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荆之月
特蕾莎的脸红了,这时的她看起来就像是一名准备穿着新洋装去打泥巴战,却被家长逮个正着的乡下小女,但是这个可爱的表情只是一闪即逝,她很快又恢复了那副冷漠骄傲的模样,连向我的道歉时,尖削的下颌仍然略略上扬。
“请原谅我的疏忽,希望你在听过我的说明后,能对我的迫切心情有所体谅。”
说着,特蕾莎把头向艾扼法的方向一转。
“也许从表面上看不出来,但这位艾扼法阁下,可是一位了不起的大情圣呢。”
※※※※※
根据特蕾莎的解释和随后我盘问艾扼法得到的补充说明,我终于了解这两个家伙先前打的哑谜的涵义。
首先,汉·艾扼法的真实身份是魔族的前任掌玺使。因为它与大魔神王的宠妃私通,事迹败露后携宠妃亡命私奔,一路上杀手纷迭而至,宠妃身受重伤,来到人间后不久便香消玉殒,连尸体也无法保存下来。于是艾扼法将爱人魂魄置于封印球内,为了躲避追兵化身人类混迹市井,一边学习用人类的方法生存,一边努力寻找适合承载爱人灵魂的躯体,历经半个世纪的辛苦,才碰到拥有与爱人灵魂同步率最高的肉体的特蕾莎。
听到这里,我才明白与艾扼法初次相会时,他那么努力地想要从我手上取得对特蕾莎的拥有权,甚至不惜摆出武力强夺这种与商人作风不同的姿态。
“也就是说,你打算成全这个家伙的心愿,把自己的身体送给那个宠姬?”我不可思议的瞪着特蕾莎:“那你自己要怎么办?就算有可以不伤及你的灵魂完成肉体交接的方法,你也会变成孤魂野鬼。一个不好,还有可能被邪恶的法师抓去炼成没有自我意识的灵体武器。我看不出来在这场交易中你能得到什么好处。”
“好处就是,我可以同时摆脱肉体的限制和冥界法则的约束。”特蕾莎毫不犹豫的答道:“看过在地下城你与炎魔的一战之后,我一直在怀疑,自己修炼乙太诀的方法是不是错了,乙太诀真正的力量应该发自于心,也就是意志与灵魂的力量。之前我不敢肯定,可是这一次的重逢,你的表现打消了我的疑虑,让我决定把计划付诸实行——我要舍弃这具碍手碍脚的臭皮囊,重新开始修炼!可是根据我了解的一些知识,只要肉体的生机断绝,我的灵魂就会被置于冥界法则的支配下,除非我是以生灵的状态与肉体分离,可是没有灵魂坐镇的肉体会很快死亡,需要灵魂经常性的回去刺激生机,这样不但没有效率,而且会消耗我在灵体状态下修炼得来的精神能量。”
“所以你就想到了这个偷梁换柱的主意。”我黑着脸替她说出了下面的话:“你把肉体送给黑炭头的爱人,只要有灵魂坐镇,保持肉体生机不息,你就可以不受冥界法则拘束,专心修炼。过个几十上百年,那时就算肉身衰老死亡,你也已经功德圆满,跳出三界外,不受五行拘,诸天神魔都拿你无可奈何,你想要取代英铎拉成为这个世界的新战神也不过是举手之劳。”
特蕾莎露出孺子可教的神情,微笑着点点头。我深吸了一口气,想要劝说她改变主意,自己愿意把肉身修炼真·乙太诀的经验倾囊相授,却被她抢先一步拒绝了:“不要想劝说我改变主意,我不愿意照着别人替我画好的路线行走。你不要看我总是一副很冷静的样子,其实我这个人啦,性子最急不过了。至于风险……”特蕾莎看了看艾扼法,接着说:“照商人的话来说,就是风险越大的投资,机会也就越多,成功得到的收益也是最大的。”
“那也要能够成功才有收益啊!”我忍住了这句话没有吼出来。反问了另一个问题:“你这样做的话,置你和艾尔迪诺之间的感情于何地?”
特蕾莎眼中掠过一丝凄然,复为野心的火光覆盖:“爱情不是可以主宰一切的力量,生、死、轮回和命运,三界中有太多爱情无法征服的东西。继续沉溺于爱河,只会令我失去理想,失去搏击风雨的勇气,我讨厌那种无力的感觉!”
