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雀记
“老易,你和社会上的那些人是不是有什么瓜葛?”
班头到底是班头,直来直去。
易天行一愣,心想这是怎么让人知道的?想了想微笑道:“哪有什么瓜葛,你知道我是孤儿的。”
“那咱校医院前天发生的事儿……?”班长试探着问道。
易天行哈哈一笑,这才知道为什么旧六舍的一干男生们看自己眼神都有些别扭,原来自己被逮到警察局的事情终于传开了。
“哪儿啊,你居然忍心冤我是坏人?”易天行眉尖乱抖,眼中汪汪扮出黛玉葬花形状,“人家只是在回来的路上看见一个人受了伤,所以把他送到校医院,哪知道那人受的竟然是刀伤,所以被警察叔叔请去做笔录嘛。”
“恶……”寝室里这六个大男生险些被他作态吓出汗来,班头笑道:“还以为是怎么回事,原来是这样啊。”
易天行微微笑着,全没有撒谎者应有的歉疚之意,反正他相信斌苦大师一定会让那位潘局长把自己变清白,反在心里想着,是不是得让袁野或者鹏飞工贸给自己送面锦旗来,锦旗上大书四字:“见义勇为”?
众人正说着话,旧六舍楼下却忽然热闹起来,一些学生正东一团西一团地围着说话,似乎发生了什么事情。住在易天行上床的江苏同学伸出半个头去,然后兴奋地回身报告道:“同学们,好象是民院那边出事了。”
民院,原本是单独的民族学院,后来并入了省城大学,如今也算是易天行他们的同学。
民族学院里多的是藏族学生,“学风”飚悍,性情爽直,喝的是青稞和马奶,吃的是羊腿和粑粑,天生的狠煞劲儿纵使在繁华风流气足以销金锉骨的省城里也没有丝毫软化的迹像。三杯吐然诺,五岳倒为轻,自然,他们是不在乎五岳是何山何水,只是胸腑间宛若高原青天一般磊落凛然,便是这般性格,所以这些藏族学生们往往会因为一言不合,而和周遭的人群发生冲突。
易天行骨子里也是有些执拗的人,所以并不以为这种性格有什么大问题,相反还有些隐隐的艳羡。
若不是第二天他有事情一定要去做,说不定他会下楼去看看这些藏族同学又是在和何方的人马进行着刀尖上的交流。
………………………………………………………………………………………………………………………
第二天,天还蒙蒙亮,易天行就起了床,到操场上百无聊赖地跑了几个圈,趁着人少的当儿将朱雀鸟儿唤了下来好生折腾了一翻。
之所以要折腾自己的红鸟儿子,易天行也有迫不得已的理由。他要给这鸟儿子减肥,想当初这宝贝朱雀儿生下来的时候,那叫一个灵动纤红不染尘,如今吞了昆仑的地精之火又不知被老祖宗师父怎么指点了一下,体内的火元倒是一个劲儿地开始猛烈,但这模样也显得有些拙且笨肥,肚子圆滚滚的再看不出当初的灵动劲儿。
——易天行自然不是以貌取鸟的俗人,只是接下来的县城之行,他有一个极重要的任务,那便是向伟大的、亲爱的、正确的邹蕾蕾同学进行全盘交待,而自己这非人非妖的身体只怕会断了自己的姻缘,全副希望就寄托在这可爱的朱雀鸟上。
谁都知道,无论愚笨或是冰雪聪明,只要是小女生,对于可爱的小鸟小兽总有抵挡不住的无穷爱意。易天行就指望着自己的红鸟儿子能吸收蕾蕾同学大部分的注意力,同时提高她的爱心指数,从而能够抵抗自己男朋友不是“人”的无限惊恐。
可惜了哉,这红鸟如今看着也太不可爱了,直像鸟中的恶霸,中号的火鸡。
这叫易天行如何能依?于是从归元寺回来的这些天,他天天指使着朱雀鸟在省城和武当之间来回飞行,必须在三刻之内往返,反正如今武当山的老少道士们也都知道了这朱雀的存在,也就没必要担心什么。
只是每日的长途飞行拉练让小朱雀是羽散体颓,骨碌碌转的眼睛里第一次对老爹有了恚恨之意,可即便这般,鸟儿的减肥工作仍然陷入停顿,体重一点没轻,身形一点没瘦,让易天行不由长嗟短叹,好生不甘。
今日又将小红鸟折腾的够呛,易天行才罢了手,无奈摇摇头,将手一背,去省城大学的二食堂吃了碗稀粥啃了两个馒头,沿着破烂的一球场慢悠悠地逛到校东门,准备去看望小肖。
小肖的伤势已经稳定很多了,袁野几天前就把他转到了省人民医院,易天行背了个烂包走下楼,远远看了一眼正渐渐围拢过来的藏族青年们,笑了一笑,走出校门,搭上十九路公共汽车,便往医院赶去。一路上公汽人气混杂,薰鼻难忍,却让这位少年郎觉得欣喜无比,前些日子他一直在和那些半仙半人的修道打交道,此时真真切切感受着凡俗气息,却是难得的享受,他在人民医院大门外买了个硬硬的锅魁,往里面塞了三块钱的牛肉,便开始大嚼起来。一口牛肉一口油,学老农民样蹲在街沿儿,看着面前走过的男男女女,好生快乐。
吃完锅魁,又买了七个放进书包里,便往医院里进去,到住院部找到病房,推门而入。
在门口守着的两个混混儿瞧着他眼生,伸手拦住,嘴里喝道:“做什么呢?没看这是单人特护病房吗?怎么就往里闯?”
