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风断章之 斩将





得差不多了。最好还有没跑掉的女人,可以享用了一番再上路。他的血急速地热腾起来,往灯火方向一指,高喊,“吹号!”
低沉的号角声后,成群的辽军骑兵向连云城涌去。
左侧小山岗上却突然出现了十来个牧民,借着零星树木的掩护一起放箭,冲在前面的几个骑手顿时滚下马来。辽骑大怒,纷纷还以颜色,一时山岗上下落箭如雨。那几个牧民虽居高临下,但人数实在太少,被一轮箭雨一扫,吓得魂飞魄散拨转马头飞似的逃开。
“追上去,宰了他们。”阿思哲大笑,两腿一夹,领着大队人马蜂拥向连云城卷去。

飞十三亲自断后,掩护十几个打扮成牧民的骑兵退向伏地。他带兵多年,一向自视甚高,却不得不对顾惜朝的判断有几分佩服。只单看辽军前进的速度,便断定冒进的前锋已离大军有一段距离,并且是两翼包抄,于是重燃了连云城的灯火,吸引了辽军前来,又让他率十几个射手引诱最近的这支前锋部队进入伏圈。
开始他还怕这股辽军不上当,若等三千前锋会齐再突进,只怕他们也只有退回山上再拒险硬守。
但顾惜朝却从这股辽军的速度上断定领军将领必是贪功冒进的勇猛之辈,失之谨慎。如今一看,果然八九不离十。
八百对一千人,对飞骑军来说已不是问题。只是看怎样能将伤亡减至最少。
马上回身再射出一箭,他想的却是顾惜朝刚才的那个眼神,眼瞳如此明亮,犹如在漆黑的深井里投入了火把。
像谁呢?他竟莫名觉得熟悉。
飕!一枝羽箭擦着他的脸颊飞过,辽军冲近了,飞十三收敛心神,将坐骑猛抽一鞭,奔向伏圈。

莫名其妙就折了二十余骑,那几个牧人箭法简直准得出奇,阿思哲肝火大动,狂催坐骑,发誓将他们斩尽杀绝。
连云城的灯火就在十余丈外,几个逃窜的牧人猛地穿城而入,阿思哲率着跑在前面的几骑急追不舍,他甚至可以看到,那高高挑出的旗幡上破破烂烂的写着四个汉字——
旗亭酒肆。
突然之间,眼前一暗,那星星点点的几十盏灯竟同时间熄灭了。
瞬间黑暗,眼睛还没有适应过来,一声呼哨,黑暗里突然暴射出一阵箭雨,身后队伍里不断有人中箭惨叫。
阿思哲简直不敢相信,边境乌合之众的连云城居然敢对抗大辽的铁骑。不可能,这不可能是一个精心的埋伏。
一把推开掩护他的盾牌,阿思哲疯狂大叫,“别停下,冲!”
后面的铁骑终于压上来,火把一燃起,城里的箭雨也停下,辽军从慌乱中清醒了过来,再次朝城中冲去。
突然一连串嘶鸣,冲在前面的百余骑稀里哗啦翻倒一片,后面直挺挺的撞上去——数条半米深的壕沟无声垣在黑暗里,顿时马骨断折声与盔甲相撞声响成一片。
无数骑兵前跌后撞地摔在地上,寨门里却排山倒海似的飞出一排密集长枪,刚爬起来的骑兵连声惨 叫,长枪穿身而过,怦然落地声中,血光四溅……
嗖嗖嗖!箭雨重落,这次却是从高处披麻倒挂般落下来,等辽军明白过来熄灭火把,又已有百来人马刺猬般的倒下。
阿思哲眼角抽搐,满嘴都在发苦。他们一路南下,自诩疾风迅雷,没有受到任何大股的反抗,居然会在这里遇上大宋的军队。而且还是如此训练有素的强兵,自己大意之下竟然中了人家的埋伏。
这样四面八方的箭雨,只怕埋伏有几千人。

“射得好。再来一次。”
血光杀戳中那声音仍然稳定,飞七立刻抽出第五枝箭,大喝一声,“放!”
埋伏在两侧沟下的一百五十张强弓骤然发声,利箭破空,一百步外的辽军队伍再次传来沉闷的中箭声。
与高岗上擎天指挥的长弓队轮流急射,已经是第五轮了。混乱里,辽军也不知倒下了多少。
黑暗中只听得一声轻叱,“上马!”
侧卧在浅沟里的战马被拉起来,骑士翻身上马。
“听到响箭即刻撤退,不得恋战。”

