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荆之月
想到这里,我不禁后悔没有通过沙蒂娅给冬妮娅打上一记预防针,现在我们是佣兵仇敌的同伴这个消息是怎么也捂不住了,继续逗留可是极其不智的选择。
我冲沙蒂娅打了个眼色,女祭司理解地点点头,一下到山脚她便独自向冬妮娅走去,大法师和矮人则在我手势的提醒下于山脚处停下了脚步,没有进入自由军的阵营。至于妮克尔,我当然不能放她离开,由于她不愿意说话,也不可能用聊天来绊住她,更没有理由阻止她回去复命,于是我很干脆地用一张具有操影力量的魔卡钉住了她的影子,让她迈不动脚,可是表面上看起来却像没有一点受到束缚的样子,只是站在原地和我聊天。
“这是什么意思呢?撒克逊先生。”在发现自己突然举步不能后,妮克尔没有一丝慌张,先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影子,才冷静地向绕到她面前的我发问。
“这是为了我们同伴的安全。”我很欣赏她没有无谋地大喊大叫的反应,省却了我再浪费一张麻痹魔卡。“妖精的听力应该是很好的,我那位莽撞队长说了些什么你应该比我们清楚,而且应该更加清楚你的战友露出那种不友善神情的理由,而这两点我们都不明白,也无法推测会有什么样的后果,所以不得不采取一些保障我和我们同伴人身安全的措施,失礼之外,请允我在这里道个歉。”
“不要学艾尔德那一套。”
道歉之前就知道自己的态度再怎么诚挚也极有可能被对方无视,可是妖精的反应却是让我大出意料。仿佛也意识到失言,妮克尔脸上骤然飞起两朵可疑的红云,显得无比娇羞,可是这只是一刹那的变化,待我定睛细查时,妮克尔的已经凝敛心神,原就如玉石般洁白的脸上现下更似罩了一层寒霜,又恢复了最初的沉默。
她不愿意开口,我还求之不得,把注意力转到沙蒂娅那边,却发现女祭司的工作进行的并不顺利。由于冬妮娅一开始就说错了话,特蕾莎便把她拉到了离自由军人较远的地方,进一步和我们拉开了距离,所以我也只能远远地从她们的表情和动作中猜测冬妮娅不太愿意离开,特蕾莎似乎和沙蒂娅一起在劝她,可是在冬妮娅对着她激动地说了一通话后,特蕾莎便闭上了嘴,随后冬妮娅和沙蒂娅也同时陷入奇怪的沉默。
过了好半晌,三个人都是一言不发,我好奇起来,瞄了妮克尔一眼见她没有什么反应,便把意志和能量集中在耳朵上,又过了一会儿,我才听见特蕾莎的声音。
“如果说紫荆他对我所做的一切中有什么值得我感谢的事,那就是他从我心中彻底抹销了盖亚帝国骑士特雷扎的存在。”
说完这句话,特蕾莎又有一阵子没有开口,冬妮娅两人似也不知该如何接口,接着就听特蕾莎忽地低声道:“走吧,冬妮娅。”接着从腰间取出一物放入冬妮娅手中,神色黯然的掉头回到自由军中间。
看着一脸沮丧走回来的冬妮娅,我心中也是闷闷不乐,却还要小心不能在神色中流露出来,于是便弯下腰拔起了插在妮克尔影子中的魔卡。
“请转告艾尔迪诺阁下,我等行程吃紧,不能与他当面道别,深感抱歉。并祝愿他能从伟大和崇高的使命中取得辉煌的成就。”
我话一说完,亚古忽然伸出手指住正看着我的妖精,一股淡如轻烟的灰雾罩在她脸上,妖精一惊,露出抵抗的表情,但不知道是她一开始被我的话分散了注意力,还是亚古的魔力太强大,这名高等妖精的抵抗只不过维持了五六秒钟便失败了。待到灰雾完全渗入她的皮肤后,妮克尔抬手排开围在她身边的我们,目不斜视的走向自由军阵营。
“自由军的人似乎对紫荆抱有很强的敌意,如果让这个妖精把他是我们同伴的话传出去,大家恐怕没办法顺利的离开。我的这个法术会让她排除一切干扰忠实地完成撒克逊刚才交付她的任务,之后便会忘记发生在六个小时以内的一切事情。”亚古对自己的行为和法术做了一个简短的说明,然后看着众人道:“现在我们可以放心地走了。”
