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荆之月
人窥视的感觉不仅没有半点消减,反而加重了三分。我心知肚明是怎么一回事,却不在意的降落到地面,冲着握紧斧柄的矮人淡淡一笑。
“你有两个很好的同伴,虽然经验尚浅。”
矮人紧闭着嘴,面色阴沉的盯着我,直到我携冬妮娅离去为止,他再没有表示出超过警戒的战意或动作。
眼看快走出森林了,我却突然停下脚步,放下怀里的冬妮娅。她不解道:“怎么在这里停下来?”
“因为我不想让大家太担心了,所以不能这副模样出去。”我抖了抖了破烂的衣袖,插在身上的手斧虽然己经被我弄掉,伤口也完全愈合,但我却忘记把衣服还原,刚才一阵疾驰,被风从破口灌进来提醒了我。于是我一边回忆“物品还原术”要怎么操作,一边吩咐冬妮娅等会儿顺着我的话来说明,不要把与矮人起冲突与自己受伤的事情告诉其他人。
“为什么不能说呢?”冬妮娅奇怪的看着我,“虽然你不想让大家担心,但既然在同一座山上,说不定我们还会碰上他们,那个矮人那么凶蛮,另外两个人虽然我没看见,但感觉也不像正经人。如果其他人不知道他们的底细,以后在我俩不在的场合和他们撞上,不是又要吃亏。”
我心知冬妮娅说的在理,冒险途中没有理由的掩饰遭遇过的危险与相关人物的情报,只会造成其他成员重蹈覆辙,事后揭发更可能形成信任危机,但心里就是有一种不想让人知道这件事情的感觉。为什么会这样呢?我自己也感觉奇怪,自己披血沥胆的把冬妮娅从危险中救出,这明明是一件可以增加印象分的大好事,实在没有不让其他人知道的理由,想到这里我脱口说道:“那就不要告诉沙蒂娅好了。”
“为什么不能告诉沙蒂娅姊姊?”冬妮娅又抛过来一个单纯的疑问,再一次令我哑然。是啊,我主要争取印象分的对象不就是沙蒂娅,不告诉她的话,告诉胡子脸车夫和小随从又有什么意义?
望着冬妮娅闪烁着疑问的大眼睛,自己脑中也是一团糊涂,最后叹了口气说:“那就如实的告诉大家整件事的经过吧。”冬妮娅“喔”了一声,带着一副迷糊的表情的往出口走去,我慢慢的跟在后面,对于自己最后的决定,依然隐隐的感到不妥,可是直到走出林子,也没想明白究竟不妥在什么地方。
等到冬妮娅开始向众人讲述自己的经历,当她提起矮人发现我是妖魔后表现出的超乎寻常的敌意时,我才警觉到问题的源由--紫荆妖帝对矮人族下达屠杀令是一档著名的暴政例案,沙蒂娅她却是知道我的真实身份。再想到不久前才和她起争执的原因,我在心底哀叹一声“完蛋了”,这下子不仅印象分没捞到,反而会被旧日的骚气染得乱臭一把。
当夜,我做足了心理准备,等待着沙蒂娅再来找我辩论,可直到我两眼瞪到东方发白,她也没有变换过一下睡姿。
“紫荆,你的眼眶发青呢。”经过一夜休养,重新变得生龙活虎的冬妮娅向我道早安时,惊讶地描述着我的衰样:“你的眼睛也变得好可怕,本来乌溜溜的好像晴天的夜空一样漂亮,现在却有无数绿色的蚯蚓在里面钻来钻去,面色也白煞煞的,真的是好像僵尸。”
“说的好。”我没精打采的为女孩的生动形容拍了拍手,再举起一根手指竖在她唇前,呻吟道:“那我现在告诉你一件事,现在是白天,僵尸要回地下睡觉了。如果有人敢打扰他的话,就要小心被啃到连骨头都不剩。”
话一说完,我就连踩带爬地攀上马车顶部,用最后的精神力放了一个防风防震的结界,倒头呼呼大睡。
等到我一觉睡醒,精神既足,我忽然觉得沙蒂娅找我理论这种事其实也没多可怕,之后两天不见她来找我,更是没把这档事放在心上,只有在偶尔发现沙蒂娅一脸若有所思的望着我时才醒觉她原来还没有淡忘,暗自佩服她的耐心,却搞不懂她心里究竟在想些什么。
