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越风云传 by楚云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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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司马成义象第一次见到他一般,他没想到一向仁柔有余机智不足的司马成彦会有勇气说出这样的一番话来,他喘着粗气顿了好一会,才咬牙道:“通通住手!”此时堂下已罗列了十数具尸体,死状甚惨,衣不弊体者有之,肠穿肚烂者有之,身首异处者有之——血流成河,正是“天街踏尽公卿骨”,幸存者尖叫哭喊着四下逃窜,被卫兵赶到一起,尽皆衣冠不整蓬头垢面,瑟瑟而抖。 

  司马成义见着这些相貌俊美身材修长的楚家皇族,哭闹哀求,啼泪交加,甚而有吓的失禁流唾而口不能出一言之人——哪有半分俊逸风骨?又想到那个一颦一笑,绝色风流的人曾经吸引他所有的心神意志,心里一寒,又是滔天彻骨的恨——“把这些人编入掖庭,充做杂役,随军北归之时严加看管,若走了一人,全营连坐!” 

  司马成义驭军极苛,纵使心里还有不甘的,此刻也只能压下,齐声应是。 

  不料司马成彦仍不起身,反道:“求大哥将一个人赐了小弟,小弟万死感激。” 

  “谁?!” 

  “楚佑晟。” 

  此语一出,连一直被司马成义勒在胸前的楚佑卿都愕然惊视。 

  司马成义一愣之下纵声大笑:“三弟,你也想步我后尘吗?这些南蛮子都是养不熟的狼!楚佑晟和楚佑宁朝夕相处,焉知没有参与这次的暴乱!” 

  “以楚佑晟的资质,楚佑宁断不会将此事语与他知,他应是毫不知情,请大哥明查!”司马成彦从来没有这么庆幸过楚佑晟的伪装,他不敢想象,楚佑晟死于此处自己又会如何!就是他明有能力自保,为救楚佑卿,他也断不会己身离开,宁愿与此玉石俱焚! 

  “你喜欢他?” 

  司马成彦乐而自污以释其疑心,忙小声应道:“小弟与他,早已…” 

  “不长进的东西!看上这么个阿物儿!”成义骂了一句,他从不曾把佑晟放在眼里,当下也不驳言,一挥手命人将佑晟带出,见他满是青紫伤痕,跪在成义面前,惊惧地喘息不止。眼见成义抬脚要走,佑晟突然扑上去一把抱住他的脚,苦求道:“殿下,我等万罪之身死不足惜,但求殿下莫将华阳夫人也归入掖庭为奴,让她留在大殿下身边伺候,好歹她也怀了您的孩子啊!” 

  司马成义这才猛地记起已经躲至座下的华阳,命人架了出来,跪到地上。华阳早已经吓的花容失色,连哭带噎竟不能出一语。 

  司马成彦在她平坦的小腹瞟了一眼,残暴多疑之心顿起——华阳也是南人,焉知留在身边会有什么祸害!倒不如一并除了!他眼一转,一把踢倒楚佑晟,重重地踩在他的手背上,喝道:“你与她有何勾搭?为何要我饶她!说!” 

  “没,没有…”司马成义猛踢几脚,佑晟痛急,哇哇大哭,急忙改口:“小的什么也不知道,只是方才九弟遗愿,叫我力保华阳——呜呜,我,我也知道是不成的,大殿下饶了我——” 

  司马成义又疑又惧,早就疑心南昭有杀手后着,焉知此次不是弃卒保帅之计!这个不详之人,他也万万不想留了!他转头怒瞪华阳,睚眦欲裂:“贱妇!你竟然与逆贼串通!” 

  华阳全身抖地个筛子一般,偏偏见着司马成义野兽般的凶光,竟吓地连辩解的话都不敢出一句,仓皇间见到司马成彦,如抓着救命稻草一般,忙向他扑了过去:“三殿下——”话音陡然未落,只觉心口一凉,向下望去,但见一簇雪白的剑尖穿胸而出,她短促地尖叫一声,那剑嗖地拔了出去,瓢泼而下的血雨淋了佑晟一头一脸,他惨叫一声,昏倒在成彦怀里。 

  刘远威收剑入鞘,对司马成义一躬身:“末将擅自主张,请殿下降罪!”成义深恨楚家诸人,以其为狼子野心,就是生下了孩子,也流的是南人的血,不要也罢。当下并无悲意,反点头道:“做的好!” 

  刘远威暗松口气,总算把司马成义身边的人清了个干净,他身边再多留几个异族之人,迟早也是进谗于他。 

  司马成义此时才一把拖着楚佑卿望内室里拖,刘远威虽不乐意,却实在不敢再稍加阻拦,只得眼睁睁地看着二人走远。 

  楚佑卿回过神来,自是奋力挣扎,司马成义一掌打在他脸上,嗜血地一笑:“楚佑卿,你弟弟欠我的,你来还!” 

