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雀记
“师哥,不要了,我们先去找住的地方吧。”
陈三星从内衣里摸出手帕,慢慢打开,从里面取出三张一元钱递给了中年妇女。中年妇女余光里看着他手指甲中的黑泥,像看见蟑螂似的神经质一抖,这三张钱就飘到了地上。
如果易天行在旁边看着,肯定要问问她,你家天天在摊子上和小强跳舞,在这扮啥纯洁呢?
中年妇女手上本来还端着只客人吃剩后的碗,这一抖便抖出了问题,碗中的冷剩油汤全部泼在了旁边桌的客人身上。
好巧不巧,旁边桌上坐的恰好是染红发穿单夹克在温柔春天里戴墨镜的那类人——俗称混混儿。
中年妇女演技绝佳,马上从不屑一顾避之不迭转成惊骇莫名声嘶欲裂:“不关我事,是这两个人。”
浑身被泼满了冷油汤的小流氓可不管这事儿,甩手就一巴掌扇了过去,中年妇女脸上挨了一个耳光,蹲在地上呜呜哭了起来。
憨厚的梁四牛眼睛圆睁,便想上前,却被他师哥拉了下来。陈三星轻声说道:“忍。”
流氓还不肯罢休,要这中年妇女赔偿损失,陈三星好不容易挤了过去,腆着老脸道:“这位小兄弟,这件事情我们也有不对,要不然洗衣服的钱,我们给出了吧。”
流氓看了这瘦巴巴的老头儿两眼,极轻蔑地笑道:“你这乡下老头,要赔吗?我这衣服可是名牌,两千块钱一件,你拿钱来吧。”
陈三星脸上的皱纹深成了问号:“啷个恁贵噢。”
“冤有头,债有主,我兄弟是明眼人,这事儿跟你没关,快滚开。”流氓一把将陈三星推的老远,明知道这些老农民身上榨不出什么油水来,自然不会愿意浪费时间。
梁四牛赶紧上前扶着,憨厚问道。
“还忍不?师哥。”
看着人群里被推搡地无助哭泣的中年妇女,陈三星咳了两声,有些黯淡地说了声:“忍。”
两位二十多年没有进过城的老农民相携着离开了这里,沿着省城漂亮的马路缓缓向前走着,背有些佝偻。
离开了二十多年,才发现原来的人民旅社早就不见了,才发现如今的招待所都流行标间了,才明白自己身上带的盘缠已经不够找到处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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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天到了,省城忽然下起雨来,一阵雨携一阵寒,街道上的空气顿时显得寒冷了数分。陈三星和梁四牛两个人已经在人防工程改的小旅馆里住了两天,这两天里他们饿了就吃两个馒头,渴了就喝点儿自来水,日子过的挺苦,但却没有想过要回去。
因为他们此行是受清静天之请是来除魔卫道的,而这些天在省城看见的诸多不平事愈发让这两位老人家相信,如今这世道果然不太平,如果不能在省城除去那两个杀人如麻的魔头,不知这世间百姓还要受多少苦。
于是他们忍耐。
这天中午,为了省钱的两个人主动出了地下通道,背着两个编织袋,蹲在街旁的报亭下啃着馒头,看着从天而降的雨水,陈三星又咳了两声,缓缓说道:“应该就是这两天了吧?”
“嗯。”梁四牛一口塞进去了半个馒头,含糊不清地应着,头发上面满是灰尘。
陈三星又紧了紧身上的单衣,衣裳上的青黄之色已经被洗的糊成一团:“最近这几天一直有人盯着我们。”
梁四牛抬头看了一眼正坐在街对面咖啡厅里的一个年轻人,点了点头:“师哥,现在坏人太多,我们要忍到什么时候?”
“能忍则忍。”陈三星把被水星溅湿的头发往后胡乱络了下:“不要忘记师傅和那位昆仑派的高人定下的规矩,我们修行人,不能胡乱对凡人出手,我们比他们强的太多,随便动一下就可能要了他们的命,这样不好这样不好,何况我们都是种田的,晓得大家生活都不容易,不好欺侮弱小,上天有好生之德,你我更要学会忍耐。”
他嚅嚅说着,就是一个在村口讲古的老头儿。
“喂喂,那谁,快起来,不要蹲在这里。”有披着雨衣的城管隔着老远呼喊着这两个老农民。
梁四牛疑惑问道:“蹲哪儿也要管?”
