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雀记





  陈三星微微咪眼,眼光里有一丝不易为人察觉的敬佩之色。
  此时的他已经了解了这名血族亲王的实力,如果对方一开始就想与自己性命相拼,那自己一定不会胜的如此之快,对方也不见得会受这样重的不治之伤,只是那样一来,自己师兄弟二人就比较容易将他留下来。
  对方似乎就是为了一个目的,为了把佛指舍利运到梅岭上去,所以和自己快打快杀,宁肯受伤,也要脱困而去。
  ……
  ……
  纵使受伤死亡,也在所不惜,看来洋鬼子也不都是胆小怕死之人。
  正在陈老爷子感叹人生的时候,梅岭山下的林畔又有异变迭生。
  一道火红火红的光团无声无息地从山林间喷了出来,刹那间将重伤将亡的约伯亲王身体包裹在了一处,火光大作,惨叫连连。
  纵使隔着很远很远,陈三星似乎也能感觉到约伯被灼烧的痛苦,似乎能够嗅到那丝焦灼的糊味。
  陈三星咪眼看着,嘴唇微微抖动,不知道是想说什么。
  赤红如魅的火团渐渐地熄了。
  火团中却暴出约伯亲王在人间的最后一声厉啸。
  一个光点从火团中暴射而出,隐隐能见泛着黄铜的光芒,直刺天穹,不知飞了多高多远,竟是不见落下!
  ……
  ……
  一团火灵疾速掠来,来势一顿,才发现是个美丽的红发女子,女子身上的衣服已经燃光了,正全身赤裸着,红发女子静静开口,似乎根本不在意自己的赤裸。
  “陈老爷子,人已经死了,但佛指没有留下来。”
  梁四牛脱下自己的外衣扔给她。
  陈三星眼中微微有些浑浊,他看着这红发女子两眼,沉默许久,忽然说道:“我帮不上什么忙了,我们回卧牛。”
  梁四牛纳闷,闷声闷气道:“师哥,咧啷个要得?易娃儿喊我们来帮忙打架嘀,那个山高头还住到个大恶人咧。”
  陈三星将地上的烟锅拣了起来,在自己的脚面上磕了两下。
  他有些迷惑说道:“善人恶人,要分清白太难咯,梅岭高头那个攫取佛性,令诸天罗汉被生生禁锢,确实是大恶之人……但……如果要对付恶人就要用恶行,我们这些自以为的好人,又和恶人有什么区别咧?”
  他望向一直静立于旁的莫杀,沉默半晌后说道:“你师傅应该有能力把那个约伯拦在南边,他放他进来,肯定是想最方便的夺回佛指,你帮我问他一句,他知不知道,方便是方便咯,但他放约伯进来,这一路上那个约伯又杀哒好多人咧?”
  莫杀仍然安静站立着,她不会为自己的年青师傅分辩一个字,她也不会认为这么做是错的,在她看来,只要为了达到目的,死几个不相干的人又算什么?
  但她尊重陈老爷子,所以她选择闭嘴。
  “跟易娃儿说,来卧牛吃腊肉我欢迎,打架这种事情以后还是莫要找我哒。”
  陈老爷子笑了笑,把约伯亲王遗留下的破烂麻袋提着走了,梁四牛摸摸脑袋,不大明白怎么好不容易出了次川,糊里糊涂和洋鬼子打了一架,这又要走了。
  农民伯伯们回家,留下梅岭千万年永亘不变的夜色。
  ——————————————————
  易天行不知道他们走了,也不知道陈老爷子的古风又在泛滥,大好的三打一局面,最后变成颇有骑士精神的单挑,所以约伯亲王带来的佛指舍利被他最后的精神力震到了天上,不知道飞到了哪里。
  他也不知道陈老爷子对自己的埋怨,如果知道,他一定要抱着老爷子的大腿喊撞天屈。
  放约伯进了中国腹地,其实与易天行没有什么太大的干系,约伯的实力如此恐怖,就算秦梓儿天天踏着仙剑在天上看门,也没办法阻止他的进入,只不过能多拖几天而已。
  约伯杀人,那是他的问题,这一点如果怪到易天行身上,确实有些冤屈。
  至于梅岭这档子事儿,就算是神仙,也不可能从头至尾全数安排妥贴,他在离开省城的时候,去信请卧牛二老出来,只是为了一直冥冥中的感觉——他知道自己的港台佛指出巡之行一定会出问题。
  那时的他不知道这事儿和血族有关系,更不知道梅岭的马生大和尚和血族有关系。
  一切的安排,除了凑巧和运气,没有别的解释。
  易天行是个运气好,爱留后手的人,但他不是阴谋家,他没有阴谋家的耐心和筹划欲。
  他只是下意识地要把自己能请到的帮手都请到梅岭来,说到底,还是怕死罢了。
  梅岭马生最擅长的就是精神力量,而陈三星当年在省城沙场一战,一个人潇洒抵抗两位清静天长老元神的精神雷诀攻击,太酷太帅太强,让易天行实在是不舍得……有如此强的精神力而不用啊……
  不过两位农民伯伯走了也好,易天行其实一直不想把在山中养老的二位拖进这趟浑水里来,万一两位老爷子有个长短,这卧牛山的黄小鸭肥年猪谁来照顾?