  司马成彦抱着佑晟一步步地走在庭院之中,周围人渐渐地散了,他才叹了一口气:“楚佑晟,今日之事,全是你咎由自取——方才那般情况,你还要借刀杀人除去华阳,为了报仇?你可知一个意外,司马成义很有可能连你也杀了。”怀中人没有应声,成彦向下看去,他不知何时已经张开了双眼,看不出什么情绪,惟有薄凉如纸的清寂。 

  “救他。司马成彦,如今惟有你能救他…”他喃喃地开口。 

  成彦自然知道他说的是谁,哼了一声:“我拿什么再去救他?方才已是拈了虎须,第二次惹他我岂活的不耐烦了?” 

  楚佑晟冷冷答言:“你有办法的——司马成彦,你救我无非是为了利用我帮你夺位,我应承你,一年之内,我助你坐上北越皇储之位。” 

  司马成彦憎恨他对他流露出的鄙薄,他怒道:“我救你就为了你一句‘利用’么?!你知不知道这个当口,再惹司马成义会有何下场!!你以为他还会再容忍我一次?不就是让男人睡一觉吗?楚佑宁可以,你可以,难道就他不行?!你们都亡国了这有什么不可以的!!” 

  “他不一样!谁都可以受辱,他不行!”楚佑晟五内俱焚,也不知哪来的力气,翻身而起,一把提起他的衣领,“你救他——保他安然到昊京,我心甘情愿为你驱使,做什么都毫无怨言!” 

  一瞬间,司马成彦也不知自己是失望还是庆幸,他只觉得心里空荡荡的,为他对楚佑卿的感情,半晌,他咬牙道:“楚佑晟,你这个冷心冷血的妖怪,楚佑宁柳清颜在你面前死了,楚家宗室也在你眼前被屠,你连一滴眼泪都没有,你心里只有那个没用的男人!” 

  楚佑晟静静地站着,一语不发,竟似默认了一般。司马成彦瞪了他许久,愤然起身,恨道:“你最好记着你方才说的——为我驱使,毫无怨言。”言罢,竟不再看他,转身向司马成义内室而去。 

  突然一声平地炸雷,轰亮了如血的黑夜,过了一瞬,便是瓢泼大雨淋漓而下。惊蛰春雷,万物复苏,来年的春天,毕竟是到了——可这漫天而下的血一般的红雨,又是天为谁而流的泪水? 

  司马成彦回到自己的居所时,已经是下更天了,他一踏进院门,便见楚佑晟一人伫立在雨中,背影潇潇,渴求已久的欲望在心里蓦然鲜明——他计划了那么久,不惜血流漂橹,就是为了将他堂而皇之地纳入麾下!他不后悔,他毕竟是到手了! 

  成彦走到他身后,轻扶他的腰,佑晟似木人一般,成彦强行将他转过身来,佑晟的脸上,现出一种风急霜侵后的默然.他低声开口:“你大哥没事了——你别忘记你的承诺。”话音未落,楚佑晟突然一把拉起他,用力地吻住他,辗转间两人一阵踉跄,撞到院中的一棵樟树上,司马成彦还来不及出一语,佑晟已经扒开他的衣服,凶狠地噬咬起来,雨越下越大了,仿佛要将累计一冬的怨恨全部发泄一般,淋在身上,冰凉彻骨,成彦却觉得痛快——纵使方才为了他而凶险万分他也不在意了,曾几何时,楚佑晟已经那样深刻地烙在了他心里而他竟不自知!他搂着他一转,将佑晟压在树干上,疯子似地吻他,喘息着,纠缠着,一口一口地含吸着他身上纵横交错的伤痕,热烈而疯狂,反复今天一切的腥风血雨都不曾发生—— 

  微乎其微的一阵呜咽,司马成彦情热之中依然敏锐地听见了,他诧异地抬头,却愣住了——楚佑晟双手掩面,而从指缝里汹涌而出的,竟是滚滚热泪,混着冰凉的雨水不停不歇地流下脸颊——“宁…佑宁…”他呢喃着,一声又一声,到最后,几近嘶吼! 

  司马成彦愕然起身,楚佑晟松了手,深深地抓进树干里,隐约渗出的鲜血很快被雨水冲刷干净——“司马成义,我要亲手将你碎,尸,万,段!!!!” 