“城里的规矩是多些。”陈三星牵着他的衣袖站起身来,走入了雨中,雨水渐渐大了起来,冰凉的雨水混着省城的气息淋湿了他们全身。
二人走进巷口,头顶上的天空有一架飞机掠过。
二人有所感应,同时抬头,对视一眼,极憨厚地笑了。
他们等的妖邪,清静天长老们郑重告知的妖邪已经坐飞机到了省城,他们马上就可以开始除魔卫道,然后回家种田养猪,离这古里古怪的省城远些。
想到这些,两个人很高兴。
人一幸福,老天便不开心了,两位农民伯伯正在巷子口相视傻笑,里面便跑出来了几个流氓。
“滚远点儿!”
即便是农民,这也是修行后的农民,纵使乱雨迷人眼,梁四牛仍然一眼穿透层层雨帘,看见巷子里一间自行车棚里正热闹着,有人叫着有人打着。
“师哥,有人打架。”
“噢,那我们走吧。”
……
……
“师哥,有个男娃儿遭抢咯。”
“噢?那我们去劝哈。”
“这几位小兄弟,行善积德……”
“砰”的一声,一块砖头在陈三星老爷子的头上碎了。
鲜血缓缓流了下来,染红了他花白杂乱的头发。
“你娃儿遭捶!”梁四牛暴跳如雷,睁着一双牛铃大的眼往手上拿着半截破砖的流氓逼了过去。
陈三星一手扶墙,一手捂着额头,轻声唤道:“胖牛儿,忍到,忍到……”
“师哥,我忍不住了。”
“忍!”陈三星咬着那嘴被旱烟薰黄了的牙。
巷子里传了一声女性的惊叫:“救命啊……”
两位老农民对视一眼,看到对方眼中的愤怒。
……
……
“还忍不?”梁四牛碗大的拳头捏地咯吱作响,紧张地盯着师哥。
“欺凌妇孺,忍无可忍!”
陈三星想到这些天来看见的不平事,心头火起,终于不肯再忍。他一脚踩在小巷的墙上,下一刻人却不知为何到了巷内,一手提着正被殴打的年青男子,一手提着一位衣衫不整的女子。两只手上泛着淡淡的黄光,黄光由上向下流淌,将这两名被害人牢牢地护住。
一干小流氓们傻了眼,有的掉落了手上的砖头,有的提着正准备解裤子的双手发呆。
这是他们最后一次机会露出惊愕的表情。
因为梁四牛跺脚了。
梁四牛闷喝一声,跺脚!
这双在田地里行过万里路的大脚板,跺在了小巷里的地面上!
脚板与地面一触,刹那间时光仿佛停止,右脚上套的那只解放鞋寸寸裂开,露出里面那只满是老茧皮的脚板,鞋下的水泥地也仿佛变软了,扭曲着吱呀着变着形,荡起水泥地面上的水泊。
这时,声音才响了起来。
“迸”的一声巨响在小巷内响起。
地面上积着的雨水都被这一脚给震了起来,化为无数浑圆的水珠,挟着呼啸的破风之声在巷内四处横行,风起处,正由天而降的雨丝似乎也被这一脚之威吓的倒流,在巷内胡乱击打着。
巷中响起了密集的噼噼啪啪的声音,就像机关枪一样。
声音停时,巷内的双侧墙壁上全是坑坑洼洼的小洞,洞内可以看到新鲜的砖头渣子!
一脚震起的雨水便能将砖墙打成麻子脸,好可怕的力量!