  ……
  ……
  云台寺的月光轻轻拂在青年人的脸颊上,他已经冥坐了一夜,将自己的身心全部调整到了最佳的状态,然后走出寺门,在梅岭上随意行走着。
  走在马生和尚的老家,要说随意,那是假话。
  易天行已经将自己的神识缓缓铺开五百米左右的范围,十分小心翼翼,但他不敢查探的太远,因为怕马生直接用精神攻击。
  千年银杏在夜色中轻轻摇晃,万千树叶如同佛掌,在迎接来客。 
 
 
 
  
第五卷 焚城 第十四章 不疯魔不成佛
 
  此时已入夜,易天行步入道观,太平观三个字在他的头上泛着微微光泽,匾牌老旧,看上去已经颇有年代。
  在道观里随意行走着,却没有人前来打扰,易天行微微皱眉,却没敢放出神识去探——虽然明明知道梅岭老僧马生已经知晓了自己的到来,他还是宁肯小心一些。
  沿着石廊走到旁边一处厢房,他推门而入,然后发现……一地的死人!
  ……
  ……
  错了错了,易天行轻轻吁了一口气,在自己脑袋上拍了一掌。
  “自己吓自己,会吓死人的。”
  厢房里没有死人,那些躺在床上安静地,似乎僵卧着的道僮们,只是睡着了。众人的呼吸极浅极轻,胸膛处没有太大的起伏,易天行本来就有些紧张,所以在第一时间里就误看成了死人。
  虽然已经入夜,但时间并不是很晚,太平观里很奇怪的没有一丝声音,没有一点灯火,有的只是安静与黑暗。
  以及在这片安静夜色里沉沉睡去的人们。
  气氛十分诡异。
  又去了几处厢房,仍然与头前那处一样,所有的人都在睡觉,也没有人因为易天行的到来而惊醒,易天行微微皱眉,走到床边,推了推一个道士。
  那个道士咂巴了两下嘴巴,似乎在品尝着什么好吃的东西,却依然没有醒来,只是他头上的头发与枕角一扯,落了下来。
  易天行瞳孔微缩,这道士的头发是假的,他其实是个光头,上面还有戒斑。
  太平观里一大堆睡觉的假道士,真和尚。
  这梅岭果然有些好玩。
  ……
  ……
  往道观后面走去,一路尽是荒草乱石,颇为破败,推草而行,易天行慢慢地走到树下,那棵千年银杏之下。
  “我们能聊聊吗?”
  易天行站在高高的银杏树下,仰着头往上看,脑袋都快往后掉了下来,才勉强在树干上找到那个小洞。
  他说的很有礼貌,却很莫名其妙。
  梅岭大战一触即发,他却跑到人家的大树下面来唠家常。
  这是失心疯,这是痴线,这是脑袋里塞满了茅草……“上来吧。”
  树干小洞里的那位神秘马生和尚更疯,居然答应了他。
  易天行不是真傻,虽然不知道对方对自己有多少了解,但既然别人喊上来,那他仍然是老老实实地手脚并用,姿式很难看地扭着屁股往银杏树上爬去。
  爬树在易天行的人生经历中没有存在过,小孩子的时候,别的小伙伴可能会有爬树的乐趣,但他一直是在爬垃圾山。
  不过这并不阻碍他的动作俐落无比,毕竟如今的他的肉体,可能是这个世界上最强大的“凡人”了。
  爬到银杏树的一半时,他忽然感觉自己的灵台隐隐有所感觉,不由微微一笑,抬头问道:“只能坐在这里?”
