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宙





  “原来,这黑晶藻倒也好寻。”想起几天来的辛劳和意外,迦南离感慨道。
  “轻易吗?却也不见得。黑晶藻似乎好寻,可是,彼界的主,都是为己的,主的成长,都是以无数次的死亡和奉献为代价,最后,主也要去死。组成彼界天空的,是一半的红和一半的黑,谁还会牺牲自己来做这种无意义的事呢?”
  “无意义?我以前倒是知道,修炼、胜利、活下去,这便是意义。现在我真的糊涂了。我早就觉得,现在更觉得:我的法术越高,越能召唤更强的能量,就越不是我自己。我不是我,我只是彼界的一种力量……”
  “彼界的力量是属于强者的。”阕寒打断了迦南离的话。
  “没错。你就是强者。”迦南离由衷地说,“和你在一起,我才发现所知晓的,实在太少了。这次若不是有你,即使我来到这海岛,也真不知道该怎么办。”
  “我所知道的这些,都是性灵不用知道的。知道得多,带来的是更多的痛苦。”阕寒淡淡回答。她那淡淡的语气,流露出与身处彼界时不同的哀伤。
  迦南离又想起了澜苍的话。
  阕寒就是因为知道得太多,才被驱逐、诅咒的吗?
  迦南离不忍追问,再勾起她已沉淀的痛苦。
  想了又想,迦南离小心翼翼地说:“在彼界的十天,从未感到死亡有什么错误。除了圣灵嬷嬷,我可以为了自己的生命,杀掉任何人。可后来,我突然觉得,任何生命,都是美好的。我想,或者因为有了你。”
  “我改变不了什么。我需要强大,才能改变魔叹们的命。而……”阕寒突然停住了。
  “你和魔叹们的命运有着特别的联系么?请告诉我。我想多一点知道你。”迦南离急道。
  “你只有证明你是强者,你才有了解我的资格。”阕寒冷冷回答,“在彼界,没有真相,因为都是过客,彼界没有永生,只有告别。
  习惯了阕寒的冷傲,迦南离无声地笑了:“没错。我曾经犹豫过,曾经认为胜利不一定会属于我。也不知道,胜利会带给我什么。可现在,阕寒,我向你保证:只要在决战之前飞到寂灭海,我一定能获得胜利!因为没有任何主,会像我这样期望能永生。我将会永远这样陪着你!”
  “但愿如此。”阕寒说。她的声音,很轻很轻,几乎与耳边的风声融为一体。
  天色暗了。夜幕缓缓升起。迦南离厌恶恐惧黑夜,这吞噬万物的黑暗,让他感觉到自己是那么渺小无力,似乎自身都消融在虚无中,不知自己到底是活着还是已经死去。可他和阕寒都没有使用法术点亮。使用法术也不过一丝微光,又有什么能够照亮这彼界的黑暗呢!
  坐在雪龙上,坐在静夜里,迦南离伸出手去,握住了阕寒的手。他握得很紧,似乎生怕一松手,她会消失不见。似乎只有感觉到阕寒的存在,自己才真实地活着。
  雪龙依旧无声无息地飞行。
  阕寒转过身来,好像要看看看迦南离,但目光却消失在了暗夜之中。
  迦南离紧紧地握着阕寒的手。阕寒的手却始终冰凉。
  彼界的第11日深夜,终于回到了寂灭海边午木的宫殿门前。
  迦南离跳下来便向密室内狂奔。还未进密室,听到了脚步声的小望迎了出来。看到小望神色虽然哀伤,却并不异常,迦南离心口的巨石落了地。
  黑晶藻果然灵验!迦南离按照烟乌嬷嬷的吩咐,将黑晶藻贴在昏迷的午木身上。那一条条黑晶藻上顿时腾起白雾。当黑晶藻变成了妖艳的紫红色,午木睁开了眼睛。
  看到迦南离,午木睁大了眼睛。可紧接着他就看到了自己身上贴得满满的黑晶藻。他马上明白,是迦南离救了自己。
  看着面前一张张关切的脸庞,午木笑嘻嘻地说:“这次我终于睡足了。”慢腾腾地站起身来。
  小望嘻地一下笑出声来。她欢呼着冲上前,紧紧抱住了午木。
  看着这一幕,阕寒悄悄地转身离开了。而散言嬷嬷皱了皱眉,向迦南离欠身说道:“真的太谢谢你了。”
  “不用。”迦南离摆手,心中也是异常宽慰。
  “的确不用谢。你救了我又有何用?”午木揽着小望的肩,又恢复了昔日那懒洋洋的神气,看着迦南离,说,“或者,是为了明天来杀我?”