黑瞳瞳的黑甲黑骑呐喊声四面八方,被陷马壕,暗箭和长枪弄得晕头转向的辽军抵抗得混不成军,被八百飞骑杀得落花流水。
刀剑相格,阿思哲反而长出了一口气。终于可以明刀明枪的干上一仗了,愤怒和羞辱让他只想和眼前这些卑鄙的宋人杀个你死我活。
他却没想过,三万辽军突进中原,也是卑鄙的偷袭。
交战才一晌,尖利的哨箭划破长空,正在砍杀的宋军突然一起拔转马头潮水般向山脊退去。
“他们要跑了,给我追!”除了他的随身亲兵,晕头转向的辽军已经根本听不到主将的命令,阿思哲愤怒地猛抽一鞭,追击前方退却的宋军。
“追啊,追……”最后一个字突然梗住,一股猛烈的冲击力,让他喉头喷涌出的不是呐喊,而是血——
粘稠的鲜血。
他木然的低下头,一支银白的羽箭贯穿了自己的喉咙,雕翎还在轻轻颤动。他狂叫一声,手刚刚抓到羽簇上,身体就轰然掉下马来。
周围的亲卫目瞪口呆,战马连连后退,终于有人狂叫起来,“阿思哲将军死了。”
狂暴的箭雨再一次刮下来,辽军终于完全崩溃,还活着的三四百骑纷纷向城中缩去,寻找掩护。
轰隆一声巨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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戚少商在连云寨的塔桥上一惊回头。
却见山野寂寂,难民渐散于连云寨的堡墙后,西北方向,却有一大片火光,宵壑昂扬。
十余年的平定后,终于再一次,大宋的版图上燃起烈烈嚣烟。
黎明却在此时轻启天幕,于山峦上投下了第一线微光……
他握紧了剑柄,静静地,看着昔日的狂歌论酒,走马飞尘,化为一片尘烟。



5。 兵锋急 萧墙有火

伏击大获全胜。
连平时表情严穆的飞云骑士都与普通士卒一起喜笑颜开。
“我射倒了五个。”
“我起码射倒了七个。”
“还是擎天老大厉害,一个人就放倒了三十多个。”
六百多辽军死于混乱中的刀箭,剩下三百余人被藏在城里的火药炸得血肉横飞,飞骑军方面仅伤亡了不到三十人……如此巨大的胜利,令人人眼瞳发亮,黑夜乍现的血光,甚至让他们淡却了大军逼近的压迫感。
飞十三笑了笑,右肋撞了撞飞七,“你砍了几个?”
“十一个。你呢?”
飞十三眯了眯眼,叹了声,“太黑了,我也没看清楚砍翻了多少个!反正刀砍断了,箭也射没了。”
飞七忍住笑,向前方努了努嘴,飞十三会意,压低声音道,“一个都没有。”
顾惜朝没有出手?!是觉得没有必要还是没有余力?飞七怔了怔,半晌,嘴边泛起了一丝古怪的苦笑。

