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风断章之 斩将
锹挤商彀伞!?br /> 耶律大石怔了怔,才苦笑道,“姑娘唇舌好不厉害,我若不当面收下,只怕要被姑娘笑我心胸狭小了。”
他从容抽出筒内绢物,突然面色一变,当着众人展开……
下一刻,大辽最是儒雅温和的林牙郎已大笑着,将薄绢朝漠漠站在角落的萧干扔去。
“给你的。”
萧干讶然接过,却见那薄绢上哪有什么图样,倒是龙飞凤舞数行笔墨,题头正是他的名讳。
“连云一战,止于牛刀,将军未败,吾意未足。闻上京东西二十里,乃匈奴旧地,魏王并马长戈,寒光映照千秋。今亦狼烟锋火并起,名山战地尚存。将军不必苦思渡江,不出五载,我军必踏关北上,高吟魏王短歌行,重展千秋破城篇。此信如吾所料,终至君手,望君擅自珍重。城破之日,吾敬将军豪勇,将列阵于龙泉门下,战君于宵衣殿前。胜,不免血洗天街,火焚宗庙,败,则奉上人头一颗,君笑纳。宋 顾惜朝”
浓墨力透纸背,笔笔桀傲飞扬。萧干抬起头,在其他人惊疑的目光下,纵声长笑。
“好!好一个顾惜朝。龙泉门下,宵衣殿前,等尔来斩我项上人头!”
少至当晚,多至一月,从京师的深府重檐,到边关的森严中帐,都从密信里看到了这封战书。
有人在王府花前,婉尔一笑,掷密信于火盆。
有人在深院楼下,捻须长叹:“狂夫,狂夫!”
有人深宵披袍出帐,在雄关上苦思难决,最终却是摇头一笑。
戚少商却要在半年以后,才从无情口中得知当日的疑惑。他几乎能够想像到顾惜朝在那晚惆怅的月光下,独自挥毫写下此信时的风攘衣袂,壮志满怀。
如果那时他在一旁,会不会也忍不住拍案而起,同那人纵马天南?又会不会忍得住那人的运筹帷幄、阴谋奠局?
然而如果,也仅仅只是如果。
16。十年深隐地,一雨太平心
帐外五色旌旗招展,擂鼓鸣金。
自己破甲营的兄弟已开拔了一半,刚刚痛失兄弟的飞十三,却被令去企图说服一头因刺杀副指挥使又失手被擒的蛮牛。
……
“穆大寨主,我们也算是有同生共死的交情,怎么你脑子就转不过来,硬要跟我们过不去。”
“跟你的交情是跟你,好不容易回来的大当家又走了,肯定是姓顾的使诡计,老子要捅他个透明窟窿。”
“他们难道不能重新做兄弟?”
“不行,他们怎么可以做兄弟,我们连云寨和顾惜朝有血海深仇。”
飞十三有气无力的翻了翻了白眼,努力压住一脚朝对方脸上踹去的冲动:“那穆大寨主,按你所说,他们是死敌,那你又说说,他们为什么数次都不要命的去救对方?”
“那当然是为了……”穆老八搔了搔头,突然眼前一亮,猛地一拍桌子,“那当然是为了大当家要亲手杀他。”
飞十三被这个答案唬了一跳,阵前风穆大寨主却仿佛为困绕多日的问题找了答案,兴奋得两眼都在放光,“我明白了,就是这样,所以大当家不能让顾惜朝死在别人手里,顾惜朝要死,只能死在大当家手里。”
飞十三怔了好一会,才眨了眨眼,“你终于明白你们大当家的深意了,那知道以后应该怎么做了吧。”
“知道。”穆鸠平也对他眨了眨眼,“除了大当家,任何人伤害顾惜朝一根汗毛,我老八就跟他拼命。”
“我早说过,”飞十三如释重负地站起身,“大寨主,你是一个天才。”
等飞十三也登鞍上马,穆鸠平透过帐帘望去,沙尘滚滚,仅能看见一面黑色滚金边的将旗遥遥高擎。他想找的那个人,清晨就已拔营离去,猎猎飘扬于风中的,只有这面银勾铁划的大旗。
穆鸠平看着这个“顾”字,突然呸了一声。
留下来协助重建连云寨的士兵也不少,都各自收拾撤营后的杂乱,谁也顾不上这个铁塔一样傻站着的穆大寨主。
他方才还憨钝的眼里闪过一丝精明,轻声道:“我刚才那么说,没背错吧。”
“一个字没错。”身后应无人的营帐里却响起另一个人的轻笑声,“任顾惜朝精诈似鬼,也想不到我们穆大寨主也会使计了。”
穆鸠平摸了一下光头:“想不到你这小子几年不见,鬼主意倒多起来了。不过大当家都说现在不跟顾惜朝提旧怨,我们这么做……”
“你忘了六年前,沽坑一战,大当家怎么跟大伙说的了?”
