苍空战旗
“那也没办法,这是晚餐的时候她自己要求的吧?”徐向北看着在自己的怀里扭动着身子,看起来很想伸懒腰的辛德蕾拉,他冲帕露菲耸了耸还空着的那边肩膀,同样无奈的回答道,“我们还是让她试试吧。”
“没事的,我能行。”说是这么说,可是辛德蕾拉的语气让这话显得没什么说服力。
帕露菲冲徐向北晃了晃脑袋,扭过头去趴在地上不说话了。
徐向北再一次看着夜空,忽然他发现,除了在自己头顶上那片闪亮的星空之外,在平台的下方那茫茫的黑暗中,也有一个红色的亮点在远远的闪烁着。
“那是什么?”徐向北指着那个两点问身边的大狗,同时调动辛德蕾拉共享过来的空识向那个方向搜寻过去,可是他的行动被大狗制止了。
“不用费力气了,”大狗支起上半身,也看向在他们所在的浮游岛下方很远处的那个亮点,对徐向北解释道,“那是纳鲁多的焰火节,那个大陆可是远在数千公里之外,就算是辛蒂的空识探测范围,也只能看到一个亮点而已吧?”
“焰火节?”徐向北反问道,同时搜寻着自己在干送信的活儿时探听到的消息,他总觉得似乎听过类似的名词。
大狗注视着那以天空最底部的无尽云海为背景,像团在远方跃动的火焰一般不停闪烁的那颗红色的“星辰”,用怀念的语调说道:“已经二十年了啊……纳鲁多大陆中央有一座巨大的火山,火山占据了大陆面积的三分之二,纳鲁多的城市都是沿着大陆边缘围绕火山分布,火山灰带来了肥沃的泥土,天空中聚集的粉尘使得纳鲁多周围的空中更容易凝结水汽形成云雨,所以纳鲁多是一块非常丰饶的大陆,农产品种类繁多产量巨大,大陆的酿酒工业更是一绝。”
说着大狗伸出舌头轻轻舔了舔自己的嘴唇,似乎在回忆自己尝过的纳鲁多美酒的滋味,过了好一会大狗才继续说:“另外,火山还为纳鲁多人提供了许多优质的温泉,正因为如此,纳鲁多的人们非常崇拜带给他们一切的火山,每年都有火山节。但是火山带来的也不全是好处,最大的问题就是,火山每隔数十年都会大规模喷发一次,由于那火山太大了,喷发的冲击力会推动整个大陆向下移动,几千年来,纳鲁多的漂浮高度越来越低,照这么下去他们再过几百年就要掉进无尽云海了。”
“所以,”徐向北试着接过大狗的话头,继续说下去,“所以那块大陆的人们就想出了一个办法,那就是在火山蓄积到足以推动大陆的能量之前人工的引起火山喷发,释放掉已经聚集的能量,对吧?”
帕露菲点点头:“没错,每二十年他们都会点燃火山一次,因为点燃火山是个庞大的工程,就算有二十年的时间来准备,都不得不仰仗专业人员——在纳鲁多有一种特有的职业叫‘点火人’,那就是专门负责这个工作的,因为工作环境恶劣,大多数点火人生命中只能看到火山点燃两次,可是他们却要用一生的时间为点火做准备。”
“很可敬的人们呢。”徐向北由衷的赞叹道,他虽然是个非正式的NEET(因为他至少还在接受教育),却依然对那些全力奉献社会的人抱有敬意,并且打心底里鄙视那些嘲笑这些人“傻”的混蛋。
而且,徐向北觉得,那些人制造了一颗能在这么远的地方由肉眼观察到的人造星辰,他们当真是干了一件很伟大的事情。
于是他对大狗说:“而且我觉得,能看到自己亲手点燃的火山喷出的壮观火焰,点火人们一定觉得自己的工作是有意义的。他们为大陆解除了灾祸,带来福祉,他们一定会因此而自豪的。”
“也许吧,”大狗咧了咧嘴,“不过,焰火节时的纳鲁多真的非常漂亮,二十年前月光舟刚好在焰火节的时候经过纳鲁多,船上所有人都疯得乐不思蜀……”
说着大狗开心的眯起眼睛,尾巴也不由自主的来回晃荡着。
这个时候徐向北忽然想到,为什么不叫醒大家一起来看这“地上的星辰”呢?