  银杏树洞里的马生和尚说道:“是。”这位活了几百年的老妖僧的声音和陈叔平有些接近,显得非常的没有感情。
  易天行手指像插豆腐一样插进银杏树干里,身体吊在树干上,手搭凉蓬向上望去,赞叹道:“这千年银杏一定是变种,怎么可能这般粗大。”接着脑袋微微一偏请示道:“血大大,我能不能再往高坐一点聆听您的教诲?”
  马生和尚是血族的大大大人物……但他这几百年的潜修一定没听过这个称呼,于是他保持着沉默。
  “再爬几步吧?”易天行作势欲上。
  银杏树洞里的老僧仍然沉默。
  沉默不是永远都代表默认,易天行明白此时的沉默就代表着反对。
  他皱皱眉,掌拍树干,整个人轻飘飘地飘到旁边的一根粗枝上轻轻坐下。
  ……
  ……
  对于所坐位置的争执,上一步或是退一步,其间自有深意。两人间距离近了,易天行的蛮力更好发挥作用,距离远了,梅岭老僧应该比较欢喜。
  所以二人对话时所坐的位置恰恰在五十米左右,恰好是双方都感觉勉强安全的地方。
  易天行早已作好了充足的准备,时刻准备遮蔽五识。
  易天行还是觉得这棵千年银杏大的有些古怪,不像是地球上能够长出的植物,往年在书上看见的银杏树也没有这般茁壮如猪的。
  “太平观里的人怎么都在睡觉?”
  易天行坐在树干上,屁股和粗糙的树皮摩擦着,将自己的双腿收到臀下,结了一个散莲花座,身子微微后仰,半躺在枝干上。
  极高处那树洞里的老僧说话了:“你们既然要来,这些孩子们还是睡觉的好……相信你们也不会对熟睡中的人们下毒手。”
  易天行笑着问道:“不是您想杀了我们咩?”
  高树洞中传出一阵极轻蔑的笑声,长声不歇。
  易天行微微一笑,却不恼怒,反自问道:“怎么称呼您?”
  “马生。”
  “您是血族里的长老,怎么当起和尚来了?”
  这问的都是废话,但易天行不得不废,此时的山脚下,陈三星梁四牛与莫杀,正在拦截约伯亲王,隐隐感觉中,那位约伯亲王比自己想像的更加强大,不知道那三位能不能将他拦下来。
  自然,他不能给梅岭老僧出手相助的机会,唯一能做的,就是先在言语上拖住对方。
  山下传来道元震动的气息。
  ……
  ……
  “回忆的时间还有很多,不急在这一时。”
  高处,银杏树略有些微腐的洞口隐隐泛着某种说不出颜色来的光泽,一股纯正的佛家气息从洞中渗了出来,如水沁石,如云穿空,以最自然的行进方式缓缓透出了银杏树,看势欲往山下去。
  易天行牙齿轻轻咬了咬下唇。
  他右手一招,银杏树干上金光一闪,一根金闪闪亮晃晃似有千钧重,材质密沉的金棍出现在他手中。
  金棍上隐含着十分恐怖的力量。
  他微微咪眼,盯着那个山洞。
  梅岭老僧肯定没有料到易天行的手里竟然是这样凶悍的一个兵器。
  易天行没有出棒,这是一种姿态。
  “阿弥陀佛。”
  树洞中的老僧微一合什,那道纯正的佛家气息倏然收回洞中。
  ……
  ……
  两个人在瞬间达成了默契,谁也没有把握将对方一击致死,所以干脆看着山下的战局,看佛指舍利究竟会落在哪方的手里。
  “你夺舍利,诱我来梅岭,为什么不试着来杀死我?”
  易天行咪着眼望树上望去,眼中寒光微闪。
  梅岭老僧声音有些嘶哑,听着让人有些不寒而栗:“若只是你一人,或许你我此时已经接触,只是另有旁人藏着,贵客不现,我便出手,岂不失礼?”
  易天行低首无语,陈叔平的行踪自己还没有发现,不料却被这老和尚知道了,看来对方神识运用确实和自己不是一个档次的。
  “散了诸天罗汉佛性,我与你就此别过。”他抬起头来,双眼坚毅望着那个树洞,可惜看不到树洞里马生和尚的模样。
  树洞里一阵沉默。
  很久之后。
  “我不能答应你。”
  “为什么?”易天行眼中寒意更盛,他从两年的那个大年初一开始,便经常做梦,梦中常见着无数不知名的存在,隐在金色佛光之后喊着嚷着,让自己找到佛祖,只是如今却没有了文殊菩萨的宝像——文殊的佛性已经附在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