说来奇怪,在归元寺武当山和那些修道人一番争斗后,易天行的心性反而变得更加沉稳,全然没有初识法术后睥睨世人的佻脱模样,反是一脸诚恳地说道:“我叫易天行,来看一下小肖。”
两个小混混是被袁野专门安排在医院里照顾小肖的人,自然是心思活络,勤快能干,乍一听易天行这名字,便觉着有些耳熟,再一细想便记起这名字代表的是什么,后背里的汗涮的一声就出来了,低头颤声道:“原来是少爷。”
易天行笑了笑,心想这古家的少爷当着没什么好处,调侃道:“别叫少爷。”看了一眼这二人,发现年纪也挺小的,便大喇喇道:“以后就叫我易哥好了。”说完便抬头往病房里走。
那两小的在他身后一听,脸上动容,心想少爷就是少爷,时刻站在流行浪花的上头——这不是省港那边道上正流行的称谓吗?对视一眼,恭恭敬敬地行礼道:“是,一哥。”
不知道易天行如果知道这二位听错了自己的话后会有什么样的想法,但当他看见一脸苍白的小肖正闭眼躺在床上,心头便是无名火起。虽然暗算小肖的吉祥天宗思如今被自己的天火一刀打的不知死活,但只要一想到眼前这位伤余之人下半辈子不知还能不能靠自己的双腿走路,他的心里便是一阵烦闷和黯然。
这时候,他才发现小肖的病床旁有一个年轻小子正伏在床边睡觉。
那小子生的颇为清秀,与小肖长的有几分相似。易天行皱皱眉头,知道这肯定就是小肖那个唯一的亲人,弟弟。他上前轻轻喊醒了这小子。
“你是谁?”小肖弟弟的眼中露出一丝惊谎,也难怪他,自己的兄长被人将腿砍断了,自然让他有些不安。
“我叫易天行。”易天行尽可能地让自己的笑容显得自然些,“是你哥在公司里的同事。你是小肖的弟弟吧?叫啥名儿?”
“我叫肖勇。”
“今年多大了?”
“十七。”
“在哪儿上学呢?”
易天行或许习惯了在鹏飞工贸这边发号施令,于是也不觉得自己一个学生像慈祥长者般发问显得有些怪异。
“在六中读高中。”
“我不是让公司里请了看护吗?”易天行见这小子脸上满是疲惫之色,眼中红丝不断,有些心疼。
肖勇有些憨憨地笑了,“自己哥,哪好让外人服侍。”
易天行也笑了笑,说道:“你先去旁边休息一下,我和你哥有些事情要说。”
肖勇有些迟疑,问道:“哥刚恢复没几天,医生说要他多休息。”
易天行摇摇头,脸上虽然仍然带笑,话语里却不给他反驳的机会:“一会儿时间。”
肖勇也是聪明人,见到这年轻人能够无声无息地通过门外两个保镖进到病房,肯定这人不是什么简单人物,他也隐隐知道自己哥哥是在道上混的,想了想也笑道:“那好,我也两天没睡了,辛苦您了。”
“很得体。”易天行看着他推门出去,在心里赞了一声,接着便想到有这样一个弟弟,那他兄长肯定也差不到哪里去。
这个时候病房里便只剩下他还有在病床上沉睡不醒的小肖。
易天行将手伸到自己颈后,摸了摸,前些天老祖宗师父在自己脑后种了一根妖毛,虽然后来被真武大帝残留的气息给炼化了,但在武当山与小公子秦梓儿的战斗中,这根妖毛却给了他很多不知从何而来的启示,让他懂了一些自己本来绝对不会懂的事情。
他将自己的右掌轻轻提前,对着病房里白净的墙面。
坐禅三味经在脑中一闪念,他的中食二指指甲下各有一道淡红色的火苗轻轻渺渺地渗了出来,约摸一寸左右,闪耀无端。
便像要识破小公子秦梓儿的真兰弦时一样,他毫不犹豫地将这两只燃着玄火的手指轻轻抹上自己的双眼。
足可融金化铁的天火,被他用手指均匀地途在自己娇嫩的眼球上。他却只感觉着自己的眼珠被微温的指腹轻轻揉动着,十分舒服。
下一刻他睁开眼睛,发现自己这一手果然如在武当山上一样奏效了。
他眨眨眼,再看这病房里的景象,却觉得有些怪异,床头柜,鲜花,窗台上的幔纱,所有的线条都以一种很奇妙的方式呈现在自己的眼里。
易天行不知道这种法门能持续多长时间,赶紧走上前去,坐到小肖的病床旁,掀开被子,双眼紧紧盯着他被绷带层层包裹着的断腿。
这只腿是被吉祥天门下宗思手中仙剑所斩,仙剑之利不是人间物品所能比拟,也幸而如此,小肖的断肢截面平滑异常,省城大学的微创科医生才能尽可能完美地将断肢重植,神经恢复也应该比一般的断肢病人来的简单些。
易天行并不懂医,但他在武当山用这火指灼瞳的法门识破了秦梓儿真兰弦的运行轨迹后,便隐隐感觉,自己可以用这个法门来看看小肖的伤到底怎么样了,看看那些在医学界也显得十分麻烦的神经元修复进行的如何。
果不出其所料,他的眼光一触绷带,反射回来的图像却不是白白的医用绷带,而似乎带有了某种穿透的力量,深深往里扎去。易天行小心翼翼地调用着自己的神思,一面轻念心经以稳定心神,一面催动着自己的神念往小肖的断肢里望去。
神目如电,这是说的天上诸神。而此时易天行的眼光虽不如电闪雷鸣般可怕,却也是如X光一般犀利。
