吗?”
“除了为打仗参战,你来这里就没别的事了?”
“还能有……对了!”我猛然想起一事:“你还别说,我还真有另一样要紧的事得在这边赶紧办了。”
我把上身微微向前倾,收起脸上的笑容,问:“冬妮娅和微民在哪儿?我到这里都这么久了,消息也该传开了,为什么不见她们来找我?那两个人……没事吧?”
布鲁·斯凯板起了脸,这一次是认真地在对我生气:“唐,你对那男孩干的事真是太过分了。”
“情况有多糟?”我感觉自己的喉咙像被人扼住了一样,紧张的喘不过气来。
布鲁·斯凯没有答我,他站起身,领我离开小屋,步入坡后幽谷。随着谷道渐渐狭险深入,天成一线,光线渐黯,空气中寒意渐生。将行到尽头时,眼前一面危崖峭壁挡住去路,它有一米多宽,百多米高,梭角分明,似一道天然影壁,上面攀藤附葛,正是天然的绳梯。
布鲁·斯凯和我抓住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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