牛鬼蛇神
都是收藏家眼里的珍奇之物。
她的话给大元以启发。他已经想好再专门找时间过来,去附近的老百姓家里,专门蒐集林琪说的那些来自废墟的日常用品。
林琪说:“宗教非常奇妙,它在不经意当中给历史留下显赫的辉煌,我指的是那些宗教建筑,它们是神的殿堂。现今地球上几乎所有有历史的美丽建筑,都是宗教的遗迹。”
大元说:“西藏也是这样。”
“全世界都是这样。同时留下来的那些宗教的祭器,偶像,物品,无一不是文物中最为耀眼的部分。看看希腊,意大利,西班牙,西安,无论在哪里都没有例外。”
“你是想说,这也是宗教对人类历史的贡献是吧?你说得都对,但即使没有这些,宗教也仍然是最无可匹敌的力量。四大宗教已经集合了超过人口总数一半的信众……”
“大元,你为什么说四大宗教?人们通常习惯说三大宗教,你的第四大指的什么?”
“印度教啊。虽然印度教信徒都在一国之内,但是教徒总数绝对超过另三大宗教的任何一个,有超过九亿人!”
“你说的不错,谁都知道这个事实,但是谁都很容易将印度教忽略不计。我听说在印度,只有印度教徒才被称之为印度人。我还听说印度教徒是最虔诚的。奇怪了,人们怎么会忽略它呢?”
“应该不是忽略。只是因为印度教的影响没有超出它的国界,对其它种族其它国家构不成影响而已,印度教与自己无关。”
林琪说:“应该是这个道理。”
大元说:“还不止于此,还有第五大宗教。”
“看来你今天要耸人听闻到底了?”
“琪姐,你想啊,哪个民族哪个族群没有自己的原始宗教,也就是苯教?也许每一种苯教规模都不是很大,但是所有的苯教信徒加在一起一定是一个极其庞大的数字,也许比印度教徒还要多。苯教算不算得上第五大呢?”
这两个人发财的渴望都不是很强烈,所以匆匆忙忙的甘丹寺一行,谁也没有带回一件有收藏或者保存价值的宝贝回来。
雍布拉康尽管在藏传佛教历史中声名赫赫,无论如何都只是一个规模有限的小寺庙。两个人都不是藏传佛教信徒,因而也就少了思古之幽情,发不出许多惊世骇俗的感慨。
用林琪的话说,这一天的收获很有限。
美国佬的时间总是显得比别人宝贵,所以他们对每一天的收获都期待太多,所以也容易失望。大元听出了她的失望;好在那是她自己的计划,他不必承担任何责任。
虔信上帝的林琪修女终有回报,去桑耶寺的这一天她的运气好到不能再好。他们沿雅鲁藏布南岸一路向东,到了渡口汽车换成木排筏,大元曾经在她眼中看到的波谲云诡这次移到天上。大块大块的云团在天幕下翻滚纠缠,阳光一忽露脸投下大片光束,一忽又被遮蔽到天昏地暗。
在岸边以为不宽的江水,上了排筏后莫名其妙就宽了许多,对岸的红墙金顶似乎越退越远。林琪说她想起了《西游记》里的通天河,原本窄窄的一线流水怎么会在排筏的激流勇进中逐渐变成了一片汪洋?大元也觉得排筏在向前,却有一种错觉是在向后。
通常渡口都设在河面较窄和水流平缓的区段,然而这次摆渡却足足用了五十三分钟才抵达对岸。加上头顶风起云涌阴晴不定,走进桑耶寺的前奏已经预示了此行的不同寻常。
桑耶寺的建筑格局在整个藏传佛教建筑中极为奇特,一座高耸浑厚体量巨大的正殿居中;周围是方方正正的一圈高大红墙围就的回廊;再外面东南西南西北东北四个角是体量相当的四个角楼,四个角楼的墙饰风格与颜色又各不相同。角楼各霸一方,四角连线围出一方占地数十亩的绿地,其间有多棵古老巨大的左旋柳,造就了一处幽深而美丽的花园。北面的两座角楼之间是一处很像地堡的建筑,看上去与正殿一样古老,位于整个寺庙的轴线正中。
林琪惊讶于角楼的规模,说它比北京故宫紫禁城的角楼高得多也大得多,不可思议。只是一个寺庙,有这个必要吗?