……
……
不知道看了多久,易天行长叹一口气,缓缓将自己的神思从小肖断肢处收了回来。一抬头,却愕然看见小肖正有些吃力地偏头望着自己。
易天行吓了一跳,尴尬道:“醒了?”
小肖看着他半天没有说话,忽然问道:“我的腿有没有救?”
“这应该问医生。”易天行挠着脑袋应道。
“少爷,你能帮我的。我知道。”小肖经历一番生死后,竟是较诸以前更沉静许多。”
“我怎么帮你?”
“我的腿怎么样了?医生说创面有些奇怪,神经元连上后总是通不了,做了几次电刺激也没有反应。”小肖望着易天行。
易天行叹了一声,沉默良久后道:“那把伤你的剑有些古怪,创面似乎被隔绝了。呆会儿我会去和主治医生说一声,加压和电刺这些方案都暂时停下来。”
“我就知道你刚才看到了。”小肖听见他的话不但没有失望,反而笑了。
易天行也笑了,他喜欢和聪明人说话,这样比较简单,何况他本来就对小肖有所寄望。
“有些事情,不需要和太多人说。”
“知道。”小肖咳嗽了两声。
“先休息吧。”易天行转过身去,问道:“能不能喝水?”
“前几天开始进流食,不过今天好象要做什么检查,医生让我暂时先别喝。”
“喔。”易天行随口应了声,从床头柜上取了根棉签,在口杯里蘸了些清水,轻轻地润着小肖的唇角,一面挪着棉签,一面似无意说道:“你就安心养伤,放心,我会把你的腿弄好的。”
小肖有些难以自抑地露出一丝感激之色。
“感激什么?”易天行淡淡道。
“感激少爷服侍我。”小肖笑着说话,眼角却有些湿。
易天行笑着摇摇头,心里却是蛮酸楚:“最不喜欢你们这些混道上的人,本来就是我欠你的,怎么现在倒觉得我是在对你施恩一样。”
正说着,袁野接到手下小弟的电话,知道少爷往省人民医院来了,于是也急匆匆地赶了过来?
页面: 1 2 3 4 5 6 7 8 9 10 11 12 13 14 15 16 17 18 19 20 21 22 23 24 25 26 27 28 29 30 31 32 33 34 35 36 37 38 39 40 41 42 43 44 45 46 47 48 49 50 51 52 53 54 55 56 57 58 59 60 61 62 63 64 65 66 67 68 69 70 71 72 73 74 75 76 77 78 79 80 81 82 83 84 85 86 87 88 89 90 91 92 93 94 95 96 97 98 99 100 101 102 103 104 105 106 107 108 109 110 111 112 113 114 115 116 117 118 119 120 121 122 123 124 125 126 127 128 129 130 131 132 133 134 135 136 137 138 139 140 141 142 143 144 145 146 147 148 149 150 151 152 153 154 155 156 157 158 159 160 161 162 163 164 165 166 167 168 169 170 171 172 173 174 175 176 177 178 179 180 181 182 183 184 185 186 187 188 189 190 191 192 193 194 195 196 197 198 199 200 201 202 203 204 205 206 207 208 209 210 211 212 213 214 215 216 217 218 219 220 221 222 223 224 225 226 227 228 229 230 231 232 233 234 235 236 237 238 239 240 241 242 243 244 245 246 247 248 249 250 251 252 253 254 255 256 257 258 259 260 261 262 263 264 265 266 267 268 269 270 271 272 273 274 275 276 277 278 279 280 281 282 283 284 285 286 287 288 289 290 291 292 293 294 295 296 297 298 299 30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