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荆之月
光晕截然不同。
微民自然也发现了这个不同之处,但他恃仗天魔功有吸蚀万物万力的异能,根本没把这个变种龙鳞术放在眼里。孰料剑气与那些黑龙鳞一撞之下,黑鳞固是应声而碎,却放出一股腐臭难当的黑色烟雾,当微民运转天魔功吸化这些黑烟的时候,魔剑中爆出一声痛彻心肺的怒吼,然后身体就在一个强大的意志主宰下抽剑后退。
黑烟来得突然,散得也快,并没有无限制的蔓延,而是一离开基尔加丹三肘远就自动分解了。微民把魔剑举到眼前一看,暗红色的剑身上出现了大片黑斑,吹一口气,那些被黑斑覆盖的部分全部变成了飞扬的粉尘,平整的剑身立刻变得凹凸不平。虽然下一瞬间,魔剑便像水银一样流动起来,补平了创面,可微民持剑对敌至今,还是头次遇上天魔功无法吸化的力量,连坚不可摧的魔剑也连带受创,心下震骇非小。但心头稍定,他立刻就从迪亚波罗那里得到了黑烟的资料,那却是死灵魔法中最具毁灭威能的积尸气,它的原形是怨魂念力形成的非常微型的枝状刺针,可以侵入永久原子,破坏分子结合,理论上可以破坏任何物质。由于它是“念”的力量,不同于物质形态的烟尘和能量形态的魔力,天魔功没修到九成火候的话,无法产生可以阻挡、容纳它的“场”,也就没办法进行吸收转化。
微民的天魔功只有七成火候,不过发动积尸气需要消耗极大的魔力和精神能量,一般都是用来进行指向攻击,像基尔加丹那样把它当成护身气罩的作法史无前例,消耗也更大,所以积尸气一飘离基尔加丹三肘远就烟消云散,巫妖也没有马上发动新的魔法攻击微民。
接下来的战斗,双方都打得小心翼翼。微民受魔剑的影响不敢再对基尔加丹过分逼近,不擅长近身战的巫妖当然更不会主动接近微民,两边展开身形、魔法不断地变换位置,同时用小魔法和剑气对敌人进行试探,想要找出对方的运动规律和模式——虽然这两人的能力使他们可以做出任何无视物理法则的运动,理论上可以避免规律运动的产生。但他们也都明白,生物潜意识的力量要大过表层意识三万倍,这就是为什么习惯一旦养成就难以改变的理由!即便是他们这样的强者也只能无限削弱但永远无法彻底消除潜意识对自己行为的影响,所以只要自己能发现对手受潜意识主宰的运动规律,就可以事先锁定他的行动路线或落足点,集中力量结束掉这场战斗。
一眨眼功夫,研究室里闪掠出无数一模一样的人影,密度高得几乎要把整个房间挤破,冰芒剑气自四面八方飞来飞去,把大批残像切割粉碎,刚露出一点空白,立刻又被重重叠叠的人影占满。幽幽醒转的乔素娅睁眼看到这幕情景,眼珠跟着转了两圈,就恶心地呕吐起来。全然没有查觉到,一道在彼此碰撞中偏斜了轨道的剑气正向她纤细的脖子飞掠斩下。
但是她的小脑袋很幸运没有被剑气斩落,炎魔之枪受紫荆给它设置的三定律中的第一条定律驱动,飞过来替她挡住了剑气斩击。不等乔素娅回过神又飞出去替无法起身的冬妮娅抵挡冰箭,随着微民和基尔加丹逐渐掌握对方的运动规律,相互间的攻击频率与力度也开始加大,剑气冰弹半路相撞的情况更多,为了抵挡那些无差别飞散并威胁到紫荆、冬妮娅与乔素娅生命的能量碎片,炎魔之枪在三人之间来回穿梭,给微民与巫妖原本百无禁忌的运动增加了不确定的危险因素。
为了避免在移动中被炎魔之枪冤枉刺个透明窟窿,微民两人不约而同的把活动空间限制在了研究室的上半部分,这么一来,双方都感觉可以把对手的运动轨迹算得更加清楚,再一次不约而同的放弃了小伎俩,集中力量准备给予敌人最后也是最致命的一击。
“抓到你了!”首先在心底发出胜利欢呼是巫妖基尔加丹,作为专修精神力的魔法师,潜意识对其躯体的支配不如他的对手那么强,不论是微民还是迪亚波罗,本质都是战士,他们那经过残酷锻炼出来的肉体在感觉到危险时会更容易脱离意志的控制,服从于本能的指挥,而本能却是为潜意识主宰的精神力量,而这场战斗最需要避免的就是流露出受潜意识控制的运动习惯,正是这一点差别导致了微民在这场较量中输给了基尔加丹。