穆妁平一怔。六年前的沽庄,那时连云寨所有兄弟寨主都还在。听说有小股辽军打谷草,将沽坑一带百余户农家烧杀一空,当夜大当家就领着寨上四百人,夜袭辽军巡营,杀死两百余辽军,剩下几十人往辽境退逃。红袍姐忧虑连云寨人少,追入辽境有失,结果大当家只带了他们几个寨主和十几个武功不错的寨兵,深入辽境追了六十余里,将那几十名辽军的人头一个个割了下来,尽数插在沽庄的坟坑前。
他还记得回程途中,大当家给他们讲了一个故事,具体说什么已经记不清了,依稀记得是说战国的时候,楚国被秦国战败,连皇帝也死在秦国,于是楚国的百姓发誓说,即使楚国只剩下几户人家,最后灭掉秦的一定还会是楚国。结果楚亡国几十年后,秦国终于被灭了,烧了秦国祖庙的,真的是一个楚人,名叫项羽。
他有点不明白,这个故事跟现在有什么关系。只听身后那人厉声道,“只要我们绝不屈服,等待时机,天下没有做不到的事情。这是大当家当年说的,就算他忘了,我们也不会忘。他顾惜朝如今再怎么得志势大,但终有一天,他还是会死在我们连云寨的手上!”
穆鸠平脑中灵光一闪,终于想起戚少商当年说的那句话了——
“楚非三户,亡秦必楚!”
此时,七十里外的益津关,正缓缓拉开城门。
成百上千的百姓将城门大道围得水泄不通。与辽混战多年,第一次听说宋军寸土未让,全军而胜,瞬间战报就长了翅膀,轰动七城。但凡可以看见城门的房楼,都已早早被周边赶来的乡民挤满。
益津关经营多年,已十分雄壮,中道上一律红毡铺路,两列据说是从京城带来的禁军,甲胄光鲜,威武得很。中道尽头处搭了一座高台,隐隐站了几个人。多数百姓们都看不清楚面目,只能看到那几个人着了或朱红或莽紫的朝服踱来踱去,十分威严。
关上的监军太监王良栋擦了一把汗,嘎声道,“过去两个时辰了,怎地还不到。”
他身旁的高适却有些略知秦飞轻的脾气,此时见王良栋下不来台,暗自冷笑,心道秦飞轻是皇亲国戚,面和内傲,现在又立了战功,你当是陆学启那混人般容易搬弄的。莫说这封犒宣诏的庆典他没放在心上,只怕那个姓顾的青楼杂种,也没有看在眼里。
想到顾惜朝,他又有些得意。此次他刻意没有在战报上提起顾惜朝的名字,果然,封赏的御诏上只将他和各营参将都平平擢升了半级,赏了些金银器物。给他点厉害,下次见到他高大官,才知道放恭敬些。
正想着,突然间,一声低沉肃杀的号角长长鸣响,他陡然睁开眼,王良栋已大叫了一声:“快开城门!”。
雄关吊桥缓缓拉起。
高达数十米的城墙被午间的日头烈烈照着,青砖生光,然而却都在瞬间,陡然黯淡下来。
百姓的欢呼声还未响起,空气中骤然就浮起一层寒意。黑盔铁甲的骑士,分作三列,仿佛是无边无际的铁色潮水,从荒原尽头飞疾而来,正午阳光下,一片黑色的寒光。
一瞬大军压城,所有人都静了下来,直到奔得近了,数十面宋字大旗清晰可见,满城百姓才暴出一阵热烈的彩声。
直至城门,轰然勒蹄。只见当先一人,银盔紫袍,并无着甲,却端坐在一匹披甲战马之上。他似是眯眼望了望前方的高台,无声一笑。
礼乐齐鸣,金鼓三响。锦袍将军摇摇头,一夹马腹,提缰前行。在他身后数千黑甲铁骑,突然爆发出震天吼声:
大宋!大宋!大宋!
呼声撼地撼天,响彻四门。台上所有官员屏息肃目,台下万民更是热泪盈眶,和着军队齐声高喊。多少年了,边关没有听过这样的雄浑之声,连两边明黄华盖的皇家仪队,也在这铁血黑旗下黯然失色。
这就是为将为帅者,最光辉的一刻吧。顾惜朝远远落在三营之后,看着秦飞轻策马至台下,离鞍落马,登上高台。
管他什么出身,身有战功,手握兵权,便能这样登临绝顶,睥睨众生。
他突然很想知道秦飞轻这一刻是什么心情?还能不能保持他的漫不经心?他猜测不到,这个紫袍将军于他,仍然像初见时一样,对他的一切试探都石落深潭。
戚少商呢?如果他在这里,他会怎么样?只怕是连入关都没有兴趣,早早躲到军营里抓几个士卒来开怀痛饮,才是正理。
一队队铁骑从雄关穿过,马蹄声整齐划一。他独自一人,于城门处勒马,有几个熟识的飞云骑士领着各自的营队,从他身边走过,有胆大的,都回头疑惑地看了他一眼。
甲胄光寒,风氅翻卷如展翼飞鹰。
他突然竟觉得意兴阑珊。
当年那个乌鸦岭上以为杀了戚少商,心有落寞却仍能振奋心力,要金戈铁马敲响马蹬,高歌凯还的顾惜朝去哪里了?
