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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只是在这么想的同时,他并未察觉他已变得不若方才那般愤怒。
  当然,这明显的变化并不能逃过秦重的眼睛。

  南宫毓惊讶地发现,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他已不敢正视秦重的双眼。
  秦重的眼神变得异常温柔,异常专注,与从前的灼灼逼人截然不同,却让呼吸再一次困难起来,正值心烦意乱之际,耳边又传来了那把淳厚低沉,惑人心智的声音:「俊俏郎君,寤寐求之;求之不得,寤寐思服;悠哉悠哉,辗转反侧。」
  南宫毓一窒,强自定了定神。
  秦重笑了笑,深情款款地捧起他俊美的脸蛋,轻轻地吻了一下。
  南宫毓低叹:「也信美人终作土,不堪幽梦太匆匆。」
  秦重微微一笑,顿了顿:「我欲与君相知,长命无绝衰。」
  南宫毓默然半晌,缓缓说道:「既然无缘,何须誓言。」
  秦重一愣,倒也不恼怒,长长一声叹息:「无情绝爱,才能成就大事,是你们南宫世家的训言?」
  南宫毓垂下眼,低语:「希望大哥你能信守诺言。」
  换言之,他并非不喜欢他,而是不能喜欢他。
  心情骤然轻松起来,秦重温柔地抚摸着他的头发,笑意盈盈:「硬摘的果子涩口,如此愚蠢的事情我可不会干。」