  迦南离把午木看了又看,突然仰头大笑起来。他大笑着,说:“没错。我的确会杀了你。因为彼界只有一个主能够胜利。但你死在我手上,却比死于区区火系法术之下,要好多了。”
  “我们都只有一天了,好和不好,有什么区别?。明日在寂灭海边,报你救命之恩,也是应该。”午木也笑着,轻描淡写得竟像是在谈论其他主的死亡,“可是你没有时间去找召唤兽,这一战想赢,却也艰难。”
  午木及时地干咳一声,将那句“你要小心”咽进了肚里。
  “没有找到召唤兽,我也一定会胜利的。明天的寂灭海边,我大概会很辛苦。”迦南离反问,“你呢,还是像从前的十一天一样,及时享受么?那就在再多享受一会儿吧,召唤兽的蹄声就快响起了。”
  “呃,既然如此,你不坐坐,也来享受享受吗?”午木乐呵呵地挽留道。
  迦南离转头看了看,还是没有阕寒的身影。他微笑着摇头说:“算了。今后还有机会。”就走了出去。
  午木怔怔看着迦南离走远,满脸恋恋不舍的表情。回过神,他看到小望和散言嬷嬷关切地看着自己。
  午木自嘲地嘿嘿一笑,喃喃自语道:“明天就是第12天。除了今夜,哪里还来机会呢?”
  迦南离走出宫殿,却看见阕寒和雪龙并肩站着,守侯在宫殿前。
  “我和雪龙说过。它愿意留下来,在明天作为你的召唤兽。”阕寒尽量不动声色地说。可她那满眼的兴奋之情,却划破了黑夜,照亮了迦南离的心。
  迦南离一言不发,像小望抱住午木一样,用力抱住了阕寒。
  “相信我!让我带给你幸福!”迦南离低着头,在她耳边轻声说。
  他死死抱着,用尽全身气力,抱着彼界中惟一的期望。
  阕寒无法喘息,身体似乎已在融化。阕寒的心燃烧着,也抱住了迦南离。
  在这彼界尽头,在这黑暗之中,迦南离和阕寒默默拥抱着,彼此支撑着。
  彼界,善无峰中,轰然响起了召唤兽的蹄声。 
 
 
 
  
 第六章生命是轻叹
 
  死亡的潮水,无情拍打生命的堤岸。
  寂灭海边的沙滩,是古往今来主们的决战之所。彼界的第12日,这里潮水猛涨。当第一个巨浪在黑色礁石上狠狠摔碎,飞扬的浪花在红色的天空下舞蹈着、闪烁着诡异的叹息,天地擂响战鼓,决战便由此时开始。
  现在,性灵们都远远环绕沙滩伫立。素衣飘舞,那些清冷的白、素雅的紫、淡微的蓝,种种颜色,犹如阴郁绝望中的轻轻一声喘息。
  她们在绝望中等待绝望。她们要集体迎接主的死亡,只有一个性灵能够例外,但是,那要等。
  主死后,她们将从主的身体里,剥离出幼主,最后与彻底死去的躯壳告别,于是她们成为圣灵,独自抚育新主。然后,新主长大,参与决战,她们才能默默返回森林,在孤寂里度过生命剩余的时光。这不断重复的日子,已成她们宿命的轮回。
  此时,沙滩上千千万万的主,无论高傲的还是阴沉的,强悍的还是温和的,热情的还是淡漠的,都站在各自的召唤兽上,屏息凝神,静等那浪涛扑上堤岸的瞬间。
  召唤兽也在等待。它们等待的,是主的死亡。当主死亡后,它们将踏过主的鲜血,重获自由,若无其事地回到善无峰,12天后,继续参加下一次的决战。
  没有召唤兽的午木,气定神闲的微笑着,远远站在外围,几乎和性灵们站在了一起。他的身边,就是小望,还有,散言嬷嬷。
  按照圣灵远古相传的规矩,散言嬷嬷现在该在返回魔生林的路上。可她破坏了圣灵的规矩,再次来到了寂灭海边。
  午木即将到来的死亡,像一根冰冷的线,紧紧将她的心缠绕着。
  她还清楚记得,第一天从海水里抱起午木的刹那感觉。午木揽住她的脖子,冰凉脸蛋贴在她的脖子上,呼吸一丝一丝萦绕在她的耳畔。
  可转眼已是离别。
  或许,从那时起,命运以非常的方式,就将他们连在了一起。而且,散言嬷嬷心里清楚,这还不是全部。
  当午木如同所有的主一样,从婴儿迅速成长为孩童、少年,直至成熟。随着时间的推移,散言嬷嬷越来越希望看到他的笑脸,希望听到她那些似是而非的怪话。为此,她甘愿化身为虫,陪午木前往魔生林。
