牛鬼蛇神
⌒⒌馈?br /> 现在不同了,先前的理由已经不再是理由。她当然也可以说要陪阿爸几天,因为阿爸太过难过。但是如果她男人坚持先带儿子回去,她没有理由不同意。她不能在这个当口让儿子被她男人一个人抱回去,所以她心里也做好了跟她男人回家的准备。
这些天里最累的当属阿光的女人。除了照看自己四个孩子的饮食起居连同上学放学,她还要解决全家人的吃饭问题。虽然缸里还有粮食,地里也还有自己种的菜蔬,但是家里连一分钱也没有(还欠了一屁股债),没有柴米油盐酱醋茶的日子该怎么过,都成了她一个人的难题。
而过去所有这些都有婆婆操心,婆婆是这个家里的总司令。以后换成她了,对她而言真是个艰难的开始。
阿姐临走时也劝阿妹早些回海口,让她别丢了工作。因为在极短的时间里,阿妹已经请了几次假回家,这一次她的假根本没请下来。所以事实上她是强行离岗的,也就是说她已经丢了工作。
家里的事情火烧眉毛,她也没把丢了工作的事告诉他们,她怕家人再为她的事担心。她不想让他们担心。这是第一次,她需要独自面对自己的困境,仅从这一点上说她就长大了。
她在海口与好朋友阿莲合租了一间小房,眼前的住处不是问题。但是丢了工带来的直接问题是生计。前几次回家,她已经问几个姐妹分别借了一点钱,姐妹们个个都不宽裕,她也需要尽快把钱还给她们。再找一份工是当务之急,她不怕吃苦受累,只要薪水不错就好。
她开始时还担心阿爸。她目睹了下葬那一天阿爸的失控,她怕阿爸会垮掉。她是女孩,她不知道男人比他们表面上更强韧,男人倒了会很快爬起来,这个世界从来就没给男人留更多的喘息机会。
第三天就有活计找上门了,阿花看得出,阿爸已经从哀伤中走出来,头脑清楚将活计的要求一一记下。阿爸的活计是当下这个家庭所绝对必须的,不然真的连买盐的钱都没有。
下葬后的第五天,也就是阿爸接了新活计的第三天,阿花在目睹阿爸做了两天纸工之后,终于放下一直悬着的心去了海口。
阿妈走了,今后的日子阿花只能靠自己了。
当然她并不清楚,她的命运已经早有了安排。人是犟不过命的,阿花的命在两个月之内的8月8日。
那以前的三天刚好是星期日,她原来田径队的队友海菊约她去三亚南山寺烧香,她一大早从海口赶到三亚,两个女孩认认真真对大佛说了各自的愿望,不知道佛会不会听到她们的心音。
她已经又找到了一份售楼的工作,而且拿到了一个月薪水。
2 当真恶鬼上身了
大元遇到小花是2007年立秋那一天。
几个朋友约好了在海甸岛中兴楼烤鸭店里立秋。朋友们都到了,只等大元一个人。
海口是当今中国生活节奏最慢的都市,至今还停留在每天约人找地方吃饭那种慵懒散漫的日子里,大元的迟到并没有特别引起谁的注意,就像往日的饭局中达哥或者莅杭的迟到一样。大元比约定时间晚到了二十五分钟。
看得出大元兴致很好。落座后他说遇上一个售楼的女孩,很舒服。舒服是大元描述女孩子时给的最高分,莅杭马上问是海南女孩吗。
“当然是。大陆女孩肯定很难达到‘舒服级’。”
启达说:“不可能是化了妆的女孩吧?”
“当然没化妆,化了妆的女孩怎么可能舒服呢?”
这是大元的两个人所共知的标准,舒服和海南妹。不化妆当然也在他的“舒服”范畴之内,这一点在座的几位都还没有太多异议。至于海南妹这一点,三哥是大元的死党,目标也是娶海南妹做老婆;达哥铁定投赞成票;莅杭则有相当保留。
莅杭是老海南,定居海口有十几年了,肯定比他们更有发言权。莅杭以为海南的习惯是大元的鬼门关。
“这里的习俗是七大姑八大姨都爱凑热闹,你这种要看书写书要静要独处的人绝对会受不了;一个海南妹老婆背后至少有十个姑姨堂表姐妹外加二十个她们的儿子女儿,你会热闹死。”
莅杭的这些话不是立秋饭桌上的话题。她是桌上唯一的女人,所以她关心大元说的那女孩的各方面情况,年龄身高模样这些。
大元说:“应该在三十岁以内吧;很苗条,有一米七几;模样我不会说,就是很舒服的那种。”
三哥说:“海南妹高个子不多,多数比较合我的身高。”
达哥说:“你们两个家伙说要找海南妹做老婆,说了也有十年以上了吧?”