夜萧烦燥地打了个响鼻,前蹄点过地面。名驹习惯的是仰首走在众人之前,此情境实在叫它不耐。顾惜朝轻轻挽住马缰,一瞬神思恍惚。
戚少商说要去看看南边的桃花,那相府后院的那株广玉兰,也应该开花了吧。
那年也是一个来迟的春天,他是溃兵里的散兵游勇,身无分文,行至京城都万般艰难,只得围场卖艺。而她出现,红着眼圈,身上就带着广玉兰那洁白纯粹的花香。
真是鬼使神差的一刻。
多年落魄,流落边关京城,他都还一直觉得自己可与天下英雄比肩,然而在那一刻,在她面前,哀恸容颜,微微花香,他突然觉得自己卑贱不堪……
一切都错乱了。走错一步,身后沧海横绝。
他说要世人赞叹傅晚晴没有嫁错丈夫,九现神龙没有误交蛇鼠,然而,为了追求抱负,那一身花香的女子早已为他横死;肝胆相照的知已亦离他而去。甚至连三乱,唯一信任他相信他全心佩服过他的三个年轻人,都一一死在他手上。
奋斗半生,恐惧半生,血火半生,挣扎半生,如今他站在这城门下,眼前举城欢呼,他为什么又拒绝与秦飞轻并马入城?他还在恐惧什么?惆怅什么?挣扎什么?一时间,他脑中无比纷乱,眼前一切喧闹都离他而去,虚空中,却有若有似无的琴声传来。
七经八脉都顺着那琴弦颤抖起来,真气止不住地向上涌起,翻转搅复。他猛然惊觉,长声吸气,欲意守丹田,然而那股琴声似有魔力一般,转眼又变成了琵琶,恍惚中他看到了那个已经记不起面目的女子,雪腰纤细,场中飞旋,那和音的琵琶一声一声,仿佛一颗颗圆润的珠子,琳琳琅琅地落到玉盘里,再一声声地脆响,抑扬起伏着要钻进他心底去。
不对!他在心里说,你已经死了,一切都是那丹药附生的幻觉!都是心魔!然而那乐声丝丝缕缕,织成了一张柔韧的大网,不死不休地缠着心底最柔软的地方。
血光暴起,飞旋的女子高高地在利刃上飞起来,尔后,又化成了宫门内自脖颈喷薄而出的锈色。
眼前一阵阵黑暗,他在那细若游丝的弦音里苦苦挣扎。那时死了就好了。他想。
不知过了多久,骨折的左手突然入骨的刺痛起来,仿佛还有人在耳边一声声大叫。
“兄弟!兄弟!”
乐音骤然寂去,四下静默无声,他慢慢睁开眼,全身汗如雨下。多年前的旧事就像在眼前一般,那么真切鲜明。
抓着他衣袖的是那女真大汉完颜宗弼,胡子刮去了,露出一张年轻雄壮的脸。
他诧异着望着顾惜朝,奇怪这个几次相见都目光凌厉的人,怎么一人孤伶伶地站在城关处,还闭着眼睛,一脸苍白,失魂落魄,全身上下到处都是破绽。
如果那时他出手,说不定能一枪洞穿他的胸膛。他却不知,如果不是这出手一抓,对方已在生死间走了一遭。
“喂,兄弟,”他说,“我们都协手战过一场了,还不知道你的名字。”
顾惜朝慢慢抽出左手,缩回袖中。所有的神思都静悄悄回来,鬼魅般的风声在他的身畔渐渐止息,幽冥里的琴声亦不再飘落。
“顾…惜…朝。”他淡淡说,“我叫顾惜朝。”
相府与林苑,小楼月明如水,佳人歌笑如风。在重重喘息里,他的恨和怨都被洗涤得分明,即使知道是在梦里,也深重如渊狱,压得他无力回天。
眼前却是乐声如潮。不是梦里的颤音,是高颂吾皇圣明的华丽乐章。
以为过去了很久,其实只有一瞬,高台上的宣诏才刚刚已毕,秦飞轻双手接过黄绫诏书,叩首起身。
所有百姓在他面前纷纷跪下,骑将亦都翻身下马,兵甲碰撞声铿然一片。顾惜朝是秦飞轻的副手,按规矩应由他率领骑兵,下跪叩恩。
然而他却远远立于城门之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