巫妖抬起右手食指指向上天顶上的某一点,积尸气的腐败黑气环绕着雪白的指骨旋转,就在激射而出的那一刹那,基尔加丹忽地感觉后颈上微微一麻,仿佛被蚊子叮了一口似的,身体随即动弹不得。这种感觉他非常熟悉,那是被“吸血鬼之吻”类的高等麻痹术击中后的反应,就在一个多月之前,就有一个大胆闯入迷宫的女吸血鬼用这种法术束缚过他的行动。
虽然这个法术对他这种等级的法师作用不大,只能令他失去一两秒钟的活动能力,可是对于微民这等级的战士来说,已经太足够了。出现在基尔加丹预测上的微民看见对方的手指正指着自己,致命的力量也凝聚在指尖上,却奇怪的没有发射。他顾不及多想,就已经下意识地脱手抛出魔剑,看到巫妖仍然保持同样的姿式僵凝在半空,微民迅速飞身掠下。
基尔加丹眼睁睁地看着魔剑向自己射来,贯穿自己的心口,然后他才恢复从麻痹状态中恢复过来,从魔剑中迸发出的黑暗力量如浪如涛,凶猛地拍击在他的LFV上,令到细微的裂隙龟裂成巨大的破口,久违的疼痛让他的精神为之一松,挂在指尖上的积尸气霎时化为乌有。同一时刻,微民已经逼近他的身前,黄澄澄的眼珠直勾勾地瞪着他的脸,十根手指搭上了剑柄。
下一瞬间,基尔加丹的身体像块陨石一样被推落地面,从后背透出的剑尖刺入坚硬的紫水晶里,发出令人毛发倒竖的摩擦声,仿佛地狱里的千万厉鬼同时放声尖叫。巫妖感到先前吸收的魔血精华和从LFV中流泄出自己的生命力合成一股滔滔奔流,沿着魔剑流进微民的身体。他看见微民的肩膀和胸脯像充气一样鼓胀起来,挣破衣服,露出锃亮的红色甲壳,肘部突起了匕首般锋利的骨刺,两颊则生出了蛇一样的细鳞,额头的皮肤也在一点点耸起,牵动脸皮和五官形成一个非常丑恶和恐怖的表情。
巫妖明白自己被算计了,那个奸狡的女吸血鬼之所以把魔血精华交给自己,目的就是想以自己的身体为炉鼎,将其炼成可以催生微民魔化作用的魔血魂。可是自己岂会让她那么称心如意,虽然现在自己的LFV完全破坏,魔力和生命力都在快速地离体而去,可并不代表自己就没有反击之力,左右都是一死,乘着自己意识未泯,仍然可以发动亡灵法师用来与敌同归于尽的最后一个法术——死亡凋零!
死亡凋零与其说是法术,不如说是诅咒,它的作用是将亡灵法师的怨念与附近的负能量结合,化为吞噬一切的积尸气漩涡,威力辐射可达数百里,所有被卷入漩涡的物质——包括精金和秘银这样的玛那金属——都会迅速腐烂、分解,变成没有任何利用价值的瘴气和淤泥,而遭受这个法术洗礼的土地在今后一千年的时间里都无法恢复生机。
在这样近的距离之内受到死亡凋零的冲击,就算是完全体的迪亚波罗也不可能幸免,而那个潜藏在阴影中的卑鄙女吸鬼更没机会逃脱,自己纵然身死,却也报了大仇。拿定主意的基尔加丹开始收敛心神,忽然查觉到自己身后并不是墙壁,墙壁里面不可能蕴藏那么深沉的黑暗力量,他吃力地转动了一下眼珠,看见了大片飞溅的紫水晶碎屑,还有轮回之门那雕工古朴的巨大框体。
基尔加丹空虚的眼眶中再一次有了生气。他看见了黑暗的光芒在冰雪消溶的水晶下旋转,铺天盖地的魔族大军在门后整装待发,世界将再一次接受血与火的试炼,然后魔法的光芒将播散到世界的每一个角落,人类将再一次征服天空与巨龙,把探索的目光投向遥远的星空和生命的源头,最后他们终将凭借魔法的力量步入那只允许诸神涉足的领域,成为新世代的神邸。
然而这个未来的实现,却有待于自己放弃最后一个复仇的机会。一旦死亡凋零发动,轮回之门势必随着仇人一起化为乌有,等于自己亲手毁灭理想,新魔法纪元的来临重新变得遥遥无期。可是就这样轻易地放过仇人实在难以甘心,被算计的耻辱和被利用的愤怒如疾风怒涛般在脑海中翻腾。两种矛盾的心情如锯子般寸寸肢解他的灵魂,将他已经淡忘的记忆一件件揭露出来,基尔加丹想起了自己这一生每逢岔路时的选择,少年时在游戏与魔法书之间的选择,青年时在宠大的财产继承权与魔法师职业之间的选择,中年时在魔法公会之首与禁忌的魔法知识之间的选择,还有十八年前,他在有限的生命与无限的魔法研究之间的选择。一路细数下来,他彻底看清了自己生命中最纯粹最本质的东西,明白了自己应该作出的选择。
