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雀记





  易天行摇摇头笑了。
  他心知肚明这些话肯定是斌苦大师转个弯让这姑娘说给自己听的。但既然是归元寺的面子,加上自家蕾蕾发了话……最关键的是,这些话确实有道理。
  “那便放吧。不过得关一阵时间,让他们知道害怕。”
  “随你,反正你知道我不是很愿意看见你搀和到这些事情里面。”蕾蕾俏皮地笑了。
  观河公园外面便是府北河,易天行几月前便是在这里被秦梓儿打下河去,直到今时今日还记得河底的湍流险石,还有河畔的那些蔓蔓水草。
  他微一失神,然后极好地控制住了,没有像刚才一样又感叹些什么,一转手拉着蕾蕾的手,指尖轻轻柔柔在她掌心上画着。
  蕾蕾今天特别容易脸红,干咳了两声,打破尴尬问道:“你不上学了,以后准备做什么呢?”
  “开书店。”易天行站在河畔,深深吸了一口气:“我在古家看中了一个年轻人,准备扶他一把,然后我就安安稳稳地过这一年。斌苦大师给我算过命,说一年以后,我又要碰见麻烦了。昨天之后,我才觉得自己并不像自己想的那样强大,为了很简单的活下去的理由,这一年里我必须给自己腾出时间来,系统地学些东西。”
  “真是很老气的对白。”邹蕾蕾嗤之以鼻,“你四月份才满十七岁,别在这儿冒充孤独好不好?”
  “没模仿绝望,就证明我心理素质够好,碰见那么些奇怪的事儿,到今天还没有精神崩溃,我觉得我和你的神经大条程度有的一拼。”易天行揶揄道。
  邹蕾蕾挑挑眉尖儿,表示蔑视。
  半晌后她轻声问道:“那我怎么办?”
  易天行一直在盘算这个问题,沉默良久:“我希望你报的大学不要在省城。”
  “你准备就在省城开书店?”蕾蕾的脸上闪过一丝失望。
  “嗯,这里还有太多秘密要我去找一下。”易天行脑子里浮现出了归元寺,文殊院的重重殿宇,冬树淡林。
  蕾蕾强颜笑道:“不要忘了,分离往往很能消磨热情的。”
  易天行把她搂进怀里:“不怕,咱俩的热情就像一把火,点燃了整个沙漠……”
  “恶心。”
  “至于我考哪里的大学,我自己做主。”
  “你向来独立自主,俺早知道你是新时代的女性。”
  “你一个人在省城呆着,身边的压力还有那种和正常人不一样的生活,会让你不快乐,你要自己化解。”姑娘用鼓励的目光望着他。
  易天行苦笑了下:“秘密这种事情是最容易让人好奇的,权力这种事情是最容易让人兴奋的,力量这种事情是最容易让人依赖的——但好奇往往意味着危险,兴奋往往意味着迷失,依赖的结果却往往是失败——我现在就被这三种情绪困绕着,这些情绪就像一片黑暗无底的海,我在海面上浮着,却不知道什么时候沉下去。”
  “还是别想了。纵使是沉没……”蕾蕾叹了口气,幽幽然说道:“沉没,也要天天都快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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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回到归元寺中。
  满寺的香火气无来由地让易天行心安不少,邹蕾蕾见他面上露出平和笑容,心中也是格外安慰。
  斌苦大师又和叶相僧去开会去了,不知道是不是在躲着易天行,虽然是行善事,毕竟教唆小女孩的罪名,在易天行的眼里可不轻。
  寺里的僧人们望向易天行的目光里除了恬静便只有尊重,自然他可以随便走着。
  这么随便一走,便下意识地来到了后园,又来到了茅舍前的湖畔。
  他抬头一愣,便听见蕾蕾在旁边好奇说道:“昨天晚上说不方便进去,那这时候我可以去看看你的师傅老人家吗?”
  “嗯……”易天行满脸为难,不知该怎么回答,总不能让这位内在气质坚强但体质娇弱的姑娘家去硬撞比城墙还结实的金刚伏魔圈吧?
  他准备说实话:“我也只见过一面。师傅一直在茅舍里清修,这外面有一道镇心魔用的金刚伏魔大阵,寻常人是不让进的。”
  “这样啊。”蕾蕾有些失望:“不知为什么,我总觉得这位师傅和我很亲切,似乎在哪里见过一样。”
  昨日她在梦中呼唤易天行的时候,老祖宗的金光佛手曾经像哄孩子一样安慰过她,或许就是这么一丝关联,让她感到格外亲近。
  “拜一下吧。”
  易天行微微笑道。
  两个人便在湖畔,对着茅舍恭恭敬敬地鞠了一躬。
  “女子进来拜,心诚些。”
  湖面被这忽然传出的声音震的泛起涟漪,茅舍那处嗡嗡作响,就像是有钟声正要响起。
  “师傅?”易天行嘴巴大到疑似脱臼,他是如何也不明白师傅怎么会在蕾蕾面前开那张金口,更不明白他为什么会让蕾蕾进茅舍。
  怎么进?