连马也不敢去讨回,我们挑了一个自由军最少的方向穿过战场,继续向北进发,一个下午不住脚的赶路,刚开始还会碰到在战场附近巡逻的自由军小分队,凭着特蕾莎给的令牌全部有惊无险的通过了,等到黄昏时分,我们已经完全脱离了自由军的控制区域,证据就是已经有一个多小时都没有再碰到成队的自由军了。
月如钩,星如豆,虽然有亚古的光明球照着,也是越来越难以辨路,然而冬妮娅却一言不发,只是低着头猛走,我和沙蒂娅先后叫唤了她几次,建议停下来休息,她只也只拿眼角淡淡地扫我们一眼,然后继续走自己的,我们只能无奈地尾随她向前、向前、一路向前。
“哎哟!”正在心里高歌给自己打气的我不防冬妮娅突然停脚,为了避免撞上她慌乱中向旁边一跳,偏生旁边是一个浮草虚掩的大坑,咕咚一声我就栽了进去,险些折断了脖子,等雷伊尔把我拉上来时,就觉脸上火辣辣地痛,伸手一抹,满掌的鲜血。
托赖这个意外的福,冬妮娅总算同意休息了。等到篝火升起,我脸上的伤也被沙蒂娅治好之后,一直端坐沉思的冬妮娅忽然要沙蒂娅再对山果的位置做一次确认。
我和沙蒂娅对视一眼,只有我和她最清楚带走山果的人绝不会是紫荆,所以山果的处境绝对是凶多吉少。其他人虽然不明底细,可是除了矮人以外也都不抱乐观的态度,因此在出发那天做过定位之后,都没有人提议再做一次定位,现在冬妮娅突然提出来,恐怕是想借着几乎可以预知的结果帮助自己下定某种决心吧。
结果出来了,那是没有结果的结果,沙蒂娅长达三十分钟的祈祷过后,她的手臂依然虚悬在半空,没有一丝晃动。这表示……
“我们可以停止前进了。”冬妮娅抬起头,脸色肃如锅底,一字一句地向众人宣布:“明天早上我们就掉头回去自由军那里。”
众兼默然,最后还是我憋出一句话来。
“为什么你坚持把大家卷入战争?自由军的成败并不是我们的加入与否能够决定的。何况,就算山果已经没救了,你的丈夫呢?他难道也没有救了吗?沙蒂娅都告诉我了,你之所以在这兵荒马乱的时节踏上旅程,远渡关山,就是为了去救援自己的丈夫?难道现在你要抛下他不理会么?”
我原本只是想点醒冬妮娅不要为了一时的激情忽略了本来的目的,没想到她听见我的话后脸色变得煞白,倒把我给吓着了。不过那也只是瞬息的事,冬妮娅用力吐了一口气,再深深一吸,脸上便重新有了血色。
“我丈夫一个人的生命和西方领地乃至卡奥斯王国千千万万个家庭的安危,两者相较孰重孰轻不言而喻。”冬妮娅慢慢地说着虽然名正言顺,却总让我感觉不太自然的理由:“撒克逊先生,亚古老师,奇勒大师你们还不知道,七天之前在康定平原上发生了一场大会战,卡奥斯王国最强也是最后的主力军团金蔷薇骑士团已经被盖亚风骑兵团彻底击溃,十万大军只有一万来人得以生还,我们遇上的自由军就是败退的金蔷薇骑士团及佣兵残部。也就是说现在整个卡奥斯王国已经找不出一个完整的军团,再也无法从正面抵抗盖亚帝国的侵略了!”
喘了一口气,冬妮娅继续说:“我刚才从特蕾莎小姐那里听说了,自由军准备去与正在西方领地内地活跃的影团义军会合,可是我想他们缺乏了解西方领地地理环境的向导和熟悉影团作风及为其信任的中间人,而这两样人选我们队上都有,所以我决定——回去帮助自由军与影团早日会师!”
这一席话说完,亚古的表情我看不到,雷伊尔是一脸的担心,但他谨守着“最好的仆人该是沉默寡言”这条原则不发一语,矮人明显的非常赞成冬妮娅的决定,让我想不通的是沙蒂娅竟然也没有表示反对,只有我还想做最后的努力,但才吐出“可是……”这两个字,就被冬妮娅飞过来的大帽子给压的没了词。
“特蕾莎小姐她是个盖亚人,尚且深明大义,甘负叛国污名投入到卡奥斯的卫国战争中来。我身为一个卡奥斯人看了觉得非常惭愧,尤其我还是在西方领地出生和成长,现在更是负责治理西方领地广大疆域的加里波第伯爵家的长媳,在此国难家危的当头,我怎么能够为了一己的私情把保护家园的重担子甩给别人,什么都不做的离开故乡!我是一定要回去的!”