对我而言,无论是好是坏,一件事如果不能当场得到解答或明确的指引,我就会很快的将它弃之角落,没有特别的外部力量介入的话,它基本上再没有可能对我的生活或情绪发生影响,这大概就是我一直活得悠闲自在的最大理由。也因此我一向觉得那些死抱着一件事苦苦思索的人很傻也很莫名其妙,居然会为了己经过去的疑问放弃就在身边的快乐,真是呆子。
瞟了一眼坐在车门旁边,手衬腮帮望着窗外,心思却明显不在风景上的沙蒂娅,我在心里翻了翻白眼,放松心神,将空识知觉扩展到车厢以外,遥遥散开,代她欣赏起流水湍石、山林风光来了。
不久之后,我看到了一幕令人皱眉的景像。
“怎么了?”听见沙蒂娅的质询声,我意外的张开眼,才发现她不什么时候已经从神游太虚的状态中醒转了。
“没……”我正想告诉她没什么,一转念还是说出了实情:“在前面的山崖上,有个老人正在被一头黑熊追赶。”
沙蒂娅愣了一下,忙伸手去推在对面打盹的亚古,同时追问:“是在我们的正前方吗?相隔多远?”我用手指出方向,来回一比划,慢慢答道:“直线距离大约三百米吧。”
话音方落,己经拧醒了亚古的沙蒂娅推开车门翻身上了车顶,动作矫健,看不出一丝迟滞,紧接着就听见她大声吩咐车夫提高车速,还有与正坐着车顶上纳凉的冬妮娅的问答声。而刚刚醒转的亚古一边揉着眼睛,一边含糊的问道:“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山果连忙向他说明出了什么事。
“黑熊,不是熊精或别的什么魔兽吗?就是黑熊!那数量呢?只有一头!”亚古的疑问在得到我的肯定答复后,他开始抱怨:“就为这么一头普通的黑熊,你们就打扰法师的冥想?知不知道这是多么严重的过错,或者妖魔根本无法理解,精神力的修炼与保养对人类的法师是多么重要的……”
“请保留你的怨恨向‘你的同胞’去倾诉吧。”我好笑的看着这位熊法师一边抱怨,一边接过从车顶上递下来的箭矢开始施法,之前还不忘用力的瞪我一眼。能够理解我的双关语,证明他已经完全清醒过来,再加上经验丰富的猎人与光明女神的祭司,那么下面的工作,无论是救人还是杀熊,应该都不需要我出面了。
虽然很快就证实这只是我一厢情愿的利己想法,但当时我闭上眼睛往后靠在椅背上,准备利用空识灵觉悠闲地观赏这场突如其来的插花。
不过这还真是一幕无聊的插花,战斗在冬妮娅发现黑熊后的一瞬间就结束了,由亚古施加了电气魔法的利箭一闪就让黑熊全身抽搐着倒下,唯一令我感到有趣的是,获救老人除去几处不太深的抓伤外,最严重的创伤反而是因为被昏厥的黑熊压到所造成小腿骨折。
然而我的笑意很快就消失了,在沙蒂娅为老人施加治疗的同时,冬妮娅和老人拉起了家常,几句贴心话下来,让老人的眼泪哗啦啦直掉,哽咽着诉说起自己的不幸,什么中年丧妻,生活艰辛之类的陈辞滥调听得我心烦,正想干脆把耳朵捂起来,却被一句话吸引了注意力。
“……那逆子和他的老婆一合计,就在这山上给我搭了个草棚,塞给我一床铺盖就把我赶出了门。”
我腾的跳了起来,一家伙把车顶撞了个大窟窿,落在那老人面前。
“你的儿子,他现在在哪里?”
被吓到的老人抬起挂满鼻涕眼泪的橘皮脸仰望着我,只剩下一颗板牙的瘪口呆滞的大张着,却没有声音发出,只有一股恶臭扑面而来,那副模样看起来真是又可怜又可厌。我恼火的绞起眉头,伸出食指点在他的眉心,吸阴秘法微一运转,便探得了所需的答案。
收回手指,我不理冬妮娅的发问,认准方向后化作紫光飞去,不料腾身而起时腰上微微一沉,待到目的地我收住身形时才发现,挂在我腰带上搭顺风车的人竟然是沙蒂娅。
“你跟上来干什么?”我沉下脸,心里却为她敏捷的动作赞叹不己,不愧是盗贼出身,居然能在那种情况下一伸手就把我抓个正着,这可是我从未有过的经验。我的身形要是那么容易被人抓住,恐怕早被过去的对手斩断洞穿不下百次。难道说,她一直都在留意我,甚至已经猜到我想要干什么?
“你不能那样做。”
“我不能哪样做?”