大元通过目测估计角楼之间的距离应该在二百米上下,二百乘二百,四万平方左右。整个占地大约六十亩。
林琪正所谓不远万里来到桑耶寺,她不想错过任何一个角落,她要把每个角楼都用两条腿丈量一个遍。爬角楼很需要体力,大块头的大元先告饶了,他对所有房子里的东西兴趣不大,所以躲到树下与两个喇嘛喝茶聊天。
林琪一个人爬上爬下,如此四个来回而乐此不疲。
角楼和花园并不是桑耶寺最让人印象深刻的部分。真正的精粹在围墙之内,回廊已经相当精彩,外侧墙上满布保存完好的壁画,凡逾千平方米之多,内容极为丰富;内侧是连绵不绝的黄铜转经筒长阵,应该也不下千只之多,而每个经筒的高度都在两米之上,蔚为壮观。
这一次大元没有逃避,他老老实实陪同老朋友一步一停。一周下来一个小时还多。尽管大门外的告示牌上有禁止拍照字样,但是里面似乎没有人对游客是否拍照予以干涉。人数不是很多的游客中,绝大多数都手持相机,闪光灯频闪。美国佬林琪也不想出淤泥而不染,她不失时机拍了七八个胶卷。
大元对桑耶寺的喜欢可以达到狂热的程度,他和那些画家朋友们最大的不同是他不关心壁画和宗教宝物,他关心的是建筑本身。它的独树一帜的格局令他倾倒,但他最迷恋的还是它那巍峨的主殿。
主殿分三层,大约二十几米高,每一层都有宽敞的退台,这也不是令他迷恋的主要之点。
主殿的一层大殿高度在十米之上,跨度十几米,纵深甚至超过跨度,可谓极尽气派。身处其中你根本想象不到,如此恢宏的殿堂之上还会有另外两层相当舒展的空间。登上二层必定会带给你又一重惊喜;再登上三层,你的惊喜会再一次降临而且加倍。
那也是观景的好地方,北面的大山,东西两侧的村庄和田野,南面的无比壮美的雅鲁藏布河谷。清爽的江风穿堂而过,那种惬意啊,任何诗人都会觉得笔墨笨拙。
现在该说到桑耶寺最奇妙的部分了。那是一层大殿左入口不远处的一个窄窄的豁口,许多人甚至不会留意到它。大元拉住林琪的胳膊,把她往豁口里一带,他们忽然来到一处意料之外的天地,那居然是一条高度在十米以上的夹壁墙通道。
通道相当宽敞,幽深而神秘,两面的高墙都遵循上窄下宽的法则,所以通道内的空间呈长长一线的倒梯形,非常之奇妙。他们从南面左边入口进来,向左转时朝西;向前没多远是直角右转弯朝北,视线豁然开朗,虽然宽窄依旧,却足足可以向前延伸几十米。那无疑是一种从未有过的视觉感受,太震憾了!一步一步到尽头,右转朝东,站下。现在的位置在大殿的西北角,可以同时看到两条长长的互为直角的梯形通道,简直妙不可言。
林琪忽然来了灵感,她让大元在原地不动,自己大步向前去到前面一个转角。她在大殿的东北角,与西北角的大元对望。她在她的位置上拍了大元,大元在他的位置上拍了她。
然后再由北向南,右转朝西,流连了半分钟之后他们出来。不用说他们已经来到正殿右面的出口近处,幻觉消失了。
有着千年历史的古刹中居然会出现这样一方天地,的确让美国来的林琪修女大喜过望。尽管如此,她还是把整个大殿里几十座佛像仔仔细细看了个遍,大大饱了一回眼福。
从光线黯淡的正殿中出来,他们的眼睛有好一会儿都不能适应以光束形式投射到古庙中的太阳。还是如起伏山峦般的云朵照顾他们,不失时机将阳光挡掉,而且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整个天空染成墨色,令所有户外的人们尖声惊叫。
巨大的雨滴噼里啪啦砸下来,把所有人都赶到了门内和檐下。大雨倾盆,脚下很快形成许许多多条细小的水流,水流向不同方向奔突,在地面编织出比蛛网更细密更精美的纹形图案。大元不失时机将这幅画面定格在胶片上。
一场大暴雨演示了人们心中世界末日的景象。紧张让林琪修女小鸟依人般拉住大元的胳膊靠紧。
大元两次看表。世界末日的预演只有十三分钟,是一出短剧。太阳显然看到了人类的惊恐万状,它不失时机的将如山如海的云团驱开,敞开怀抱,以万丈光芒给人们受伤的心灵以安抚。