“这样也好。”基尔加丹放松地闭上了眼睛,用低不可闻的声音留下了最后的遗言:“我这一生都是为魔法而活,现在能为魔法而死,实在是我最好的归宿。”
为了魔法,耐奥祖·基尔加丹宽恕了夺走自己生命的敌人,带着看到梦境成真的幸福微笑,义无反顾地穿过只有死者才被允许通过的大门,享年一百一十八岁。
基尔加丹虽死,他生前设置的为魔剑和轮回之门提供能量的魔法阵仍然在正常运转,在魔剑与轮回之门饥渴的召唤下,地脉精气如喷发的泉水一样涌出,然后被二者尽数吸去。至此紫水晶已经消溶殆尽,轮回之门的虚空力场在能量共振波的冲击下加快了旋转;同时两枚象牙一般的雪白弯角终于穿透微民的脸皮出现在额角上,如同鲜血一样艳红的火焰自他的皮肤上扬起,半魔骑士仰起头颅,发出得意的狂啸。
突然间,他正上方的天花板毫无征兆地崩塌泻下,数吨重的花岗石唏哩哗啦地砸在微民脸上,打断了他的欢呼,并把他的身躯连同轮回之门一起压在了坚硬的花岗石堆下。
第五回 向东方去
我在炎魔艾哈撒强劲焦灼的精神呼号下重新清醒过来,从依然摇晃不休的视界中望出去,有好半天都不能够理解看到的景象是怎么一回事——红色的恶魔用剑叉着一把破破烂烂的骨头大笑,接着恶魔又被埋在了小山一样高的石头下面,最后一群牛头人身的怪物从天顶的破洞中跳了下来。
我呆滞地看着为首的牛头怪物旋动脑袋扫视房间,目光落定在我身上,大步向我走来,本能地感觉到威胁,正想命令一直用“主人”这个词在我脑子里大叫的某个东西出击,却见那牛头怪物张开大嘴,冲我喊了一声:“一角,你受伤了?”
“一角……是我的名字吗?”我喃喃自语的念叨,停滞的大脑也随着思考这个疑问重新转动起来,带动血气流转,我激灵灵地打了几个冷战,猛地忆起了自己和对面牛头人的身份。
“是阿蛮啊!你们怎么过来了?”
“哪有让你一个人孤军奋战的道理!”阿蛮气呼呼地大吼,看它那架式似乎是很想用头上那对尖尖的长角顶我一下。我连忙举起双手示意投降:“对不起,我知道错了。现在我全身上下的骨头都已经散了架,可再经不起你的蹂躏了,要惩罚我的擅自行动也请延期执行。”
阿蛮“哼”了一声,停下动作上下打量我,我连忙转移话题:“你们怎么会从上面一层跳下来?”
“那些臭僵尸把这一层通道的天顶炸塌了,上面一层的地板自然就没了。我们稍微挖了一下就露出了通往上层的洞口,我就带着大家走上层过来了。不过因为上下两层的布局不同,所以绕到这间研究室上面多花了些时间,没想到果子就已经被你摘去了。”
“果子?”我愣了一下才明白阿蛮说的是“胜利”,不禁笑道:“摘走果子的可不是我,是你们自己啊……如此这般,所以说,是你们砸崩了天花板才结束这场战斗。”
无话可说的阿蛮很不满地哼哼两声,我却在担心魔化的微民会随时破石而出,再掀战端,赶紧下令艾哈撒恢复原形,把微民从乱石中揪出来。室中骤然多出一个面目狰狞的宠然大物,牛头人们全吓了一跳,紧张(在我看来更像是兴奋)地举起兵器,我慌张地叫道:“不要动手,这是我的仆人。”牛头人们一齐张开嘴巴,歪头向我看来,就连阿蛮也瞪圆了眼珠,话都有点说不清楚了:“那是什么东西?看起来有些像活跳尸口中的炎魔……不可能吧?炎魔怎么可能被收服?你要是可以收服它,为什么还会被活跳尸打败?”这可真是个难以正面答复的问题,我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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