  这种逐日蔓延的感情,令散言嬷嬷暗自心惊。哪怕当初与故主的相处,也无法与之相比。当日接受故主的迎接,只是因为她知道作为性灵,必将有这样一段经历。但故主沉迷于法术之中,一心只想夺取胜利,最后的失败虽然令散言嬷嬷心痛,却远远不及此刻想到午木即将死亡的心碎。
  四周一片死一般的沉寂。午木一直在四处寻找着迦南离的身影。
  这是最后的机会了,午木想。
  虽然知道胜利的机会是多么渺茫,可看着迦南离胸前法衣上那多出来的一片深蓝色月形法衣,他能明白,迦南离为了成功,已经付出多大的努力!迦南离或许能够赢得这一场胜利,但是他知道自己看不到了。作为主,他是彼界第一个享受一生的,现在生命就要到尽头了,知道这第12日早晚会来,现在这终结日来到,却说不清心里是什么感觉!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迦南离还没出现,午木无法维持满不在乎的神情了,手心里开始冒汗。他将手悄悄在法衣上擦干了,不一会儿,却又湿了。
  散言嬷嬷和小望都看到了午木擦汗的动作。
  散言嬷嬷以为午木胆怯心慌了,不禁为午木感到一阵难过。
  小望则悄悄拉住午木的一只手,轻声说:“别急,我们肯定能见到他的。”
  第一个浪头终于扑上沙滩。
  几乎与此同时,空中突然旋起强劲气流,激起漫天沙尘。一条雪龙拍打着双翅,兀地飞临战场上空,那洁白的巨翼在战场中投放着处处暗影。迦南离与阕寒端坐于雪龙脊背之上。一股无形却逼戾的肃杀之气从空中向地面重重压下,直至笼罩全场。
  阕寒忽然一扬身自雪龙背上翩然跃下,身上的铠甲反射着艳光,绚丽璀璨。风一样掠动的身形划过之处,有如烟火在半空中绽放着凋落。
  所有的主都抬头呆呆注视着绝美的一幕,注视着寂灭海边这彼界的落幕,目眩神迷之下手中武器握得更紧,却忘记了争斗厮杀,忘记了决战已经开始。
  阕寒缓缓降落在沙地上,在性灵的圈子之外,孑然独立,身姿像高高站在召唤兽脊背上的主一样坚定。
  而雪龙背负着迦南离,兀自在上空盘旋不已,旋出一道道银白与深蓝交织的亮光。
  “收下我做你的寄生吧!收下我吧!”一声凄厉的哀号突然响起,划破这本不该出现在决战中的沉寂。
  那是澜苍。站在召唤兽上的澜苍,向着空中的迦南离发出绝望的恳求。
  他始终未能完成善邪双祭的要求,一心追求的永生,变成了决战之地的一个气泡。看到身边密密麻麻的主,只会火系法术的澜苍不由得心惊胆战,几乎无法在召唤兽背上站稳。对死亡深入骨髓的恐惧,全然占据他那曾经生长欲望的心。
  能够多活片刻也好啊!
  能够成为蔓蔓延延的往生花、能够成为主的利器之下的魔叹、能够作为寄生主而活下去,都是多么好的事情!
  他甚至完全忘记曾经嘲笑过的微生、忘记他在亘火镜中见过的那密室一幕、忘记有弟弟的迦南离,是不能够成为主体的。
  “你必定是我们当中,第一个向死亡探路的!彼界的阴谋者,从来都是探路者!”迦南离冷冷说道。
  语调的冷凝也抑止不住胸中翻涌的怒涛。思及弟弟所经受的苦痛,迦南离恨不能将澜苍挫骨扬灰。感应到迦南离心意的雪龙,一拍翅膀,一低头掠向澜苍。
  只见寒光一闪,没等雪龙掠到澜苍身边,澜苍便委顿在地——澜苍身边的一位主极其厌恶澜苍这毫无骨气的哀求,挥剑一下便送了澜苍的性命。
  雪龙长啸一声,一昂头盘回半空。
  澜苍倒在地上。第一缕鲜血染红了地面。他的召唤兽低头嗅嗅主人,随即抬头飞快奔驰而去,一道白光匆忙划过海边,成为一个越来越小的白点,终于消失不见。
  鲜血撕裂死寂。仿佛大梦初醒,生死决战的帷幕,终于拉开。
  乘着雪龙的迦南离,很显然已成众矢之的。站在召唤兽上的主,似乎被无声的号令指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