我无言以对。只能说人各有志,她已经下定了决心,旁人说什么都没有用了。作为一个关心她的人,我能够给她的帮助,只有尽量减少产生风险的概率。我抬起右手放在她的前额上,将自己在修炼真·乙太诀过程中遇到的问题和突破困境的心得传送进了她的脑海。
“这些只能作为一种参考,毕竟我们选择的道路不同。”我疲倦的收回手掌,在衣袖下紧紧握住,一字一句吐出最后的心得,同时也是告别的祝愿:“既然选择了就不要后悔,既然决定了就要走到底——是自己选择的路,痛苦与快乐一并承担!”
“很好的谒语,我也给予你同样的祝愿,只把最后一句修改一下。”特蕾莎主动向我伸出右手,朱唇轻启,吐出她的祝辞:“在自己选择的道路上,痛苦与希望一并存在。”
伴随着这句话,一股温暖的精神能量灌注进我干涸的心田,我忍住快要滚出来的眼泪,拔身飞向夜空,遥遥听见特蕾莎那决绝的祷咒声音在大地上回荡。
“我,特蕾莎·塔比奥拉以元始天魔迪阿玛特的名义,施血为媒,与眼前魔族定下人格独立、行动自由、关系平等的合作契约。”
一阵强光覆盖住了树林,刺激了我的眼睛止不住地淌出泪水。
※※※※※
慢慢飞回云梦要塞,日出前的天空带着一种沉郁忧伤的蓝调,城里看不见僵尸、骷髅和吸血鬼,只有一队队骑着梦魇的死亡骑士带着半透明身躯的卡奥斯士兵在城头上巡逻。
“这是怎么回事?”我俯视着那些散发出明寒死气的将士,心头往下一沉——难道炎魔没有把银盒送到吗?
“那些是我的部下。”莱昂无声无息的出现在我身边,看我的目光依然冰冷,语气和之前相比也没有什么变化,但是他的右手正在抚弄垂挂在胸前的一个精巧银盒。“他们曾经发誓要对我永远忠诚,并用生命守护我。因此当我被诅咒束缚在现世时,他们也不愿舍我而去。而我不想他们和我一样受到侵略者利用,陷入心灵的忠诚与行为的背叛这个令人痛苦的漩涡,之前从来没有召唤过他们。”
“现在你把他们召唤出来,是因为诅咒已经解开,你却不打算就这样离开,希望能够用仇敌的鲜血洗涮掉身不由己时的耻辱行为。”
“是的。血是要用血来偿还的,如果要仇恨淡化,只能用血来洗!”莱昂握紧了拳头,凝视着我的眼睛,我无畏地迎上。片刻之后,他放松了表情,转过身去说:“你现在已经不是我的敌人。但是——”莱昂又猛然提高声调:“你也不是值得相信的朋友。”
“我并不贪心。能够回到一切关系的原点,这一夜的辛苦就没有白忙。”我喃喃自语,眼看莱昂准备离去,急忙提高声音问道:“妮克尔在哪里?就是那位愿意替我担保的妖精。”
莱昂向西边的城头指了指,一道苗条高拔的身影赫然映入我的眼帘。我正要飞过去,忽然又想到一个问题,转头冲莱昂叫道:“也许这个问题很冒失。可是我真的很想知道,那个累你无法安息的银盒里面到底装了什么?”
莱昂的身体忽然凝固在空中,就在我以为他不会回答的时候,一阵风送来了死亡骑士呜咽的嗓音:“那里面装着珊娜的骨灰。”
我停下了动作,冲着莱昂闪烁的身影深深鞠了一躬,才慢慢飘开,降落到妮克尔身边。她仿佛没有查觉到我的到来,只是极目眺望着遥远的北方。她精神是那样专注,直到我清了三次喉咙之后,她才用一种难以索解的语气和我打起了招呼:“你回来了。”
我怔了怔,无意识的应了一声,并提了一个极不合宜的问题:“我回来没看见联合军的人,他们都到哪儿去了?”
