幸灾乐祸 by 雾容






  绕了一个圈子,又回到原点。嫣鸠知道扣子说得没错,他们是永远也不可能成为神仙,因为他们的血液里流动着的就是下贱。

  他们只需要闭上自己的嘴,听从主人指示,完成任务。

  听说那位莫惑王子入狱了。

  又听说一位叫莫名的王子回国了。

  主人说:到他身边去。

  一道圣旨,嫣鸠被带到那位病恹恹的莫名身边。他不知道这一位王子能活多久,他对王子说要合作,要离开堇萝,这位王子不知道
有没有相信,总之他待下来了。

  从一个华丽的笼子被关到另一个华丽的笼子。嫣鸠总不相信自己能飞上蓝天,即使已经知道天空无穷无尽,也没有属于他的海阔天
空,这是他从很久以前就了解的事实。

  在他的观察中,知道莫名不是个简单的家伙,深藏不露,比他更懂得装模作样,城府没比谁浅,嫣鸠只觉得这也是个恶心的家伙。

  莫名喜欢喝酒,又喜欢拉上他一起喝。聊天总是不着边际,聊这府里茂盛的花草,聊大鑫无聊的老爹,聊礼部认真的司徒大人,聊
总是表情有趣的宗政侍卫,聊穿着华丽的深红。

  莫名不是大善人,他心计多,但他对顾君初好,对莫惑好,甚至对那位叫三子的仆人也一再纵容。

  嫣鸠并不曾将自己列入其中,他始终记得自己的身份——低贱的工具。说不定明天就要想办法取这人的项上人头……何必多情?

  他是这么不断告诫自己的,但每每早晨醒来,看着腕上绷带,即使那已经跟血肉糊在一起,化脓也好;看着手铐上缠绕的布条,即
使这仍被血迹污染,变成深棕色也好。他总想着,如果这能一直为他所有,也不错。

  或许他能相信,他能选择一回。

  或许真的能逃离这里。

  或许……

  冬——

  莫惑,大鑫国莫丞相二子。

  他有责任,他必须要成为一个完美的人,这才能对得起莫家列祖列宗。无规矩不成方圆,他一直按照家长所希望的方向成长,当一
个中规中矩的好孩子。

  与他相比,三弟却是一个自由自在的人,总是气得爹吹胡子瞪眼,一再被受责备,却从不知收敛。莫惑一直觉得很奇怪,虽然爹一
直在责备三弟,一直在否认三弟,却从未真正阻止他。反而是一再地放任他……

  爹不让他和大哥接近三弟,说近墨者黑。然而当他接触这个爱捉弄人的弟弟以后,却认为家人都误会了。莫名是个有想法的孩子,
他说他只是在做别人所期望的事情。

  姨娘们希望这孩子没出色,爹也一样。

  莫惑不知道三弟为何有这种说法,又无法理解他如何知晓,他分明只有四五岁(答案:他是穿的),然而他的说法又让莫惑无法否
认。

  三弟从不认同他的生活方式。莫名说:如果你再死读书读死书,以后就会变成像爹一样站着像柱子,坐着像椅子的木头人了。

  对于他此等说法,莫惑只觉得新鲜。于是偶尔他会陪三弟到湖边捉蝌蚪,偶尔会去捉蝈蝈,偶尔会为树上掏鸟窝的莫名急得团团转


  十岁那一年,莫名才七岁,却又是一个晴天霹雳的日子。他被告知自己并非莫家人,而是堇萝国的质子,而今要回国了。没让他跟
任何人告别,他立即就被送往那个被绛色环绕的都城。有了一位母王,有了王子地位。然而母王虽然和蔼,莫惑却始终感觉不到母亲的
温暖,地位虽然高贵,却没有半丝值得喜悦。

  他有一位小仆人,名叫深红,年纪跟莫名差不多。莫惑总算有点寄托,除了学习堇萝的一切,学习王子该做的一切,他偶尔会偷偷
跟深红去捉蝈蝈,捉蝌蚪。结果有一天,他到树上掏鸟窝,一不小心就摔下来了。

  躺在床上,莫惑问仆人:“深红呢?”