“干脆我去把大家弄醒,我们来开个夜间派对吧?”徐向北建议道。
“算了吧,”大狗白了徐向北一眼,“今天大家都累了,别的不说,你弄醒多菲的话她恐怕要拔刀砍你吧?二十年又不是很长,只要我们还活着,就总有机会看到。去纳鲁多看可比在这里远看好玩得多了。”
“也对,活着就总能看到。”
徐向北的话音刚落,他身后莉诺卡的声音就插了进来:“可是,今天死去的人们永远都看不到了啊。”
徐向北回过头,看见莉诺卡紧紧的抿着嘴,盯着跟前的篝火,一副欲哭无泪的样子,再次开口的时候,小女孩咬着嘴唇一字一顿的说:“而且,杀死他们的,正是我们啊。”
099 月光舟的短暂假日(5)
徐向北有些无言的看着莉诺卡,看起来今天晚上那场送灵式给莉诺卡造成了某种影响。
小女孩从包裹着自己的身体的毯子里抽出双手,呆呆的盯着自己的掌心,脸上的表情看起来既愧疚又难过,她用与她往常的活泼没有任何共通点的低沉声调缓慢的说道:“我们杀死了他们,剥夺了他们的一切,然后又帮他们送灵,这样做不是显得很伪善么?那些飞起来的光点,是人的灵魂吧?他们一定一定在痛恨着伪善的人们吧?”
徐向北本来想要说些什么,最后却只是张了张嘴巴,没说出来。大学里接受的正规心理学训练告诉徐向北,这个时候首先要倾听,通过倾听来获得信任……除了理性上的理由外,他之所以不说话还因为莉诺卡的话语唤起了他的共鸣,来到异界这半年多来经历的种种都在他脑海里闪过,他又想起战斗中那些丧命于他手中的对手们,想起了战斗结束时自己身上那刺鼻的血腥味。
“第一次发觉自己杀了很多人的时候,”莉诺卡的眉头因为难过而凑成了八字形,她的目光在自己的手掌上来回移动,仿佛想看清楚手掌上的每一条纹路般,“我只觉得恶心,一回想起那些人死掉的样子,想起他们身上由我造成的恐怖伤口,我就不由自主的吐了出来,那个时候还觉得自己好逊色,不能像夏亚你那样面不改色,可是到了现在,我就算身处一堆尸骸之间,也能像个没事人似的检查弩箭,思考问题,没有丝毫的不适,呐,夏亚,这正常么?你告诉我这正常么?正常人会如此无动于衷么?”
尽管提出了问题,小女孩却再一次垂下了双眼——她压根就对徐向北回答与否毫不在意,她只是低着头,将双手绞合在一起,低声自语道:“对于能够面不改色杀人的自己,能够从容不迫的面对尸体的自己,我究竟该喜欢还是讨厌?”
小女孩的话语激起了徐向北的思绪,他有些自嘲的想到,自己明明是从一个宣扬对生命的尊重,视杀人为不可饶恕之罪的世界穿越而来,却渐渐的习惯了杀戮,现在想一想,自己的双手不管从哪方面来说都是沾满了鲜血。
最矛盾的地方就是,现在他想到的能够拿来为自己开脱并且安慰小女孩的理由,也同样是从自己穿越前所处的那个世界得来的;一方面宣扬生命的宝贵,另一方面却发明了千千万万的理由为抹消生命的行为开脱,那还真是个让人感到无可奈何的世界呢。
但是自己总归还是要说些什么的,看着莉诺卡那欲哭无泪的脸,徐向北觉得连自己的心情也变得沉闷起来,而且总不能让月光舟的机械师总是处于这种低落的状态吧,未来的逃亡之旅中还要仰仗小女孩的技术。更何况帕露菲正很少见的用恳求的表情看着徐向北,大狗似乎在期待着徐向北能稍稍安慰下莉诺卡。
于是徐向北稍微整理了下思路,来自动画漫画游戏和各种小说里的大道理就如潮水一般涌来。不过徐向北一点也不打算为杀人这种行为贴金,毕竟真正罪该万死的人还是少数,被自己干掉的大多数人其实都没有必须丧命的理由,仅仅是因为辛德蕾拉的性能比他们拥有的羽翼要好罢了。
因此他清了清嗓子,对小女孩如此说道:“在卡德拉的时候,如果莉诺卡你不炸开围墙,不开着吉普车冲进监狱来,辛蒂的手肯定是保不住了,然后我们在强行出逃的时候,没准会被击落,我和辛蒂挂掉,多菲会被抓回去,然后交还给布里多瓦,再一次被送上断头台……你觉得你希望看到这个结果么?”
小女孩毫不犹豫的摇了摇头,脸上的表情却丝毫没有舒展开来的意思,她用混杂着困惑与难过的嗓音反问道:“可是,难道就因为这个我们所作的就是对的?难道为了保护自己重要的人就可以随意夺取他人的生命?”