抬头看了看天,几片苍云遮没了初阳,握剑的右手伸出来,白鹰敛翅,停在腕间的铁环上。顾惜朝眼神幽远,远没有士兵那么乐观。
他很清楚地知道辽军主力丝毫未损,歼灭前锋中军不过是重挫了对方的锐气,减缓了另外两个千人前锋队的冲击。最迟黄昏,三万辽军就会到达,发现连云寨真正的实力后,一定会全力进攻,而自己只能据险死守。
能守住半天?还是一天?
马蹄静静踏过,虎尾溪清凉如昔,散乱的木阁与帐蓬破败如昔,他突然想起多年前自己也这般缓骑徐行,众人拥簇。
一上一上又一上,一上上到高山上。举头红日白云起,四海五湖皆一望。
他的身姿还和当年一样笔直,但心境早已调零……
长长的索桥后,是沉默的大顶峰。天光云影移动,一道倔强的阳光突然刺破云层,投射在他眼里。有一瞬间,他的思维竟是完全空白的,只剩下一双灿然生辉的眼睛——
戚少商静静立在寨门前。
凋草荒山,风景落索。连云寨的九现神龙仍然衣袂飘飞,英雄气概。顾惜朝看着他,却忽然觉得这极静处漫漫生出一层难言的荒凉来。 
他身后有数百道眼光。
强盗窝里新来的强盗跟新任强盗头子的风格极其类似。古怪的着装,流氓的发式,圆瞪的大眼和灰扑扑的脸。
顾惜朝扫了一眼便不再看,那几百道眼光却都瞪着他。有仇恨,有鄙夷,有敌视,也有疑惑和好奇。
在连云山水,顾惜朝岂不是和戚少商一样,都已经成为了传说。不过,他只恰好是那种能令小儿止哭的传说。
顾惜朝在马背上坐得很稳。他没有回避那些眼光,更没有任何的不自然。桥下云雾缭绕,座骑不安的打了个响鼻,迟疑片刻,才踏上了索桥。
马蹄滴答,几步之间,那云烟居然越发的大了,丝丝缕缕漫上了桥面,一时间人和马都朦胧了起来。紧跟在后面的飞十三这才觉得不对,正想策马上前以防有变,却听桥下传来了一阵奇怪的声响——
像是什么尖利的东西在摩擦着铁索,又像是什么人在桥面下倒挂着走过……青天白日,阳光普照,人人却都觉得头皮一麻。
顾惜朝骤然勒住马匹,众人惊疑中,突见一道银影从云雾中钻出来,嗖的一声向顾惜朝直扑过去。
顾惜朝却似早有准备,右手一扬,白隼骤起,那影子正好扑到他手肋处,被裹着黄绢的剑鞘一撞,吱的一声怪叫,落到铁索上。
众人这才看清,原来竟是头不小的猿猴,一身银毛,爪子紧紧勾着铁索,浑黄的眼睛里泛着血丝,死死的盯着顾惜朝,嘴里发出一阵乱叫。
戚少商平静的脸色突然变了,寨兵中也有人惊呼出来,“这是以前四寨主养的灵猿。”
怪叫声中,白鹰已直扑而下,双翅生风,银猿却嗖的一声,窜入索桥底下,白鹰追入,一时桥底怪叫连连。
寨兵中有些资历老的,更知道当年飞猿追云燕勾青锋就是在这座桥上跌下身亡。那银猿自他死后就再没人见着,此时却突然在这里出现,莫不是冤魂索命?一时寨上都鼓躁起来,只盼银猿能战胜那只不起眼的猎鹰。
他们却不知道,海冬青体形虽不甚大,却是鹰中王者,悍勇异常,万金难求。连声鹰鸣兽嚎中,银猿支持不住,刷地一下跳到崖壁上,极灵活的攀岩而下,云雾里一下就没了影踪。那白鹰正待盘璇而下,却听连声呼哨,它心有不甘的尖鸣了一声,才敛翅重落回顾惜朝肩上。
鼓躁声突然平息下来。微风起处,白雾弥漫。
顾惜朝还是青衣黑马,立于桥中。戚少商还是白衫索然,寂立桥头。但无端端的,两人间的那份平定泰然已经消失。
戚少商曲起来的指节有几许苍白,顾惜朝的眼睛里却突然有了尖针般的锋芒。
紧跟在顾惜朝身后的飞十三一瞬间仿佛被二人间的气场绞住,冷汗渗湿了后背。
呯!
遥遥一声炮响,两人目光一凝,瞬间又错开。
飞十三终于长出一口气。
众人诧异中,稍远山梁上已奔上了一骑,手执红黑两杆小旗,交错,左右再晃了一下,旋即又奔了下去。
再回头,顾惜朝已经恢复了平静,他的声音不高,却人人可闻:“辽军前锋左右翼两千骑,已逼近连云城。”
“穆大寨主,请把所有能战的寨兵派出来,紧守各处卡子。”戚少商亦冷静下来,穆鸠平结结实实的怔了一下,才大声答应下来,眼睛却还紧紧盯着索橋中间的人。
戚少商长叹一声,正色道,“如今我与这位顾公子,均是作客连云寨,大敌当前,当人人奋勇,保住这一方父老平安。”他声音雄浑,震得山壁嗡嗡回响,人人向他凝望。
只听得他语声从容,“穆寨主,你可还信任我戚少商?”
穆鸠平怔怔道,“大当家,你在说什么,我当然一切听你的。”
“那好,现在国难在前,飞骑军与连云寨共同守寨,当同心协力,事后若有生还,再了恩怨。”他长吸一口气,并指如刀,“有滋扰生事者,如同此石。”
指风尽处,寨前大石轰然碎裂。识货者眼中皆露出惊骇之色。顾惜朝却已知戚少商连日疲累,功力也只得平日的六七分,他也只淡淡一笑,道,“这位戚大侠说的,也就是我说的,如有违反者,军纪不怠。”
他一番话当然是说给飞骑军听的,众将轰然应诺,却是比连云寨众人齐整得多。脸上仍有不忿神色的寨兵也消了声音,各个小头领带着手下匆忙四处巡卡。
戚少商这才淡淡说了一声——
“请。”
马踏向前,顾惜朝却轻叹一声。不知是感慨那两翼辽军来得太快?还是惋惜在此桥上耗费的时间?


索桥之后,便进入了连云寨的辕门。校武场上还是跟从前一样,宽敞而破败,不远处大帐动人心魄的红——
血一样的猩红。
生杀大帐!
戚少商没有回头,脚步却突然顿了一顿。一迟疑间老八已经抢在前头,低声道,“大当家,你要和顾惜朝一起抗敌,我不敢说什么,可是这生杀大帐,他顾惜朝再敢踏入一步,老八立刻死在你面前。”话音未落,他手里的矛尖已紧紧抵住了自己咽喉。
戚少商头也未回,淡淡道,“放心,他不会过来。”
穆鸠平一怔,这才回头去看。果然顾惜朝没有跟过来,飞骑军已经在校场西面搭起了几座行帐,那一袭青袍在黑色毡帐前一闪,便已经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