  他从树上摔落,那时候深红吓坏了,一直在哭,现在却不见他。

  仆人支支吾吾,莫惑心里警觉,厉声迫问后才知道深红被迫灌毒酒处死。他顾不得腿上的伤,连滚带爬跑去求母王,得回的只有喝
了毒酒,奄奄一息的小仆人。

  深红就像莫名,他的弟弟。他抱着深红满王府里求救,却没有人敢救被女王赐死的人。听说深红中的就是嫣鸠制成的毒酒,他马上
扑进荆棘丛中寻找能解毒的果实。

  一个不够两个,莫惑不顾仆从阻止,死活地把深红从鬼门关扯回来。但莫惑心里却觉得把莫名救回来了,始终还是救回来了。只是
自那天开始,莫惑不再做那些多余的事情,深红始终不是莫名,他也不是莫名,始终不能自由自在的。他只需要做好自己的王子,认真
让母王认同就好。

  堇萝国有战事,这一直让母王烦心。他就学习兵法,屡屡解决难题,总能让母王舒展愁眉。他不求功名利禄,只要安身立命,守住
王府这一片小天地。

  这只是一个很小的心愿,他只是一个安分守己的人,然而这一切从一开始就错误,他是一个骗子,一个被受蒙骗的骗子,一个被受
利用的骗子。

  于是他发挥自己最后的作用,成为欲加之罪所必需的证据,他身系数百条人命。

  知道真相,他不可能助纣为虐,他一再的反抗换来一再的折磨,他不要屈服,他没有错。然而从一开始他就想得太简单,即使他反
抗,即使他一再承受折磨,不屈不挠。他依旧只能看着一个又一个无辜的人在刑台上洒血,他没有摇首的权利。因为他是罪魁……伪王
子。

  待黄土染成深红色,头颅堆积成山,他被送往大鑫交换真王子。

  大雄宝殿上,莫惑上一回到来是为了确立堇萝质子的身份,此次到来却是为了确立伪王子的身份。一切都不重要了,为莫家所欺,
又为堇萝所弃,他已经无所适从,这世上也没有他该去的地方,也没有他该回的地方……就此让一切结束也好。

  “莫惑?”

  谁在喊他?

  莫惑不熟悉这声音,但却尤其的关注,最后他决定看清楚是何人。抬眸就见一张苍白秀美的脸,细长的眼,薄薄的唇。如果再加上
阳光笑容,那就跟心中所系的三弟有几分神似。

  如若要死,能回到他身边也值得。如若不死,就只能待在他身边。

  莫惑知道自己没有归属之地,他只能踏着莫名的足迹,蹒跚着一路走下去。

  春——

  莫名作了个很长的梦,又是苏瑛过去的生活,醒来的时候就见桌边醉趴着三人,不禁失笑。

  今天是堇萝的一个大节日,听说是要一家人团圆着过的。莫名听完就觉得这跟春节无异,于是让深红给仆人们发了银子,各自赏了
美食,也跟顾君初,莫惑,嫣鸠一起畅饮一番。

  没想到喝着喝着就喝高了,也不知道有没有失态。莫名一一推醒趴着的人:“喂,该醒醒了,你们这是怎么了?酒量只有这么一点
点?快醒来。”

  抱着酒壶的人醒来,脸上尽是空洞淡漠的表情,吓了莫名一跳。

  “怎么?睡糊涂了?”莫名考虑要不要每人给一巴掌。

  顾君初先回过神来,他拭掉额角的薄汗,轻叹:“没事,我只是做了个梦。”失去的感觉不好,顾君初从不曾忘记,却不想记起。

  莫惑淡淡地移开占据桌面的空酒瓶,按按额角:“这酒是喝多了,莫名你有没有不舒服?”

  ……你看上去更不妙。

  莫名叹气:“二哥,你要不要来杯茶?”

  “嗯,也好。我给每人冲一杯解酒茶吧,我院后有药草。”莫惑说罢,就要去张罗。

  这醉酒的人还要去照顾别的酒鬼?天理何在?他不喊冤,莫名替他喊:“仆人拿来干什么的,你给坐好。”

  把人给喊住,莫名高声呼唤三子,让他去准备解酒茶。

  “我们的殿下还真是疼爱男宠呢,无微不致啊。”嫣鸠唯恐天下不乱,来了一句。

  莫惑垂眸,看似不自在。莫名双目一眯,微笑:“嫣鸠公子,你吃醋?要不要本王子好好地待你一回?”

  嫣鸠也不怕,一手支颌,挨近莫名:“哦?那你要怎么待我好?”

  莫名还准备说什么,突然目光一凝。嫣鸠注意到,移眸一看,直觉地迅速缩手。但他已经慢了一步,莫名捉住他的手,粗鲁地扯近


  “嘶……”即使只是这么一扯,也痛得嫣鸠差点昏过去。

  看清楚那手腕上的惨况,脏污的绷带,有异色的伤口,莫名大怒:“你是不要这手了?想要砍掉?”