  第二十章

  激|情过去,一切都过去了,只剩下了甜蜜。
  在这一刻与他就这么死去,也并非什么不好的事情。
  南宫毓静静地靠着秦重,任凭秦重紧紧地搂着自己的身体,心中千百个念头泛起:「生死与共」却牢牢占据了脑子。
  什么家族、什么朝廷、什么功名、什么利禄,对于他来说都非常遥远。
  既然遥不可及,他或许可以假装忘却。
  唯有此时此刻,他身边有秦重,而秦重也还活着,其他的一切其实并不重要。
  南宫毓闭上眼睛,深深地吸一口气,顿时呆了呆,这空气中除了他们挥之不去的麝香味外,还夹杂着淡淡的香草味道……
  那味道熟悉得有如自己身体。
  窗外夜色寂寥,除了风声和虫吟,其实听不到半分的动静,可他就是知道那个人来了。
  二哥,他到底还是放心不下,赶来救不成器的弟弟。
  没有想像中的喜悦,更多的是慌乱和无措。
  不安地动了动四肢,惊觉自己仍赤裸着身子,南宫毓感到前所未有的惶恐,二哥他或许已经看到一切。
  「放开我。」南宫毓想自秦重怀中挣脱出来。
  「让我多抱一会儿。」
  低沉的声音带着一丝丝的哀求,非但没有放开他,反而搂得更紧。
  南宫毓心中一痛,禁不住停下手来。
  得到默许的秦重更用力地拥抱着他,气力大得让他有点发疼。
  又一阵微风拂过,那若有若无的香草味,随着空气的流转再次飘入南宫毓的鼻息。
  低低叹着,心中恍然。
  他没有离开,而是一直待在屋子外,一直保护着不成器的他。
  之所以不现身,是害怕让自己难堪吧。可他忘了,他弟弟天生就有一个灵得要命的鼻子。
  二哥的性子虽然温柔,却绝不能容忍家人受到伤害,假若认为秦重欺辱了他,他会毫不留情地杀了他。
  他不希望秦重死,一点也不希望。
  可是事情总不能僵着,总得面对。
  退一步来说,二哥的出现,或许让事情有了转机。
  何况他们还中了「长相厮守」的毒。
  人总有求生的念头,虽然他不怕死。
  只要活下来,总能看到希望。
  想到这里,南宫毓轻声道:「大哥,放手。」
  秦重盯着他:「不,我永不会放手。」
  他说得很慢,一个字一个字地吐出来,表情无比认真。
  南宫毓的心又一痛,头偏了偏,避开秦重火热的视线,硬起心肠伸手一推——
  这一推他用了全力:「啪」一声,重重击在秦重胸口之上。
  秦重措不及防,只觉一股强大的劲力直冲而来,身体竟硬生生被震得倒飘而起,像一只断了线的风筝一样,直落在两丈以外,背部重重地撞上了墙,然后反弹落地,一口鲜血直喷出来。
  「大哥——」
  南宫毓呆了呆,不假思索地冲过去,抱住秦重。
  他的手在颤抖,身子也在颤抖。
  在不知不觉之间,秦重已解开了他的||||穴道,不但如此,他能够恢复功力,意味着他根本没有中毒。
  原来「长相厮守」和「求死」一样,子虚乌有。
  秦重从未想过要置他于死地,更没有打算要和他同归于尽。
  而该死的自己竟丝毫没有觉察。这无意的一掌,他不知不觉用了十成的功力,用了十成的功力的一掌,结结实实地拍到秦重的胸膛上。
  「下手真重啊。」秦重扬起了眉,用手擦去了血痕,指头划过南宫毓的嘴唇,脸上挂着一抹笑意,说道:「毓弟你确定是想推开我,还是要我的命?」
  思绪混乱之极的南宫毓想不出要说些什么,更想不出要做些什么,只是下意识地双手抵住秦重的膻中||||穴,把真气输入他的体内时,一股极其强大的真气却倏地从秦重的体内猛地反噬过来。
  毫无防备的南宫毓顿觉的五脏六腑都翻江倒海一般,偷偷压下了喉咙的腥味,却再不敢轻举妄动。抬头忙察看秦重,果见到他的伤势非但没有半分起色,反倒又吐了几口血出来。南宫毓焦虑担忧至极,立即点了秦重身上好几处的要||||穴,却仍未止住他吐血。
  「我们练的内功心法不同,你注入我体内的真气与我自身的真气发生冲撞。」秦重脸色白得像纸,声音也非常虚弱,神态却自若,样子仿佛说些无关痛痒的事情。
  南宫毓心下慌乱,忙将秦重扶坐好,用了一成的真气试探了其体内的情况,结果却让他大惊失色。两道真气似脱缰野马一般,疯狂四窜,冲击着秦重的全身要||||穴,情形如当初他受伤一般。他定了定神,强自收敛心神,凝神思索,却对秦重的说辞产生一丝的疑惑。
  他俩练的内功心法不同,可绝非阴阳相克,怎会如此?
  秦重凝视着他:「一个月前我曾受了一点点内伤,原本已无大碍,因和你交手时伤了元气,让内伤进一步加重,气血逆行的缘故,对你的真气产生了抗拒。」
  南宫毓的心猛地一跳,迟疑着开口道:「能令你受伤的人——谁?」
  「不是敌人。」
  「——朋友?」
  秦重正想回答,身体猛地抽搐了一下,登时汗如雨下,南宫毓紧紧握住他的手,关切地看着他。许久,秦重似乎恢复了过来,若无其事地微笑道:「毓弟,你真想知道?」
  南宫毓点了点头:「嗯。」
  「——他经脉几乎断绝,我需用真气帮他护住丹田之气。」
  刘玄说过,他经脉几乎断绝,却能活下来是因为有一道强劲的真气护住他的丹田。
  知道这个秘密的人,除了救他的人。
  果然,那不是幻觉,那是事实。
  但他还必须让秦重亲口告知他。
  「你到过洛阳?」
  「洛阳是我经常游历的一个地方。」
  「一个月前,大哥曾否到过洛阳?」
  秦重不答,似笑非笑地凝注着他,目光带着一抹温柔的情意。
  真的是他从赤离臧手上救了自己。
  这些日子来他一直害怕求证的真相,突然披露在眼前,在他措手不及的时候。
  南宫毓的喉咙发干,嘴唇变得干裂异常:「……为什么?」
  为什么去救他?为什么不用「长相厮守」对付他?为什么在得知他的目的后,还要对他那么好?
  秦重微微一笑,低声说道:「因为我喜欢你,因为你是我最重要的人,所以我愿意为你做尽一切的事情,即使你想要我的命,我也会双手奉上。」
  一模一样的答案,这两天内重复了多遍。
  南宫毓恍然地摇摇头:「我怎么会想要你的命?」
  秦重叹了一口气:「我对你做了那么过分的事情,你仍不恨我?」
  「我们是朋友,我怎么会恨你?怎么会想你死?」南宫毓强笑着道,胸口有如被大石压住一般,几乎喘不过气来。
  秦重笑了,仿佛听到了世上最好笑的笑话:「原来我们还是朋友啊。」
  南宫毓神情透着不安和窘困。秦重温柔地抚摸着他散乱湿漉的黑发,咧嘴笑道:「我知道你不想我死,而是想抓我归案。」
  南宫毓猛地抬头看着他,嘴巴动了动,想了想却又把头低下。
  秦重又笑道:「反正都是死路一条,其实我更愿意死在你的手中,而非那些无名小辈的手中。可惜你和我一样,交手后直到现在元气仍没有完全恢复,所以方才那掌并不会要我的命,最多废掉我的武功。」
  南宫毓面色愈加苍白。
  「我学武是为了替我娘报仇,现在仇报了,武功废不废掉又有什么要紧。况且,一个即将被砍掉脑袋的人,即使修了天下无敌的武功又有什么用?脖子总硬不过钢刀吧。」秦重一副毫不在意的表情。
  心依然很乱,却渐渐理顺了下来。
  南宫毓定定地凝注着他的双眼,许久之后,仿佛像下了决心,面上有着与方才迟疑不同的坚持:「秦兄,我不会让你死。」
  或许他犯下了死罪,但他并非罪无可恕,况且他救了他,所以他必须还他一命。
  月光清冷的高挂上空,银白色的光照在南宫毓秀丽的睑庞上,宛如罩上一层薄纱。快速地帮秦重穿上了衣服,然后动手穿好自己的,深深地呼了一口气,缓缓说道:「二哥,我知道你来了。」
  二哥,唯有他能够帮得到他和他了。
  一声叹息,门被推开,走入了一个灰衣人。