“保护?”徐向北打断小女孩的话语,故作惊讶的大声反诘,“谁告诉你的?剑是凶器,剑术是杀人术。所有的武器和使用武器的技术莫不如此,挥动武器的时候就是单纯的杀人者罢了。在这件事情上根本就没有对错,只有我们活下来了这个单纯的事实,仅此而已。”
“那我们进行送灵不就完全没有意义了么?”莉诺卡微微直起身子,身体前倾瞪着徐向北,语气稍稍加快,“那不是真心的为逝者哀悼,又不是在为自己犯下的过错忏悔,甚至不是伪善的作秀,难不成是借此在嘲笑逝去者么?如果这样的话,今天举行那个送灵式又有什么意义呢?”
“当然有意义,我们借此提醒自己生命的可贵,失去生命之后人就只剩下那些飘渺的如尘埃一般的光点。送灵仪式可以让我们时时提醒自己,不能为了杀戮而杀戮,这是我们和单纯的杀人狂最大的区别。让自己牢记这点,就是今天的送灵仪式最大的意义。”徐向北说完很认真的盯着小女孩的眼睛看了一会,又把目光转向晴朗的夜空,他换了种语气,“另外,我小时候我爷爷曾经跟我说过,人死了以后会变成天上的星辰,他们会一直一直在天上注视着我们。”
徐向北话音刚落,帕露菲就冲他咧了咧嘴,大狗似乎对徐向北的表现感到挺满意。
“那样的话,”谁知道莉诺卡的语气依然显得十分阴沉,她维持着双手抱膝的姿势,呢喃道,“他们的目光里一定充满了怨恨。”
徐向北笑了,他隔着火堆向莉诺卡探出身子,伸出一只手拍了拍小女孩的肩膀,柔声说:“莉诺卡,抬起头,你看看这星空,他们哪里有半点怨恨的意思啊?”
小女孩依言抬起头,仰望着万里无云夜空,点点繁星环绕着明亮的月亮轻轻的闪烁,就像是孩童那天真无邪的眼睛,明明在不断的忽明忽暗的闪烁,却带给人一种直达心底最深处的平静。这样的星空透露出来的,就只有没有一丝一毫杂质的安详,怨恨之类的感情就只是对这星空的亵渎而已。
莉诺卡张着嘴巴呆呆的仰望着夜空,过了好半天才低下头来,她又抱着自己的膝盖,不说话了。
徐向北也不多说,他知道自己已经尽力了,他悄悄看了眼帕露菲,用手在背着莉诺卡的方向冲大狗做了个“抱歉”的手势,大狗轻轻晃了晃脑袋,对徐向北点了点尖尖的下巴,就又趴在地上不动了,只有尾巴偶尔甩动一下。
就在这个时候莉诺卡忽然问:“呐,夏亚,我们真的不会被怨恨么?”
“啊。”徐向北未置可否的回应了一声。
可是莉诺卡不过是想确认一下让自己安心罢了,所以小女孩把这个“啊”理解成了肯定,她像是松了口气般,轻轻的点了点头,又开口说道:“其实,我刚刚在月光舟上睡觉的时候,作了噩梦。我梦见那些被我杀掉的人们……他们……送灵的时候看到的那些光点就这么包围着我,各个都张开了带着利齿的大嘴……呐,夏亚,他们真的不会怨恨我吧?”
原来如此,所以才爬起来跑到值班的帕露菲身边么?
看着莉诺卡再一次蜷缩在一起的身体,徐向北心里涌起一阵又一阵的爱怜——眼前的少女其实并不像自己想象的那样勇敢。
“他们不会的,真的不会。”这次徐向北给出了肯定的回答,接着他提议道,“如果觉得害怕的话,枕着帕露菲睡不就完了?”
“才不是害怕呢!”莉诺卡抬起头,鼓起脸颊反驳道,可她表情中透露出来的娇憨却让人觉得她的确是小孩子,而她的身体则依然蜷缩在一起,“我又不是小孩子,自己谁完全没问题啦!只是……只是……今晚是特例罢了……”
“那你就在这里睡吧,我和帕露菲都在……”徐向北刻意顿了顿,“都在你的‘隔壁’守着,所以你就安心睡吧。”
“……你欺负人。”莉诺卡撅着嘴嘟囔着,又把下巴埋进了自己膝盖之间,呆呆的盯着眼前的火堆不说话了。
过了一会,莉诺卡忽然动了起来,小女孩拉了拉自己身上的毯子,像小动物一般手脚并用的沿着篝火的边缘爬到徐向北身边,学着辛德蕾拉的样子一头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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