话一出口,我就感到后悔,什么问题不好问,偏偏去问联合军的那些人,妮克尔心中属于黯妖精的那一半算是把他们恨到骨子里去了,高等妖精那一半虽然富有理性,却也不愿意再和他们有所交集。自己真是问了一个蠢到不能再蠢的问题。
“他们去了哪里,我管不着,也不想去管。所以你的这个问题我没有办法回答你。”妮克尔用平淡到令人心寒的语气回答过我之后,转过脸来看着我,看得我心脏扑通直跳,本来想要问她的第二个问题,也是我心头最大的疑问——你为什么愿意用生命为我做保?——现在却怎么也无法开口。
“联合军那些人的去向我不知道,可是你接下来要去的地方我却已经知道了,你想不想知道?”不等我回答,妮克尔已经用背书般的语调念出了一段话:“微民计划按照他上司的遗言继续前往北方布鲁·斯凯候爵的领地,他想在那边组织游击队和帝国军周旋,因为他急着出发,所以我不能等到你的伤势复元、紫荆苏醒才上路了。只有请你转告紫荆,我们需要他的力量,请他醒来之后一定要来北方领地帮助我们。”
我呆住了,同时也明白了。原来是因为感受到冬妮娅对我不变的信赖,妮克尔才赌上性命为我担保。可是之前我主动向她询问,她却又隐瞒了这段留言。其中的理由,我大概也猜得到——虽然杀不了我,却可以打击我的精神,少少找回一些心理平衡。
但是我无法怪她,比起她所承受的精神伤害,只给我这种程度的惩戒,实在是太仁慈的反应。构成她人格的两种血统中,善良与宽恕的高等妖精本性毕竟是占了上风。不止是她,一直以来,我都被拥有仁慈心灵的人们不断的宽恕,否则我早已经坠入了万劫不复的黑暗,我要感谢她们,感谢培育了这些善良生命的大地、山川与森林,自由的风把慈悲的恩惠撒向四方,世界才得以充满生机和希望。
地面线上升起了第一道阳光,世界从安眠的黑暗中苏醒过来,我也永远从黑暗的迷宫中走了出来,走向带给我新生活的希望与勇气之地——
北方领地,我来了。
第一回 雪山扎营
从东方的云梦要塞到北方领地的首府阿力格亚市,航空距离三千三百一十六里,正常情况下我只用一刻钟就可以飞完,可是在大陆公历1203年1月16日这天,我带着妮克尔在天空中转悠了十四个小时还没有到达目的地。
从越过蛇夫山脉的主峰开始,天空突然灰暗,顷刻便飘下雪花,初如柳絮,渐似鹅毛,纷纷扬扬,缝合天地,什么也看不清了。森森寒气,冻透了崇山峻岭,凛凛朔风,剪掉了唳空苍鹰的双翼。
我张开护罩接住鹰儿冻僵的身体,怜惜地捂进怀里。妮克尔看着我的动作,冷然问道:“我们现在什么地方?”
“应该距离阿力格亚市不远了。”我环视了一眼护罩外洁白冷傲的世界,不太有信心的回答。参天的古松,挺拔的云杉,血色欲滴的山红柳,浩茫豁达的白桦林,依然生机勃勃,显示出顽强的生命力和雄性美。这等令人目眩神迷的美景,正好就一壶烈酒,炙三两只生鲜野味慢慢品赏,何等快意。
现在我身边虽无好酒,却有美女,凭我的身手猎些雪兔花鹿之属也是轻而易举,可惜的是,我却没有那份附庸风雅的心情。
因为,我们“好像”迷路了。
“鬼你个‘应该’!”妮克尔破口大骂:“阿力格亚市要是在这方圆百里之内的话,姑奶奶就把身子输给你——”
咒骂声戛然中断,妮克尔把右手扶上刀柄,用怀疑的眼光上下打量我:“等一下,你不会就是怀着那种不轨的念头,才故意装出一副没方向感的样子,把我诳到这里想干些下流勾当,是吧!”
不知何时,质疑的语气已经变成十分肯定。妮克尔眼中冒出了杀气,嘶铃一声抽出了她那把名为“心太”的武士刀,不由分说的向我砍来。
我的苦笑立刻凝固在嘴边,慌忙举手夹住刀刃,一迭声地澄清自己的清白:“不要误会,我没有什么不良企图。是真的失去方向感了,封印解开后,旧有的妖力与后来修炼的精神能量起了冲突。”
“喔?”妮克尔怀疑地眯起眼睛:“那你为什么之前不先说明?”
我面上僵硬的苦笑重新软化:“这种丢脸的事,换成是你也不会特意大声嚷嚷吧?”
“这话是有点道理。可是,”妮克尔仍然没有放松施加在太刀上的力量:“你明明是匹瞎马,居然还敢拉着我乱跑,简直是把乘客——也就是我的生命不当一回事,实在不可原谅!”
霎时间,窄小的护罩内刀光霍霍,我狼狈地躲闪腾挪,还要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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