大元说:“起码十五年了。当年三哥也不过二十啷当岁,黄嘴丫子还没退,还正当年呐。”
三哥说:“二十三。我记得很清楚,九五年春节你们还给我庆贺本命年呢。我和大元来了就都看好海南妹了。”
莅杭说:“怎么样,留电话了吗?”
大元说:“我留了我的。她说她刚来,还没做名片。”
莅杭说:“怎么样,要不要我给你当红娘?”
大元说:“好啊,有劳大驾。”
烤鸭很地道,绝对正宗,鸭皮又薄又脆,养眼的金红色。在离北京七千里之外能吃到如此地道的北京烤鸭,不能不说是一件幸事。2007年8月8日,关于高个子海南妹的话题一闪即逝。
这时大元早住进了他的有空中花园的新房。
8月9日大元飞回上海,三天后他收到一个看房的电话回访,对方说她叫李小花,大元马上想起那个高个子海南妹。她给他留了电话,她说他看的那套房她会给他留一周,因为另外一个客户一周后会过来交定金。大元说他再考虑考虑。
大元想了一下,给莅杭拨一个电话过去,请莅杭无论如何跟那个售楼女孩见一面。
莅杭见大元认起真来,马上去和女孩联络;不用说,她极力为大元美言。莅杭是个很有亲和力的女人,她当场就跟女孩说好了,让大元给她电话,他们彼此先在电话上聊一聊。
第一次话聊,同时约好了第二次视频。视频让两个人都觉得很开心,大元说要过来看她,她也毫不扭捏地应许下来。上海与海口的距离刚好是半个中国的长度,彼此间的一来一往时间就已经过去了半个半年。两个人对彼此的印象都还不错。
小花在大元的提议下辞去了海口的工作,去了上海。
有趣的是年龄的差距没有成为两个人之间的障碍,反倒是上海的古怪气候让海南妹无所适从。2007年的第一场雪来得比以往更晚一些,那是上海五十年里最冷的一个冬天。上海的居民楼基本上没有固定的取暖设施,这个冬天对小花是个严峻的考验。
大元已经换了房子,但是因为没人住所以一直是毛坯房。现在有人了,有一个彼此愿意共渡余生的人,毛坯房就不该再是毛坯房,它应该变成新房。有小花辅助,大元有信心在春节之前完成毛坯房到新房的转变。打从十一月初开始,春节入住也不过还剩下不足九十天,任务不可谓不艰巨。
那三个月是又冷又累,大元的腰伤几度复发,每一次都疼到站不起来。但是他的牙关一咬再咬,他必得坚持到底,他不想把事情拖到春节之后。装房子是2007年的事,当年事当年毕。因为他对新的一年有全新的规划,他要在新一轮的鼠年开年迎娶他的新娘。上一轮的十二年他过得不好,他希望新一轮有一个新气象,而没有什么比新娘新婚新家更喜气的新气象了。
大元相信下一个十二年将是他新生活的第一个十二年。
猪年的除夕之夜很美。
他俩坐在新家宽大的拱形落地窗内,看面前几百重烟花腾空炸开闪烁再缓缓落下,内心洋溢着无限的美好和喜悦。
新家的位置很奇特,处于上海主城区正北,离人民广场十几公里。房子在顶楼,面前异常开阔,凡二三十公里远的视线全无遮挡,可以清晰看到偏东方向更远处的东方明珠塔和环球金融中心塔楼。除夕之夜能见度极好,北边的半个上海尽收眼底。
小花很冷,蜷缩在羽绒大衣当中,但她分明很开心,她说有那么多的上海人民给他俩放烟花,一定是在祝福他俩。
巨大的幸福感包裹着大元小花,所以2008年的春晚直播他们几乎没看上几眼,成了这对幸福恋人辞旧迎新的背景音乐。当然还是借了春晚的大钟,借了主持人的倒计时口令,5,4,3,2,1,噹,噹,噹,噹,噹,噹,噹,噹,噹,噹,噹,噹——
鼠年到了。
全新生活的序幕就此拉开。
一场大雪是上海人民在新一轮十二年开始之际收到的一份大礼。雪后的一大早他们就冲到自己的屋顶花园里,冲进厚厚的白雪带来的欢愉之中。
