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雀记
叶相僧见着这些人模样,终于忍不住叹了口气。
易天行轻轻靠在他身边,凑到他耳旁说道:“这扎西喇嘛是甘丹寺,格鲁派,算来应该是你的徒子徒孙。如果他们知道宗喀巴大师这时候就站在他们身前,他们会不会吓得马上跪下来?”
扎西喇嘛看见这两人还在笑,不禁心里犯了嘀咕,走上石阶,在噶玛上师身边说道:“尊敬的仁波切啊,这件事情,全藏的僧侣已经全部知道了。宗喀巴大师在扎什伦布寺修行五百年,大家同为格鲁一派,你们受益不浅,也该轮到我们甘丹寺供奉了。”
噶玛上师眼中渐冷,寒寒道:“谁告诉你们的?”
“天启。”扎西喇嘛恭敬道。
噶玛上师冷冷道:“若宗喀巴大师真的在此,一定要逐你们这些蠢货出派,你们居然还敢来!”
扎西喇嘛微笑道:“宗喀巴大师即将圆满,若非如此,我们怎敢来惊动活佛。”
噶玛上师吐出嘴中的半截舌头,嗬嗬笑着,看着十分恐怖,笑声止住后,他惨然道:“看看我这舌,这代表着我的决心。你们知道活佛将要圆满,所以前来抢传承,真是可恶至极!”
扎西喇嘛被点破来意,恼羞成怒,喝道:“格鲁派六大寺,你们将宗喀巴大师藏在寺中五百年,难道我们不能侍奉大师圆满?”
“蠢货!”噶玛上师斥道:“若真是大师,大师当行走于牧区子民间教授真义,又怎会在寺中修行。”
如果宗喀巴大师还存活于世上,这件事情传了出去,只怕全天下的佛门子弟都会涌到西藏来。
扎西喇嘛冷冷道:“那你为何不让我们进寺。”
噶玛上师一合什,正准备说些什么。
易天行却是眼中金芒一闪,一只手轻轻在他的面前拂了一下。
嗡的一声响。
扎什伦布寺寺门上的灰被震了下来。
又有几道神通侵至寺门。
噶玛上师躲过偷袭后,轻轻合掌,消了这一波精神攻势。
喇嘛群中有位境界高深的喇嘛颓然坐在地上,手抚胸窝,出气甚急。
“丹增喇嘛!”格鲁派其余五寺喇嘛围住了那位老喇嘛,急切呼唤,这位丹增喇嘛是众人中境界最为精纯的上师,没料到竟一个照面便败了下来。
“既然你请这些外道助手,也别怪师兄弟们冒犯了。”扎西喇嘛恶狠狠地盯了易天行一眼,退到了喇嘛群中。
数十道气息各异的精神力量缓缓围住了易天行的身体,易天行微微咪眼,左手一掐午纹,结了个半紫霞结,右手却是轻轻一张,五指如扇。
体内那枚大日玉盘缓缓发亮。
来袭的精神力量全数被绞的粉碎!
闷哼之声四处响起。
易天行冷冷瞥了倒了满地的喇嘛一眼,又开始刺激叶相僧:“看见你的徒子徒孙没有?抢先偷袭,却恶人先告状,你的门风已经败坏完了。”
正说话间,喇嘛集了一个奇怪的法阵,一道道宏大至极的力量从天上降落,缓缓蓄积着,法阵的方向就是易天行三人所在的地方。
噶玛上师满面悲容:“居然是大威德阵,你们这种行为,又有何德可言?”
易天行也感应到了这个法阵的威力,但他一反常态地没有抢先出手,反而是认真盯着叶相僧的双眼。
叶相僧的瞳子若秋水无波,湛湛清晖渐透。
他终于缓缓闭了上双眼,眼皮下急速抖动,看来眼珠正在转动,不知识海里正在发生着怎样的变化。
……
……
叶相僧睁开双眼,淡淡道:“不要耽误太多时间,你今天还要上很多课。”
格鲁派的大威德阵已经集好了,淡淡佛光飘于阵上,隐隐可见一位菩萨宝像,左手一朵青莲花,花上置金刚般若经至宝,右手执金刚宝剑。
正是格鲁派祖师爷喀宗巴大师本身……文殊宝像!
面对着强大的威力,叶相僧微微皱眉,清咤一声:“呔!”
他出左手,手指间缓缓绽出一朵清怜可人的小小青色花骨朵。
他出右手,手掌间渐渐现出一柄晶莹剔透能斩群魔的小金剑。
两股力量毫无退缩地碰撞在一起!