老天在美国林琪修女的桑耶寺之行中,扮演了真正意义的一号角色,让她这一辈子都忘不了奇幻无比的桑耶寺。
根据大元的经验,身份如林琪修女这般尊贵的游客,在八角街通常难有收获。
林琪每天分给八角街的时间不多,大约一小时多两小时不到,这个时间长度刚好够走马观花,在主街上浏览一圈。不出大元之所料,四天下来她的收获极其有限,只是一些不值一提的小玩意;大元也权当是陪她做一次散步。
这几天里她给自己买了几件不太正式的藏装,让她在第五天可以穿在身上自在随意的逛一天八角街。她怎么说也是个东方人,而且平时很注意运动,很喜欢让阳光在脸上留下印记,所以穿上日常的藏装就很像是个优雅的藏族女人。
她的这身装扮让走在她身边的大元觉得舒服多了,大元看得出来她自己也感觉舒服而自在。他们进出店铺时,店家不再投射出那种异样的目光,甚至经常会对他们视而不见,当他们是本地人在闲逛。
林琪修女猜测,将自己装扮成藏族女人会不会在买东西的时候少被宰客?以大元的经验不是这样。八角街的店家都见过大世面,每天与来自地球各个角落的游客博弈,早已练就了处变不惊的钢筋铁骨;因而八角街是公平的,对所有顾客均一视同仁。
之前的美国修女已经到过许多国家,包括西藏的紧邻尼泊尔不丹印度和巴基斯坦。所以大元有恒久兴趣的铜器,包括各种祭品偶像和日用品这些她都没有很大兴趣。她也不会买那些南亚进口的化妆品和首饰,这可能与她的修女身份有一定关系。
终于在一家藏族老店里,她的目光还是被一方铜制什物吸引住了。她让店家拿出来细看,是枚三四厘米见方的铜印,印身不足两厘米高,更像是一个雕塑的底座;其上是一只四爪落地的像北极熊的动物。印文既非汉字也非藏文。整枚印章的外观相当古老,所有的凹洼处都是黑的污渍;时间在它身上留下深刻印记。
林琪修女说:“也看不出印文的内容,是藏文吗?”
大元摇头,“好像是八思巴文,一种已经消失的西藏地方文字,相传为八思巴所创。懂八思巴文的人很少。”
林琪修女问店家,“老板,这个多少钱?”
店家眼也没抬,“一千块。”
大元说:“两百。”
店家说:“不讲价的。”
大元还想开口,被林琪修女拉住。她从手袋里拿出钱夹,数出一千元递到店家手上。店家为她包好,装在一个塑料袋里。
出了门大元就开始牢??,“什么破玩意,比我两个月薪水还多。你不能这样惯着店家,他们会被你这种摆阔的顾客惯坏。它最多三百元就可以买下来。”
林琪修女宽慰他,“也就是一百几十美元。你知道,在美国一美元买到的东西跟在中国一元人民币也差不了许多。重要的是它很不错,它是不是很不错?”
大元很沮丧,但还是点点头,“东西不错,就是贵了点。”
林琪修女说:“既然东西好,我又觉得不贵,不是两全其美吗?”
大元坚持,“如果买的便宜,三全其美岂不更好。”
林琪修女摇头,“你总是犯常识性错误,怎么是三全其美?第一物美,第二价廉;怎么说都是两全其美。第三在哪儿?”
大元的眉头终于舒展开,“买到又好又便宜的东西是我的信条,所以我才有那么多好东西。只有你这种又傻又有钱的美国佬才会当这种冤大头,我要是按你的美国派头买东西,我的收藏肯定要减少一大半。”
“这个世界上好东西那么多,你有可能全部据为己有吗?如果不可能,你的收藏多几件少几件又能怎样?”
“唉,有钱人真是站着说话不知道腰疼。琪姐,你还记得当年我那个海南岛朋友吗?他刚刚来过西藏。”
“人我记得,好像对我不太友好。他叫什么来着?”
“李德胜。人家也不是对你不好,只是怪我总往你那儿跑,扔下他一个人。他在北京人生地不熟的,只我一个朋友。”
林琪修女说:“你终于笑了。给你讲个笑话,当年一个欧洲冒险家到美国找机会,他很快给欧洲的朋友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