大元是东北佬,他一下回到了儿时,他抓一把雪顺手捏成疏松的雪团一下丢到海南妹的后脖颈里。小花一声尖叫,这是她生平第一次体会打雪仗的滋味。她马上还击。
他们用了大概一小时,在户外花园的香柏木地板上推起一个雪人。大元去厨房找来一根胡萝卜,截成两短一长,嵌进雪人的脸上,两个圆圆的大眼睛一条红红的长鼻子。
小花想起了她从家乡带过来的渔家女的斗笠,她找出它给雪人戴上,那真是一个可爱的雪人。拍照,再拍照。
因为天冷,融雪很慢,红鼻子雪人在他们的新家花园里作客了一个礼拜。尽管每天冷得要命,那仍然是小花在上海最开心的记忆,她和那个属于她的雪人成了好朋友。
说那是最开心的记忆,是因为那以后的上海生活出现了重大变数。
第一个变数,登记结婚;正月十五那一天,两个人的命运以法律形式连结在一起。2008年2月21日。一对结婚证分属两个人。那天是两个人的好日子,是他的,也是她的。
第二个变数,那以后一个月之内大元患了一种奇特的怪病,前胸后背生出成片的红疹,而且一分一秒不间断的刺痛。一直讳疾忌医的大元先还不肯去医院,但是碍于婚前约定,他必须服从老婆的指令,所以进了医院。他们就此学到了一个新名词,一种病的名称,带状疱疹。
新郎和新娘都没有料到,这种似乎是皮肤病的疾患有多么可怕。首先是因为持续不断的痛感,大元的睡眠成了无法解决的难题;医生说那是神经疼,而神经疼是迄今为止医学医药不能攻克的堡垒。其次,据那位教授级的神经内科专家讲,带状疱疹患者少则数月多则几年才有可能治愈,专家让大元做好长时间疼痛的心理准备。
大元开始完全卧床,让自己处于最少动作的状态,因为一动就会疼得很厉害。他自己不敢动,小花又根本弄不动他,对她而言他太重了(接近200斤),所以他不敢动也得动。许多事小花都代替不了他,比如开车(她不会开,也没驾照)去医院,比如解大手(小手她可以为他接),比如吃饭(他怎么也适应不了被人喂饭的情形)。如上的几项他每天都要做,而且非做不可。
他很快发现,尽管自己很怕由行动带来的痛感,但是真正动起来后痛感并没有更加重。真正有意思的反倒是在动作过程中由于关注动作本身,痛感反而被有所忽略。这很像某些医生以分散注意力来为伤者减轻痛楚的方法。
这个发现让大元相当开心,小花的心情也放松了许多,主动配合他有意做一些幅度很大的动作,并且督促他多动,尽量没事找事让躯体对那种可怕的痛感逐渐适应。
那个时段的最大问题是睡眠,一夜下来他觉得自己似乎睡了几百觉,睡了马上就醒,醒了又重新陷入昏睡,再醒,再睡,周而复始。虽然躺在床上,身体几乎没什么动作,但是一觉醒来还是觉得周身酸乏,似乎每一块肌肉都疲惫不堪。那当然是因为整个睡眠都处于高度紧张的状态,每一条肌肉都在绷紧,不累才怪。
医生开了外敷药,针对的是疱疹表面流出的液状物质。内服药则总要用于止疼,似乎没有进一步的治疗药给他。但是那段时间病理检查却在继续,且一步一步深入。开始是普通的CT,后来是比较不普通的核磁共振,再后来还是CT却不是原来的那种。
那间CT房明显要大许多,CT机要大许多,机上的检测时间长了许多。大元的警惕也因此多了许多,他问小花觉到什么没有;小花说好像很严重,不然大夫的脸色不会这样严峻。
那间医院是最高等级的医院,医生也应该是最好的医生。
医院刚好又是大元所在大学的附属医院。大学领导对大元的病情相当关心,责成医院领导给予最好的治疗,同时责成校党委的一名部长专门盯住大元的治疗工作。部长偏偏又是大元在学校里最谈得来的同事和上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