却没有任何声音发出。
文殊菩菩的宝像是喇嘛用念力集结而成,叶相……却是文殊菩萨的真身。
宝像真身一相逢,便胜却什么?
易天行微微笑着,十分好奇眼前的这一幕。
那煌煌夺目的宝像与叶相的神通一触,就像是鲜花蕊上的露珠遇着朝阳,像是蛾翅逢着灯火!
……
……
刹那间,宝像缓缓逝去,叶相僧手中的青花小剑却是愈发鲜艳。
喇嘛集成的大威德阵不攻而破。
一股大慈大悲的气息笼罩在扎什伦布寺上,气息中隐隐含着许多信息,缭绕在每位喇嘛的心头。
格鲁派众喇嘛们跌坐于地,感应到了那股印在自己佛轮深处的气息,无不赫然恐惧。
境界越高的人,感觉越是明显,有几位上师顿时跪在地上,对着叶相僧磕起头来。
“威德相辅,以德性为基。”
叶相僧冷冷看着场中这些喇嘛们:“噶玛上师说错了一点,我不会赶你们出派……”
众喇嘛齐宣佛号,捶胸顿足,似癫如狂,万分喜悦。
“去吧,去到最寒冷的雪域,去帮助那些生灵,去解脱他们的疾苦,做好之后,再回来。”
叶相僧说完这句话,轻轻一拂僧袖,飘然若风,进寺而去。
……
……
“叶相师兄终于帅了一把。”
易天行跟在噶玛上师身后,笑着摇了摇头。噶玛上师却跟在叶相僧的身后,半佝着身子,不敢直视他的背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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扎什伦布寺分成四处建筑群,宫殿、勘布会议、班禅灵塔殿、经学院。其中宫殿是班禅活佛居所,勘布会议是政务机构,灵塔殿是供奉班禅灵体,经学院,故名思议是研究佛法的地方。
叶相僧不用噶玛上师领路,一人行在前面,愈行愈快。易天行看着他的下颌,发现这位半梦半醒的菩萨脸上充满着激动、不安、恐惧、伤心诸多色彩。
菩萨不动心,怎能动如此多情?
但想到里面那位人的身份,想到叶相与他数千年的相知,也便释然。
噶玛上师自然不会疑心叶相僧为什么知道活佛在哪里,先前的事情,已经让他隐隐明白了叶相僧的身份。既然是本派祖师爷,自然能清楚此间的一切。
过了宫殿,绕过灵塔殿,他们没有去这四大建筑里的任何一处,而是来到了灵塔殿后小山旁的一片空地上。
空地上有些杂草短树,没有建筑。
但这易天行与叶相僧的大修为告诉他们,此处有古怪,只是这个禁锢十分巧妙,神通异常。纵使是他们两个,以现在的境界,也只能隐隐看到,而无法打开。
噶玛上师上前,对着空地处跪下磕头。
“活佛,二位大德已经来了。”
随着这句话,空地上渐渐发生着改变,杂草渐渐生长,短树渐渐长高,青青树枝缓缓搭在一处,各色杂草变化成各种色彩,或青或黄。
青树渐成房梁,杂草渐成漆画颜色,附着其上。
隐隐像是一间房子的大概模样。
……
……
须臾之后。
一座殿宇赫然平空而生!绘金平门吱呀开放,内里昏暗,偶有灯光,似在迎接故人。
叶相僧毫不惊诧,抬步而入。
易天行看了看,拜了一拜,走了进去。
殿宇的里面与一般的藏教庙宇并无两样,两面点着酥油灯,昏黄静心,地上铺着手织羊毛毯,尊贵异常。
殿宇的尽头,有一张床,一张并不大的床,约摸一米多长宽。
床上坐着一位少年。
少年穿着洁净白衣,看着身材极瘦,一头长发不复乌黑,像杂草一般枯萎着,长发之下,少年的脸上满是伤痕,这些伤痕不知道过了多久,却还是没有好,有几处伤口深可见骨,白惨惨的骨头染着乌黑的血,看着不像是个活人,像是个僵尸。
但他不是僵尸,他轻轻捋起自己的头发,双眼中闪着坚定的光芒,微笑望着正踏着沉重脚步走近的二人。
叶相的脚步沉重,速度却很快,一会儿就走到那张床前,痴痴地看着对方。
那满脸伤痕的少年也看着叶相僧。
叶相僧缓缓伸出手去,轻轻抚摸着少年脸上深可见骨的伤口,手指颤抖着。他半蹲下去,缓缓将那少年枯黄的头发轻轻披到肩后。
他的动作很缓慢,似乎生怕自己的动作不够温柔,便会让这位少年感到痛楚。
少年微微笑了笑,轻轻抬起自己的右手放在叶相僧的肩上。
叶相僧轻轻捉着他的右手,放在自己的脸颊上,忽然感觉有些异样,转头望去,这才发现:
少年的右手已经全部枯了,皮肤像皱纸一样贴在像树枝一样的手骨上!