  又是一声闷雷炸开,瞬间闪过楚佑晟的犹如鬼魅的脸,司马成彦凛然一惊,却什么也说不出口。 

  那一夜,他二人在雨中整整站了一宿。 

  北越天庆二十一年春,司马成义班师北归,押旧楚宗室故臣并南昭遗民六万余人同返昊京,临行又劫掠七日,纵横千里惟见白骨焦墙,茂陵至此几成废都,南昭亡。 

  《昭越风云传》卷一——拂落还满(完) 

  8. 

  天庆二十一年,威远军抵昊京,司马成义献十数万镒金,三十六州地于武帝司马霖,南昭八百里国土尽为所有,天下自此归一。武帝心悦,当夜赐宴崇光殿,加司马成彦宋王衔,刘远威加兵部尚书,固辞不受,改授平南大将军,仍领威远精兵十万众,司马成义以其功高,加九锡,赐半副天子仪仗,东宫用度皆从大内,比照帝王。自此太子党中权势一时柄天,莫有及者。 

  武帝封赏毕了,兴致仍高,便命奏乐,清词唱宛,赫然是当年流传淮南,盛极一时的玉容赋,传为当年嘉宁帝所做,极至的奢华浓艳。武帝听的有了兴致,醺醺然转头看着不远处的楚佑卿:“当年你父皇好生风流,从骊重欣之言设教乐坊二监四十八司,教的子民歌舞生平,人人出口而‘晓风残月’——朕闻之,便在崇光殿里设下此位以待卿等,如今,果已成真。” 

  楚佑卿原就惴惴坐立难安,一听这话赶忙从椅子上跳起来:“皇上雄才伟略,料事如神。” 

  司马霖见他面如冠玉,说话却如此谦恭卑下,受辱也似浑不在意,不由地轻蔑一笑:“楚佑卿,素闻你向来博学雅量,你上前,且认认朕杯中之物,是产于何处,名曰何酒。” 

  楚佑卿一路上颠簸惊吓,被司马成义眼角一扫,不敢反抗,只得上前,低头嗅了一下,道:“此酒出自曲州,历十一年九蒸九酿,色泽温润如玉,醇厚如醴,名曰‘君临一笑’是北地上佳珍品。” 

  司马霖揽须笑道:“比之你们‘正阳春色’又如何呢?”楚佑卿听得正阳二字,心里已是一阵抽搐,仿佛又想到当年惨况,噤口而不能答,司马霖又命其斟酒,佑卿只得从了,历代君主都喜欢以青衣宥酒折辱亡国之君,谁知南昭诸人已被司马成义杀怕了,连面露哀戚之色都不敢,更不用说当阶嚎啕以思故国。司马霖知其已成丧家之犬终日惶惶,故而彻底宽心,接酒对楚佑卿道:“如今我北越一统天下,四海臣服,卿举国来降,朕也有封赏,就封你为从命侯,赐宅一座,供你残年安度,何如?” 

  此语一出,满座哄堂,楚佑卿却似已经麻木了一般,毫无羞惭之色,仿佛一朽枯木,竟再没半分生气。 

  汉王司马成德笑地连酒都不喝了,连连对身边的左相韩飞云道:“如此性情,南昭焉能不亡!”韩飞云出了名的冷漠,并不嬉笑,反淡淡道:“他虽无用,却好歹成就了太子殿下的不世功业,只怕二皇子要关心的,该是这个吧。” 

  司马成德笑容丕变,略微地沉默了半晌,才哼了一声:“最终鹿死谁手,可还不一定呢。”转头看看韩飞云,又勾勾唇角:“我不是还有韩相帮着吗?” 

  韩飞云并不理他,自顾自地饮起酒来。 

  罢宴之后,成义等人入凤祥殿谒见萧后。说起这位萧后,可是北越开国以来最有魄力的国母,出生豪门世家,司马霖以她为后,方能借外戚之力,正德宫变诛杀两位兄长而登大宝,此后一直参知政事,天庆年间萧家一门九卿,荣宠无限。最令人称奇的是司马霖为人捍勇,却独惧萧后,后宫除萧后之外只有一个贵妃,亦是萧氏族女,萧后奇妒,但凡有传宫人有孕者皆明里暗里打发处置了方才甘心,久之则三千粉黛听侍寝而色变,更有投湖吞金之人,不可胜数。因而司马霖四子二女,除司马成彦之外,全为萧后所出。 

  近年来,萧后劳心太过,身子渐渐虚了,虽然精心调养,却时时未见大好,今日之宴也因病不行。司马成义见了萧后,忙请了个安,道:“母后千岁,儿臣特来问安。”萧后命人绾起纱帐,略有了点子笑意,点头道:“回来就好,此番辛苦了。南昭一直是我朝一统江山的大患,如今终究是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