  邹蕾蕾有些不安地看了他两眼,轻声说道:“那我进去了?你陪我一起吧。”
  易天行心想:“我还不知道怎么进哩。”苦着脸挠挠头道:“师傅脾气不好,我见不着他。”
  “你不进吗?那我一个人去。”贼大胆的邹蕾蕾对他的那位神秘师傅早就有了兴趣,加上一直感觉着亲切,自然也不害怕,面上满是跃跃欲试的神情。
  少年郎茫然不知,转而心想自家师傅总不能害徒弟的媳妇,半晌后才极小心地说道:“那你试试?”
  蕾蕾嘿嘿一笑,便往茅舍那边走去。她不明白伏魔金刚圈是什么东西,自然也不怎么害怕。
  眼看着她一步一步地靠近茅舍,易天行就越来越紧张,生怕出现丫头头破血流的悲惨场面,心渐渐提到嗓子眼那里,终于忍不住喊道:“蕾蕾!”
  蕾蕾回眸一笑嫣然:“怎么了?还是一起来?”
  易天行忽然福至灵通,轻声说道:“你慢点儿走,见着师傅了不要害怕。”
  纵使邹蕾蕾是神经比妖怪还要粗的奇异存在,纵使自己是师傅的徒儿,但若她发现自己的师傅便是传说中的那位,估计也要吓晕过去吧?
  ……
  ……
  姑娘家轻快的脚步一会儿穿过了金刚伏魔圈的范围。
  走上了台阶。
  推开那扇很多年没有开过的木门。
  进了茅舍。
  淡青色的光圈现都没有现一下。
  邹蕾蕾就这么轻松地进去了!
  在外面看着的易天行张大了嘴,半天说不出话来,保持着雕像的姿式很久很久,直到身后传来斌苦老和尚的声音。
  “护法日安,以前就说过,这茅舍,有的人进不去,有的人能进去。” 
 
 
 
  
第三卷 围城 第十八章 戒指
 
  “谁能进,谁不能进?”易天行仍然没有从蕾蕾轻松进入茅舍的惊愕中醒过来。
  “就像是一道小巷,瘦子能进,胖子不能进。”
  斌苦大师稍一点拨,他便明白了,佛家大阵不会不分青红皂白,身有异念或是真元的人物才进不去,一心纯妙的稚童却不在此属,难怪老祖宗以前说过,这茅舍是小和尚进得,大和尚和大妖怪都进不得。当时听着这话,还觉着有些莫名其妙,如今才明白道理。看来蕾蕾的心思纯良,竟是连佛法大阵也能感觉到。
  “那我的鸟儿子呢?”易天行好奇道:“它体内火元好似比我还要丰沛很多,它怎么说进就进了?”
  “神兽气息纯正,便有如充斥世间之风息,一条巷子又怎么拦的住?”
  “啊?难道说我的气息就是妖邪十足?”易天行翻了个白眼。
  “十万个为什么在书店里面,别老问我。”斌苦和尚摸摸自己的迎风银眉,看上去还真有点儿仙佛之气,施施然走了。
  “拜托,那本书我八岁就背完了。”
  易天行摸摸脑袋,眼睛盯着茅舍那边,心里面有些紧张。他倒不会担心老祖宗会对蕾蕾如何,只是一直以为蕾蕾呆会儿会发出小姑娘特有的见到奇怪事物后的尖叫声,不料等了许久,茅舍里面还是安静如常——即便这丫头神经大条,也不至于沉稳成这样子吧?
  想了一会儿,他终于还是忍不住走上前去,小心翼翼地站在茅舍木门外数米远的地方,伸出手掌向空无一物的空气中按去,只听得“嗡”的一声响,淡青色的金刚伏魔圈一现即隐,强浑无比的力量轻轻松松将他的手掌弹了回来。他咋舌想着:“这条小巷果然很窄啊。”
  怀着忐忑不安的心情等了许久,茅舍的木门终于咯吱一声被推开了。邹蕾蕾满脸笑意地从屋里走了出来。
  易天行迎了上去,柔声问道:“见着了?”