  秦重的脸色没有、神态也没有变,因为他早就知道他所爱的南宫毓有一个孪生兄长,一个能令赤离臧又爱又敬,一个让他原本压根不想打交道的男子。
  他费尽心思赢得了南宫毓的心,可不想在这最后关头功亏一篑。
  有着几乎相同容貌的灰衣美人,却有着与南宫毓不同的气质,举手投足,一颦一笑,都光彩夺目。
  「小毓,你怎么知道我来了?」南宫秀神色自如,语调亲切,眼前看到的一切仿佛都很自然,很理所当然一般。
  南宫毓下意识地避开他的双眼,低头道:「直觉。」
  南宫秀面上掠过一丝讶异,柔声唤道:「小毓——」
  「二哥,我们暂时别说这些。」南宫毓打断了南宫秀,神色急切道:「我想救秦兄。」
  「秦兄?」南宫秀似乎吃了一惊,不解地看着他。
  南宫秀讶异的表情倒让南宫毓松了一口气,或许是他多疑了,二哥其实并没有看到这里所发生的一切——尤其是自己淫乱的一幕。
  「秦重,秦兄。」
  南宫秀定睛望着他,柔声说道:「这是你的愿望?」
  「是。」
  「如你所愿,小毓。」南宫秀连看都没看秦重一眼,黑漆漆的眸子盛满了说不出的疼惜:「就把他送给你当作生辰礼物吧。」
  狂喜掩饰不住内心深处的一点点忐忑,南宫毓迟疑了片刻:「真的能行吗?」
  南宫秀柔柔笑着:「南宫世家虽没滔天权势,可还不至于连一条命都保不住,更不至于为了保住一条命就会遭到灭顶之灾。」
  南宫毓默然:「可是……爹娘一定对我很失望。」
  南宫秀笑着摇头,双手按住他的肩膀:「小毓,你多虑了。相信二哥,爹娘那边不会有任何问题。」
  「我真没用,总是给二哥添麻烦。」
  「别说傻话。」南宫秀笑着帮南宫毓挽好散乱的黑发,柔声说道:「我来的时候发觉秦府周围埋伏了不少人,你帮我去查查,他们究竟是什么来头。」
  南宫毓迟疑了,转头望向秦重,目光透着关切。秦重点了点头,回了他一个灿烂的微笑。

  不舍地望了秦重一眼,南宫毓转身出了房,让两个原本素不相识的人留在了洞房之中,他自然没有发觉,也不可能发觉,当他顺手关上门时,南宫秀面上温良纯善的表情变了,变得锐利凌厉。
  秦重却像视而不见一般,笑道:「所谓春宵一刻值千金,二公子打扰别人的春宵,不太厚道啊。」
  南宫秀盯着他,目光冷如寒霜:「你把小毓玩弄股掌之中,难道不怕我杀了你?」
  秦重的笑容依旧风轻云淡:「出自肺腑,谈何玩弄?且退一步来说,就算我欺骗了小毓,我也并不认为你会杀了我。」
  南宫秀淡淡道:「我杀人不会因为那个人是否认为我会不会杀他。」
  秦重收起了笑容,盯着他的脸,缓缓地道:「看来你确实很想杀了我。」
  南宫秀面无表情,盯着他的眼神,残酷而冷漠。
  「那你为什么答应毓弟的请求,饶我一命?」秦重看上去似乎很好奇:「区区一本棋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