我非常不快地睨视着沙蒂娅,不是为了她的阻挠,事实上,她根本无力阻挠我要做的事。我只是不喜欢被人看穿,上次也是这样,我还什么都没做,她就看出、或者是推测出了我想要采取的行动,这让我怀疑起自己原来是浅薄的可以被人一眼就看穿的单细胞生物,我最讨厌和看不起的那一类型。
“即使是杀了那不孝子,也不可能改变老人的处境。”
“我的看法与你相反。”我转过视线,望着脚下的小村庄,左起第三所木屋就是那老人的儿子的家,不愧是木匠的居所,外形结构比起村中其它的房屋来要美观结实的多,显然老人在起建时很下了一番心血。“只有那个不孝子与他的恶婆娘都死了,老人才能安心的、再无后虑的收回自己的家产养老。”
“我相信,如果知道你的打算,那老人会抱着你的大腿肯求你高抬贵手,宁愿自己继续住草栅,也要让自己的儿子活下去。”沙蒂娅疲倦地垂下眼睛,叹息道:“毁灭两条生命,不会让你得到任何感谢,只会给你带来新的罪……”她顿了一顿,没有把话说完,而是换了一个方向:“况且我们听得的只能算是一面之辞,不足以支持我们做出裁决。至少,我们该去看看那老人的草棚,再向村里的人打听一下,即便是杀人犯也有权为自己辩解。”
“太麻烦了,我们没有那么多的时间和精力可以为了两头人渣浪费。”我直截了当的表示反对,还冷笑了一下:“我对那个老人的想法一点也不在意,你就只当是我不想浪费一次难得的有正当理由进行杀戮的机会吧。”
说完,我迅速抬起手,一个“定”字刚才冲出口,指尖一震,就见一根秀气的食指顶在我的指尖上,强大的神力以排山倒海之势将我的妖力反激回来,冲得我半边身体发麻。
大意了,这女人早已经有备在先!
当我转过这个念头时,沙蒂娅毫不松懈的连声吟唱,结合四周的植物与岩石之力再下两重禁制,将我的双手双脚牢牢扣住,然后带着些许脱力的表情迎上我恼怒的逼视,双手交叠在胸前,轻轻一鞠躬:“我很抱歉以这样的手段对待你,不过不如此做的话,恐怕你也不肯留下来听我的唠叨……”
“哼,那么你以为这样做了,我就会听进你的废话吗?”见她神态语气恭谨,我因为自己竟然会被一介女流偷袭得手生出的羞愤之气消褪不少,于是按下拼着即使伤及自身也要以最快速度挣脱禁制的打算,一边缓缓运功,一边冷冷答话。
“被我这样子困住,只会让你更加不愿意采纳我的意见。”沙蒂娅的表情与语气明明白白的表示出“我非常明白你的心情”的讯息,让我撇了撇嘴。“可是,如果让你冲下去,那整件事情就连万分之一的转机都没有了。”
“我不知道原来你还有赌徒的特质啊。也难怪……”我正想用她的低贱出身嘲笑她一番,但看着她诚恳的表情,不禁觉得说那种话实在让自己掉价,于是话到嘴边就变了调:“万分之一的机会确实比没机会要强,不过看你的样子,你对准备用来说服我的说词却是有着一万分的自信呢。虽然我不准备接受你的说服,但你成功的让我感觉到好奇了,所以你要是不怕浪费口水的话,不妨说来听听。”
“纯粹只是我的个人意见,如果要解闷的话,整人要比杀人有趣多了。”当沙蒂娅悠然说出上面这一番话时,又一次露出了那种两眼放光的狡黠笑容,让我的好奇心不受控制的大肆膨胀起来。
“这、这可真是个大骗局啊!”听完了沙蒂娅的提案,我抒发了自己的感想:“对那个老爹不孝的只有他的儿子不是吗?你却想要把全村的人都一起卷进来,这样也能算是公正光明的处罚吗?”
沙蒂娅的视线先扫过山丘下犹如世外桃源般静谧的村庄,然后才答道:“作为一个共同生活的社群,那些村人们坐视身为儿子之人虐待父亲--当然,这一点还有待查实--却无人向受虐者伸予援手或给予施虐者适当的制裁,这才是真正的罪恶。”
女神官的语气虽然平静,但注视着她侧脸的我却从其面颊肌肉的轻微颤动与眼神的尖锐余光中窥知了她的激动与愤怒。联想起她曾经透露过的幼时遭遇,我有些明白了,她并不只是想让我饶过那个不孝子的性命,也不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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