巷内所有的流氓只来得及闷哼数声,便身上血花四溅,带着无数细细的血洞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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将已经昏厥过去的一男一女放置在巷外一个避雨处,两位衣着破烂的老农民便背着编织袋迎着雨离开。此时雨渐渐大了,一片水雾中的省城高楼像是奇形怪状的怪物,似乎想要吞噬生活在这里的所有人。
……
……
“师哥,又要买鞋咯。”
巷内横七竖八躺着十几个浑身血洞的死人。
巷外一胖一瘦两位老农民走进了省城的层层雨雾中。
第三卷 围城 第二十七章 商人
漫天雨水里,救护车的声音,警车凄厉的警笛声交织一片,竹林巷外一大片地方已经被警察控制住了,不时有担架从巷子里抬出一具尸首,担架上白色的单子全被染成了红色,看着凄惨无比。
在一旁的警车上,满脸无助惘然地一对青年男女正在接受着警方的盘问,但却根本说不出什么所以然。
这是省城开年后发生的最大的一起恶性杀人案件,守在外围的各报记者有默契地没有拍照,而是等着警察局等会儿的说明,这件事情太大,随意报道是要负政治责任的。潘局长也从公安局赶了过来,满脸铁青地看着自己的手下们做着笔录,查着痕迹。
一场大雨,根本无迹可寻。
法医的初步鉴定报告出来了,一共十四位被害人,被害人是因为身体被击破许多小洞,寻致流血过多而死亡,但奇怪的是,这些小洞不像是霰弹枪的小钢珠打破的,因为上面没有灼烧的痕迹,具体是如何造成的伤痕,在没有进行进一步的尸检之前,无法给出结论。
潘局长浓浓的双眉渐渐凝纠成一团乱麻,回到车上拿起通话器。
“给我接六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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竹林巷的对面是一家咖啡厅,透过外面雨水浸漫的橱窗,可以看见里面有两个人正在神情凝重的交谈。
“死的是些什么人?”
“一些小流氓在巷子里做坏事,然后……”
“这两位师叔下手真是狠。”
“狠吗?如果那两位先前走了,或许出手的就是我。”易天行端起咖啡喝了一口,真苦。
周逸文冷漠地看着他:“死了十四个人,这宗命案总要有个交待。”
易天行摇摇头:“我只答应帮你看着这两个人,没答应你出手。”
“那我们的协议不作数了?”
易天行想了想,叹了口气:“希望这两位可爱的农民伯伯不是专程来找我的。”
陈三星和梁四牛进了省城,便感应到了易天行往天上探去的神识,而易天行自然也感应到了对方的存在,于是这些天里一直跟着他们,看着这两位久居山中的老农民在这繁华古怪的省城里遇见的事情,不知为何,心中总有异样的感受,有种莫名的好感。
但想到现在双方是在敌对的阵营里,不由一阵烦闷。
“林伯已经到了,晚上省里要开接待酒会,你来不来?”周逸文平静问道。
“来。”易天行微微一笑,心想:“如果有阴谋,那就更要来了。”
咖啡厅的门被人推开,一个穿着警服的人走了进来,外面雨大,浅绿的警服被水浸成了墨色。
“这是谁做的?”潘局长坐在他们两个人中间,毫不客气地问道。
“问他吧。”易天行把这个难解的问题扔给了周逸文。
潘局长转身盯着周逸文的双眼,虽然是个凡人,但眼中的凌厉气势仍然让周大主任一阵心慌,他沉忖半晌后道:“是两个极厉害的修行人,潘局长你放心,最多三天之内,我会把他们交到你手上,不论生死。”
潘局长满意地点了点头,又望向易天行:“被杀的人是不是你手下?”
易天行咪着眼看了他一会儿:“难道你觉得这天下的王八蛋都在跟着我混?”
“刚才问那对青年男女的笔录已经出来了。”潘局长从衣服里掏出一叠纸扔到易天行面前的桌上,“光天化日,在巷子里抢劫强奸,这就是你们流氓做的好事,真他娘的该死!”
局长很愤怒,任谁在自己的管辖范围内发生了十四个人被杀的恶性案件,谁的脾气都好不起来。
易天行摇摇头,吐了一口浊气:“别指望我为别人做的坏事买单。”
“你现在是省城龙头,我不找你我找谁?”潘局长说龙头二字时唇角带了一丝轻蔑和怒意,眼神凌厉。
“我会查。”易天行冷冷地回望他。
三个人说完话,便在咖啡厅里分了手,周逸文走之前说了一句话。
“晚上酒会在白天鹅宾馆。”
易天行端起那杯苦涩冰冷的咖啡,没有反应,只是听着咖啡厅里压低了声音在放的音乐,纵使压低了声音,这歌仍然显得那么苍劲且无奈。
“是与非过眼似烟吹
笑泪渗进了老井里
上路对唱过客乡里
春与秋撒满了希冀
夏与冬看透了生死
世代辈辈永远紧记
一天加一天
每分耕种汗与血
粒粒皆辛酸
永不改变
人定胜天
……”
这是BEYOND唱的农民,黄家驹的遗作。
“有点儿意思。”易天行笑咪咪想着那两位老农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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墨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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