呐喊出最后一句话时,冬妮娅眼也不眨的盯着我,那意思非常明显——你要是不同意我的决定,现在就可以离开。
一时间,我真的非常动摇。或许冬妮娅是真的因为拳拳爱国心压下了私情,可是我害怕再见到特蕾莎的心情更胜过一切,可是冬妮娅话中隐含的那两个字——责任,像一根长针一样直扎进我内心最深的角落,让我觉悟了。
可是天啊,您未免太吝于给我时间调理心情了。
第八回 狭路相逢
当夜,我们就在附近找了一处有山泉的地方扎营。走了半夜的山路,大家都累坏了,连亚古也破例没有再把自己和队伍隔离开,在启动了结界石之后他便钻进沙蒂娅铺好的睡袋,数不到三十便发出了雄浑的鼾声。
我也累的够呛,很想摊开手脚美美地睡上一觉,可是眼睛怎么也闭不上,愣愣地盯着头顶上的深沉夜空不知过了多久,我翻身坐了起来,左右望望,每个人都睡得很熟,不知道是不是觉得太闷,矮人甚至整个从睡袋里拱了出来,像只青蛙一样肚皮贴地酣睡。饶是我满腹心事,看到他这副滑稽的睡姿也忍俊不禁。
虽然我捂着嘴,一开始的笑声仍然惊醒了和冬妮娅排头并卧的女祭司,我正想道歉,却见她捏了捏眉心,喃喃自责:“我怎么睡着了。”我奇道:“你为什么不想睡?结界石的魔力还很充足,用不着守夜。”
沙蒂娅小心地站起来打了个手势,我会意地和她走出结界,在山林中并肩漫步。
“之前看你的表情,我就知道你有话想问我。”沙蒂娅十指反扭在一起向前推出,像才睡醒的猫一样弓起背:“所以我一直在等你,只是没想到你会让我等了这么久。”
“你不是说过我的耐心不好吗?现在怎么好像又在抱怨我的耐心?”我调侃道。
“你的耐心确实不好,否则就不会到现在都还合不上眼了。”沙蒂娅很快反击回来:“抛开你自己内心的矛盾不提,你想不明白我为什么不阻止冬妮娅的一意孤行吧?”
我默认了,等待着沙蒂娅进一步的解释。
“那孩子,她对微民生存抱有的希望越来越小,尤其是最近的一次谈话让我觉得,她已经开始生出绝望的情绪了。所以她现在非常害怕,害怕知道结果。”
“怎么会这样?”这可是我完全没有想到的答案:“她一向的表现都很坚强,不是那种喜欢逃避和轻易放弃的性格。”
“冬妮娅她爱好快乐和美好的事物,更喜欢与别人分享,所以她呈现在脸上的永远是笑脸,很容易让别人觉得她非常坚强,却在不经意间淡忘了她的年龄。可是人总有不够坚强的时刻,尤其当牵涉到自己心爱的人儿时,那种隐约的不安与伤痛会像毒蛇一样附在身上,侵蚀着那个人的心灵,干扰那个人的情绪,使人更容易释放出脆弱的一面。这一点,你应该是有体会的。”
我心中一痛,生硬地点了一下头表示同意,接着又问:“可是人的习惯是很强韧的,即便她是一直在扮坚强,十几年下来这种坚强的性子也会融入她的骨子里去,所以光是不安的情绪不足于促使她做出那种逃避似的决定,一定还有某种更直接更明确的理由引导她得出了最可怕的结论,所以她才不敢继续前进。”
“不前进就不会有结果,没有结果就可以始终抱着一丝希望,那微弱的希望将会成为她支持生命的重要力量,成为今后漫长岁月里最温暖的梦。”
我剖析着冬妮娅的心情,又联想到了自己,想到了自己在特蕾莎那里碰得头碰血流还丢下大话的行为。我会在明知双方感情无法挽救的情况下发下那样一句空洞的誓言,何尝不是在给自己营造一个梦。所以我才不想回去,回去就要面对特蕾莎,就要开始去执行自己的誓言,就要面对彻底、完全、再没有任何回旋和推诿的失败。
陷入个人灰暗情绪中的我没有去注意沙蒂娅的表情,只到听见她的声音才惊醒:“任何事情都是有始有终。混也好,拖也好,捱也好,总有结束的时候;说空话也好,说假话也好,也总有收场的一天。”
沙蒂娅的这一席话又像是在警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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