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雀记
筷子敲在瓷盘上,发出十分闹人的当当脆响。
“娘,我要吃烧鸡!”
“吃你个屁!”易天行心情正是压抑,叶相僧自刚才见到扎什伦布寺之后便是一脸戚容,不想而知,里面肯定有什么问题。这个认识让他更是心烦,再听见这小子在闹,不由怒上心头,骂道:“给老子吃!不吃把你做成烧鸡!”
易朱哇的一声正准备哭,忽然想起父亲给自己定的三大纪律的头一条,赶紧忍住,眨巴着眼,可怜兮兮地望着蕾蕾妈。
……
……
“易天行!”
易天行头也不抬,闷声闷气道:“蕾蕾你别管,少娇着这小子,鬼知道以后还会碰见啥事儿。”
蕾蕾好笑地拉拉他的衣服,轻声道:“不是我叫你。”
叫出易天行这三个字的,是这小饭馆里面另一桌的客人。
“纳木?”
易天行有些惊奇地站起身来,走了过去。
正在旁边吃饭的,是纳木和那几个同学同乡。
纳木万万没料到能在自己的家乡看见易天行,不由朗声笑道:“你来我家,怎么也不说一声?”一手搭上他的肩膀,望着那边桌上小声问道:“那姑娘是谁?”
“我媳妇儿。”
“喔,就是学校里都知道的那位蕾大姑娘?”
“嗯?难道她现在比我还有名?”
……
……
盛情难却,易天行加入了那桌藏胞们的酒场,两边把桌子拼了起来。
纳木这几个同学是知道易天行的酒量的,所以只是慢慢喝着聊聊天,但他的那些同乡却不清楚,于是捧着大碗青稞酒来向易天行敬酒。
几轮下去,桌边又倒了几个。
易朱一面伸着长筷子在桌子上夹回锅肉,一面偷偷瞧着桌上的这些人,心里想着:“可怜,居然和老爸这种酒桶拼酒。”
几席谈话之后,易天行才知道纳木今天为什么会出现在日喀则,也知道了最近几年雪灾的异常变化。听说最近牧区因为雪灾比较苦,易天行想了想,给蕾蕾使了个眼色。
蕾蕾微微一笑,将板凳上的那个小书包递了过去。
易天行道了声歉,走到小饭馆外面,这时天已经快黑了,街道上没有多少人。
不知道他到外面去做什么。
过了会儿,他走了回来,问纳木:“有车吗?”
“你要去哪里旅游?我去市里问问。”纳木打了个酒嗝。
“我是说货车。”易天行解释道,自己一行人是来藏原贩货的,刚好手上还有些生活物资,所以看纳木能不能自己找到车,拉回牧区去。
纳木愣了,问道:“你贩货?”
看来易天行编织理由的本事确实没有什么长进,他只好尴尬地笑了笑。
纳木忽然将筷子一放,想到如果他说的是真的,那牧区今年过冬就比较宽裕了,好奇问道:“货在哪里?”
“在外面。”
纳木将信将疑地走到小饭馆外面,过了一会儿,传来了他激动的声音,说的是藏语,不知道是什么意思。还没有喝醉的几位藏胞也赶出门外,也纷纷叫嚷起来。
走回屋内,几人将易天行围住,进行了同志间的拥抱和握手,十分高兴。
“钱怎么算?”
“你知道我在省城和公家关系不错,明天我去找这儿的政府打个条子,就算是援藏的物资,然后我回省城报帐就好了。”
仍然是一如既往弊脚的借口,也得亏他是遇见了纳木这些憨直爽快人,才没有起疑心。
“天已经晚了,我要去找崔老师借车,易,我先回牧区,你把事情办完了来找我。”纳木佝下身子在酒桌上写了张字条,递给他,“这是地址,你在城区找司机,他们都知道地方。”
易天行勉强笑道:“如果有时间,我就去。”他知道高原上晚上行车不便,所以也不留这几位。
“对了,你们什么时候回省大?”他忽然想到一件事情。
“学校多给了假,应该来得及。”纳木收拾好自己的东西,拍拍他的肩膀,“我知道,你这小子肯定又想请我坐飞机,不过放心吧,路费已经够了,省城有位好心人捐的。”
藏胞直爽,说完这句话,和“蕾大姑娘”还有只知道吃东西的易朱打个招呼,再看了一眼那个奇怪的满面悲容的和尚,双方告别。
—————————————————————
易天行从自己身后拿出那个小书包来,扔给易朱,笑道:“这才知道,为什么进藏之前,叶相要我们去采购这么多东西。”
邹蕾蕾也笑了笑,这书包是她亲手缝的,里面的里子就是陈三星老爷子以前送给易天行的那个编织袋。
在进藏前的大采购中,姑娘是过足了购物的瘾,也知道了这个编织袋的容量是多么的惊人。
吃完饭后,这行人住进了扎什伦布寺招待所,招待所只有两层楼,离寺庙还有段路,不过比较清静。
安顿好了那两母子,易天行和叶相僧一言不发,心有所思地走了出去。
在日喀则的道路上行走着,二人来到了城外的山坡上,山坡上湿漉漉的,显然是白天的厚厚积雪化后,水还没有完全渗下去。积雪融后,自然不会这么快有青草长出来,但隐隐能见土里草根,想来春来之时,此处定是绿草茵茵,一片美景。
叶相僧抓了一把湿土,放在手掌上轻轻捏着,忽然说了一句:“我们只能影响自己能影响的那些事情。”
易天行微微愣了一下,想起来在六处后的那个山谷内,似乎也听那人说过类似的话。
“师兄虽然体内火元充盈,前些日子又有大进,可以融雪化冰,解这苍生,但你并不能阻止雪灾的继续,人定胜天,终是痴话。”
“这我明白,虽然我理科不怎么好。”易天行笑道:“雪化成水,水化成汽,汽升到空中,遇冷空气又变成雪,除非我天天呆在日喀则,否则这雪总有一天是要落下来的。”
叶相僧看了一眼西边的扎什伦布寺,低头祷告,脸上渐趋平静。
“师兄为何不飞来藏原,反而慢慢行来?”