叶相僧悲容大作,无声而泣,清澈如晶的泪珠缓缓落下,打湿了那只枯手。
……
……
易天行张大了嘴,如遭雷击,缓缓拜倒于地,嘴唇极艰难地动了动,才说出了间密室里的第一句话。
“普贤菩萨,你咋成这样了?”
第四卷 倾城 第三十一章 菩萨的故事
在中土佛教中,有四位大菩萨最为出名。
那便是观音、普贤、文殊以及地藏王菩萨。
这四位菩萨常常现迹人间,所以常得人们供奉,其中观音菩萨慈悲第一,普贤菩萨行门第一,文殊菩萨智慧第一,地藏王菩萨愿力第一,虽然不曾修得佛位,却是地地道道至尊至贵的大士,最受万民崇仰。
若供奉释迦牟尼佛,那佛像旁一定会有两尊菩萨,文殊和普贤,智慧和行门,分别代表“解”、“行”二字。文殊与普贤菩萨,便是佛祖身旁的胁侍,按照俗世说法,这二位将来是接承佛位的第一第二继承人,来头是大的吓人。
普贤菩萨的道场在四川峨嵋山,传说中这位菩萨面如满月童子,头戴五佛宝冠,右手持金刚杵,左手持金刚铃,坐千叶宝花,由一个三头白象王背负着。
之所以世间传说峨嵋是这位菩萨的道场,乃是因为经中曾言西南光明山,而峨嵋山形似一象。
不论传说有多少种,但大都指向一点——普贤菩萨应该是面若满月的圆润形象。
而易天行眼前这位……似乎离菩萨庄严宝象的差距太大了些。
枯发覆额,瘦骨嶙峋,满身伤痍,形如厉鬼。
叶相虽然是文殊转世,但面相俊美不似凡人,所以易天行初识他的身份并不如何惊异,很轻松地接受了。
但看见厉鬼一般的普贤菩萨,他忍不住惊呼出口,因为实在难以压抑自己内心的震惊。
究竟是谁下的如此狠手?谁又能有如此大的神通,竟将佛祖身旁的胁侍生生打下凡尘,数百年仍未脱此劫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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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衣少年自然就是普贤菩萨,本应在西天极乐世界修佛的至贵的存在,本应在峨嵋山上安享香火的大真理菩萨,竟然出现在了这雪原之上,这格鲁派的拉什伦布寺里。
白衣少年微微一笑,但他脸上的皮肉似乎都已经僵化了,唇角一阵牵动,却表现不出笑意来,反而让人感觉有些凄惨,只是那双明眸里的笑意让叶相僧有所安慰。
叶相僧蹲在他的那个小床前,柔声道:“师兄,为何还未归去?”
白衣普贤菩萨摇摇头,轻轻将自己的枯手收了回来,指向易天行:“归不得,事情还未讲清楚,如何归得?”
易天行微微紧张,面上却是一片平静。
“这位年青的善知识,可否有些时间听我说些事情?”
普贤菩萨轻声问道,满是伤痕的脸上隐隐带着慈悲和无比的坚定,佛光微现,一片柔和。
易天行跪于菩萨身前,恭谨道:“请菩萨点化。”
叶相僧看了他二人一眼,轻轻离了小床,在易天行身旁盘膝坐下。
普贤菩萨嗬嗬笑道:“你左我右,有许多年未曾这样坐过了。”似乎极为欣喜,此时再看他的伤痕斑驳的脸,也并不觉得如何可怖,反而感受到一股似乎积蓄了千万年一般的坚毅。
叶相僧泪痕已干,微笑点了点头。
普贤菩萨转过身来,伸出枯萎了的双手,在自己身前轻轻一合什:“年青的善知识,我的时间不多,如今有一段经文与一段旧闻想讲与你听,您想先听哪个?”
易天行一愣,心里闪过个念头。
“菩萨到底是菩萨,都已经惨成这个样子了,态度还这么和蔼,说话还这么慢条斯理……”
忽然醒过神来,他赶紧断了瞎想,诚恳应道:“先听菩萨讲故事。”
旧闻便是故事。
这故事一定不简单,能让一位菩萨在险恶的环境里坚持了这么多年。
普贤菩萨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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