  “见着了,师傅他老人家挺慈祥的。”
  “慈祥?”易天行说话的音调都变了。
  邹蕾蕾疑惑道:“是啊,你怎么怪里怪气的?”
  “没什么?”易天行赶紧一笑遮掩过去,眼角余光却发现蕾蕾的手指上戴着一个金晃晃的东西。那东西金光灿烂,将本来就有些黯淡的冬日一下比了下去,他下意识地一闭眼,问道:“什么玩意儿?”
  “可不是玩意儿。”蕾蕾认真说道:“这是师傅给我的见面礼。”
  “见面礼?”易天行贼兮兮地笑了,他知道自己这位师傅虽然脾气不咋嘀,做事有时候也比较糊涂,只识刚强不识融通,但几百年来有一个公认的大优点,那就是大方,“不知道这见面礼是什么宝贝。”
  他把蕾蕾的手抬起来,放到眼前细细端详着了,看了半天却没有看出所以然。这只不过是一个很小巧的纯金戒指罢了,只是戒面上金光流通,显得格外漂亮,隐隐有些莫名的气息透了出来。
  “喏,还有你一个,瞧你眼馋的。”邹蕾蕾往他手心放了一个冰凉的事物,易天行一看,和蕾蕾细长手指上戴的纯金戒指一模一样,只是形状显得略犷野一些。
  “哟,还分男式女式……师傅,谢了。”他朝茅舍那边毫不恭敬地喊了声,就接了过来。接入手中才发现这戒指极轻,竟似捧着一捧清风,根本察觉不到重量,低声取笑道:“别是幻术变的吧,这么轻能有几克,师傅出手也恁寒酸了些。”
  “哼。”茅舍里传来了一声极恚怒的声音。
  易天行吐了吐舌头,正准备去哄哄老猴,便感觉自己手上一重,就像忽然一整座泰山压到了自己手上!
  纵使他神力无敌,这时候也被这突如其来的泰山压的扑倒在地!
  只听得轰的一声巨响!
  他捧着纯金戒指的拳头整个的陷入了归元寺厚实的石板里,石板寸寸碎裂,而拳头因为握着那个重到可怕之极的戒指,竟仍然一寸一寸地往土地里陷了下去。
  不一时,他整个右臂都被埋进了土里,整个人看着狼狈不堪。
  易天行的脸蛋儿贴着湿湿的泥地,感觉着自己的右臂像被一个火车头带着一样往地里钻,整个肩膀也快要陷下去,终于慌了,左手拍打着被昨日雪水打湿的地面,喊叫道:“认输认输,快饶了我。”
  邹蕾蕾戴着那纯金戒指却没有什么异变,她不知道易天行这是怎么了,满脸惊愕地望着狗趴式跪在地上的少年。
  老祖宗终于放过了这小子。
  易天行吃力地把自己的右胳膊像拔萝卜一样从地下拔了起来,再看着掌心那枚小小的纯金戒指,眼神里却带了丝惧意,刚才的经验只有他自己才明白,这小小的戒指究竟有多重!
  便在这时,老祖宗的声音轻轻传到他的脑海里。
  “不是嫌轻吗?刚才那就是这……寒酸玩意儿的真正重量,你这贼货,不要就退契。”
  “别啊。”易天行眉开眼笑,知道这肯定是宝贝,“哪有到手再还回去的道理……不过师傅啊,赠品也应该有说明书啊,这宝贝怎么玩的?”
  老祖宗懒怠理他,随便说道:“给你媳妇儿保命用的,至于你,想怎么玩就怎么玩。”
  邹蕾蕾听不见老祖宗传到他识海里的声音,见他自言自语,不免有些奇怪,极可爱地插了句话:“师傅这是在商场买东西得的赠品吗?”
  不知道老孙头这时候吐血了没有。
  见茅舍里面安静了,这一对神经大条的青年男女便往园外走去,一面走着,易天行一面说笑道:“师傅还是挺有心的,居然见面送咱俩一人一个戒指,你说我们什么时候去领证?”
  蕾蕾极厉害地瞪了他一眼。
  “你说师傅慈祥?”他忽然想到这个问题,难道这聪明的妮子没有看出来浑身长毛的神仙是哪位?
  “是啊。”蕾蕾甜甜地笑了,眼中忽然绽出看见明星时的倾慕光芒,“师傅他老人家一身白衣,样子温纯极了,长发披肩,看着就不像尘世中人……嗯,就像古时候的书生?”
  易天行呆了半天,然后一拍脑袋:“看我七十二变?”
  ……
  ……
  后园里重复安静,未化尽的残雪在茅屋的顶上留白美丽,茅舍里有一位老僧撑着下颌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