“一拖三太累。再说了,我现在不喜欢飞,总感觉一飞就有可能飞到什么我不知道的地方去。”
“直觉,往往是准确的。”
“明天我们就要去见他。”易天行看着他静静说道:“能不能先告诉我,他是谁?”
“师兄你为什么没有选择飞升?而且回来之后,便要来西藏?”叶相僧反问他。
易天行想了想,缓缓说道:“在那个山谷中,我之所以不去,只是因为我……不想去。”顿了顿又道:“但当时的情况有些微妙,精神化为火鸟遨于九天之上,刹那之间感应到了数道强大至极的气息。一道气息来自武当,是真武那龟儿子,一道气息来自梅岭,不知为何竟让我隐隐有些害怕,一道极微渺的气息来自南方某海岛,后来我才知道那是秦梓儿,还有一些万里之外的气息,淡淡然然,与我往年所接触的佛道两家完全不一样,想来是西方的某些大能,他们与我无干,我自然也就不加理会。在这所有的气息当中,最强大的一股来自省城,霸道之极,似乎对我那个举动极为轻蔑。”
他哈哈笑道:“这种霸道不屑,除了我那老猴师傅还有谁。”说完这句话,他忽然静了下来:“我当时想逗逗老猴,所以一直将虚神盘桓天上,不肯落下。便在那里,我忽然感觉到了西藏这面有人释出了某种气息,那感觉相当熟悉亲近,绝无恶意,一声声佛偈从高原之上传至虚空,令我心清意明,落了下来。”
当时易天行于六处后山谷内飞升时,秦临川与九世噶玛仁波切为他护法。
满天光点洒落谷中,幻作花瓣,幻作琉璃碎片,晶莹宝气内,隐有佛偈传来。
原来这佛偈竟不是心声,而是这世上有人以大神通念出!
……
……
易天行望着扎什伦布寺内的微暗灯火,叹了口气:“那人对我有善意,却不想我上天,这个问题我想弄清楚,所以山谷中九世噶玛仁波切邀我来此一行,我便答应了。只是到了拉萨后,我的内心开始隐隐不安,似乎我一旦与这人相见,我平日禀持的理念便要毁于一旦,所以逡巡不肯前,倒是你……”他笑了笑,“倒是你显得比我更为迫切。”
“师兄平日禀持何等理念?”叶相僧问道。
“别惹事儿,老实过日子。”易天行皱眉苦笑道。
叶相僧哈哈一笑,终于将这一天来的悲郁心思化解了一些,道:“你若老实,这天下可还有老实人?”
“你为何要来见他?”易天行一窘,反问道。
叶相僧一合什道:“我与他在佛祖身旁同胁侍,相交千载,自然要来为他送行。”
……
……
“原来你已经醒了。”
“仍在半梦半醒之中。”
“我们这时候去?”
“明天,是明天。”
————————————————————
扎什伦布寺的入口处,就可以看到壮观的殿宇群落。那白色房屋上面所有金顶的褐色建筑群,就是历代班禅的灵塔。右前方是一座高大的白墙,每逢节日,巨幅的唐卡在这里展示,整个寺庙则被一圈高墙围着。
高墙,宛若一道防御工事。
易天行不知为何,从内心深处相信肥红鸟的本事,将蕾蕾与易朱唤去游览城市,他与叶相僧便来到了扎什伦布寺的正门前。
一条大道直通寺门。
寺门口,那只剩下半截舌头的九世噶玛仁波切已经毕恭毕敬地等候在那处,一身喇嘛袍子,双手平摊,献上哈达。
素白的哈达只备了一条,看来这位上师并没有足够的境界看出叶相僧的虚实。
易天行轻轻低头,互致敬意。
“上师许久不见了。”
“护法能来便是好的。”噶玛上师只有半截舌头,说话不是很清楚,但这句话显得格外激动。
三人便准备入寺。
忽然间,场中气氛一变!