  “我……”

  看见他的手,顾君初和莫惑都皱眉……

  “我去取药。”顾君初起身,轻轻一跃,掠过湖面远去。

  莫惑细细一看:“化脓了,要好好处理,不然会留疤。”

  “哼,他大概不想要这手,何必为他操心。”莫名冷声道,伸手扯住绷带重重地撕开,把皮肉也给撕下来。

  “嗯!”嫣鸠痛得冷汗直冒,咬紧牙关。

  看着渗血的伤口,莫惑没有作声,因为他知道只有这样做了,绷带粘着的皮肉都要不得。

  莫名狠下心,一次过把绷带给全撕下来,拎起桌上酒瓶子就把酒给倾倒而下。烈酒灼烧伤口,嫣鸠只觉剧痛袭来,仿佛被铁锤击中
心脏,胸中一闷,眼前一黑便去了知觉。缓过来以后,他已经靠在莫名怀里,莫名正给伤口上细细地上药。

  “你的伤口都化脓了,酒是给伤口消毒,并非虐待你。”

  听见他这般解释,嫣鸠只是轻扯唇角,没有说话。

  “要不是发现了你这般胡闹,假以时日,你就可以尝试到刮骨去腐的滋味了,这可就跟烈酒不同的味儿。我们英勇的嫣鸠大爷是否
对此感兴趣?我可以代劳。”

  带刺的一句话,嫣鸠听着,心里却舒坦。

  “莫名,你信任我吗?”他问。

  这一个问题让在场三人都皱眉,嫣鸠就静静等答案。

  “没有完全信任。”莫名冷静地回答:“但喝酒就不少你的份。”

  下弯的唇角抚平:“好,我明白了。”

  谁明白?其实谁也不明白。

  即使如此,他们也愿意继续装作明白。

  莫名说:“君初,你的酒量喝高,也不能不要命的喝,今天开始禁止喝酒。”

  又说:“莫惑,你身体原来就不好,禁止喝酒。”

  又再说:“嫣鸠,你的伤口在恶化,禁止喝酒,只准闻酒。”

  三从互觑一眼,同声:“莫名,你得陪着我们禁酒。”

  “好吧,当我的话没说。”

  朗笑声自湖中泛开。

  湖衅,三子拭着眼角对深红说:“看吧,我们殿下真有本事,能享齐人之福呢。”

  深红对这名小仆人甚是无语。

  第三十一章 计划开始

  万籁俱寂,唯独一家民宅依旧透着昏黄烛光。残旧斑驳的木门悄悄地开了一条缝,老妇静悄悄地自缝中探视黑漆漆的屋外,稍后便
给后头的老头子摇摇头。

  两老关上门并上了栓,安静地坐在四脚有点腐朽的八仙桌旁前,相对无语。

  未几,桌底下传来几声轻敲,两位老人连忙搬开桌子,低下木板被掀开,赫然出现一条地道,有人自暗道上来。

  “还真是佩服他,怎么弄的这隧道?真脏。”红衣贵公子一边拂拍着身上灰尘,语带嫌弃地喃喃。

  另一人的衣着明显没有那前一位公子来得贵气,虽然也是农家所未见过的绸料,只是衣服样式简单,淡淡的青色尤其不显眼。相比
起红衣公子,青衣的是一副孱弱温吞的表象,语中带笑:“我的主人,你以为自己是在参观泰姬陵?要弄的镶金戴银,彩描金绘,好让
公子你参观?”

  “太机灵?”

  “……罢了,主人你不可能理解,当我没说。”

  “哦!你真当我是主人?怎么每一句都异常的刺耳?”主人对这名仆人甚是不满。

  “主人,我这叫忠言逆耳,多多益善。”仆人笑咪咪地回答。

  二人正是莫名和嫣鸠,正在玩主仆游戏……好吧,这是正经事。

  谢过两位老人,马蹄扬起滚滚烟尘,两匹骏马迅速撤离贫瘠的小乡村。嫣鸠连连回首,风刮乱他一头长发,他索性只用单手引缰,
一手按住狂舞的乱发。

  莫名策马赶上,迎着风,眉梢轻挑,脸上升起一抹调皮:“主人的姿势真是无与伦比的优美,简直有如仙人下凡,出尘脱俗”

  嫣鸠只觉一阵寒毛直竖,回头要看看这莫名是否摔坏了脑子。

  然而以等速乘骑中的莫名只是回以真切且诚致的笑容:“如果主人继续优雅地搔首弄姿,不好好的骑马,那很快就能把脖子摔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