虔诚的信徒们缓缓从场中走开,似乎是收到了某些人的意思。不一会儿,一大群衣色各异的喇嘛们不知从哪里走了出来,缓缓涌向寺门,将他们三人包围在了正中。
“扎西喇嘛!你又来做何?”噶玛仁波切看着这些喇嘛怒斥道。
易天行咪眼一看,便知道这些喇嘛都是有境界的人,有高有低,气息混杂,显然不是一派。
领头的那位喇嘛叫做扎西喇嘛,他向着噶玛仁波切行了一礼道:“甘丹寺以为,宗喀巴大师应回甘丹寺。”
“宗喀巴大师何在?”噶玛仁波切怒道:“原来昨日,都是你们这些人做的鬼。”
易天行好笑,凑到叶相僧身边说道:“好象这些人是来抢你回寺供奉。”叶相僧一笑无语。
扎西喇嘛冷笑道:“噶玛仁波切,我等敬你身份,怜你苦修不易,所以好言相商,谁知你们扎什伦布寺倚仗外人之力,强留佛师于此,这算何等样的作为?”
他身后的喇嘛们也鼓噪起来。
宗喀巴大师是格鲁派的开创祖师,相传是文殊菩萨化身,甘丹寺身为格鲁派第一大寺,如果宗喀巴大师留在扎什伦布寺,确实说不上占理。
九世噶玛仁波切向易天行行礼道:“护法,实在抱歉,不知何处传来的臭风,竟迷了这些人的心智。”
易天行好奇道:“宗喀巴大师真在贵寺?”他心想叶相在自己身边,宗喀巴怎么可能在扎什伦布寺?难道是自己今天要来见的那位冒了叶相的名头?
噶玛上师赶紧摇头:“妄言已是亵渎。”
“你别管我了,先把这些人对付好吧。”易天行没打算插手这件事情,密宗不知道有多厉害,但那种神秘让他还是有些忌惮。
噶玛上师上前与那位扎西喇嘛辩了许久,最后说道:“扎西喇嘛,宗喀巴大师又怎会在凡间寺庙?”
扎西喇嘛强横道:“在不在不能你说了算,除非你让我们进去看上一看。”
“放肆!”噶玛上师怒容大放,“本寺乃班禅驻锡地,你们也太放肆了。”
易天行在旁边冷眼看着,也觉得奇怪,这些喇嘛未免胆子也太大了。他哪里知道,一月份的时候,十一世班禅便被接到北京去参拜了,扎什伦布寺中的一众大能为了班禅安全,也全都随了去,如今的扎什伦布寺真正厉害的,也只剩下九世噶玛仁波切一人。
……
……
扎西喇嘛冷冷道:“既是圣地,你怎能让这两个汉人进去?”手指着易天行和叶相僧。
易天行没想到终于还是惹到自己头上,不由微微笑了起来。
噶玛上师解释道:“这两位乃是佛祖同宗,受邀前来共参佛法。”
“同参如何?”这位扎西喇嘛在喇嘛群中境界不见得高,但被推为领导,看来便是看中了他这股子死缠滥打的劲儿。
叶相僧见着这些人模样,终于忍不住叹了口
页面: 1 2 3 4 5 6 7 8 9 10 11 12 13 14 15 16 17 18 19 20 21 22 23 24 25 26 27 28 29 30 31 32 33 34 35 36 37 38 39 40 41 42 43 44 45 46 47 48 49 50 51 52 53 54 55 56 57 58 59 60 61 62 63 64 65 66 67 68 69 70 71 72 73 74 75 76 77 78 79 80 81 82 83 84 85 86 87 88 89 90 91 92 93 94 95 96 97 98 99 100 101 102 103 104 105 106 107 108 109 110 111 112 113 114 115 116 117 118 119 120 121 122 123 124 125 126 127 128 129 130 131 132 133 134 135 136 137 138 139 140 141 142 143 144 145 146 147 148 149 150 151 152 153 154 155 156 157 158 159 160 161 162 163 164 165 166 167 168 169 170 171 172 173 174 175 176 177 178 179 180 181 182 183 184 185 186 187 188 189 190 191 192 193 194 195 196 197 198 199 200 201 202 203 204 205 206 207 208 209 210 211 212 213 214 215 216 217 218 219 220 221 222 223 224 225 226 227 228 229 230 231 232 233 234 235 236 237 238 239 240 241 242 243 244 245 246 247 248 249 250 251 252 253 254 255 256 257 258 259 260 261 262 263 264 265 266 267 268 269 270 271 272 273 274 275 276 277 278 279 280 281 282 283 284 285 286 287 288 289 290 291 292 293 294 295 296 297 298 299 30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