笑嫣然 by 等闲






「他是第一个看到慕然而没有惊诧的人,那是真的视而不见,除了东篱,所有的人在他眼里都是一样,东篱要我说出他的名字吗?」 

东篱摇头却不语。 

我又道:「一个人,再怎么聪明、能干、坚强,也是会累的,身上的累可以休息,心里的累呢?」 

东篱笑得无奈:「慕然,慕然,你就那么想把我推给别人吗?为何你不肯对我放开心呢?」 

我叹了口气,目光越过山峦,穿过清风。 

「只因慕然的心再也放不开了。」 

东篱亦叹:「我早知会是如此,却忍不住要去试一试。那么慕然也是要去找全心全意爱着你的人治疗心伤吗?慕然真的不在意当年的事吗?」 

我坚定地点头:「往事太苦,慕然咽不下,便忘却;仇恨太重,慕然背不起,便放下。东篱也说过,慕然从不自寻烦恼。」 

东篱笑了:「慕然的洒脱令人钦佩。但是有很多人都全心全意爱着你,你却只找他,你对他也是——」 

「东篱,」我轻唤,站起身道:「你要笑慕然愚钝吗?原本我也不知,经过这些日子,我才终于明白。」 

我转过头,迎着初冬的风,看着连绵起伏的群山,好几个月了,不知他在哪里?好不好? 

我这么久踪迹全无,生死未卜,他又怎能好呢? 

怅然叹了口气,我轻轻开口:「我想他,非常想,我会为东篱心动心折,会为二哥担心忧虑,却只是单纯地想他。所以,东篱,我必须走。」 

「甚至不在乎他是仇人之子?」 

我缓慢而坚定地点头:「东篱会怪我么?」 

东篱笑了,轻抚我的发:「慕然的幸福比什么都重要。我钦佩慕然的潇洒,什么都能放开,不为任何的外物所羁绊,随心所欲,随遇而安。我答应你,只要慕然和他在一起,我就不会对他出手。」 

东篱竟如此为我! 

我感动地抱住他,却说不出一句话。 

东篱笑道:「别高兴得太早,没有人知道他在哪里?慕然要如何找他?」 

我笑:「那就让他来找慕然吧。」 

※※※ 

我未遮面纱,堂而皇之地出现在邯郸城最大的酒楼——烟翠楼,东篱含笑跟在后面。 

落座后,东篱露了一手顷刻间让茶杯变成齑粉的功夫,冷然的目光一扫,就再也没人敢看过来。有几个人,已悄悄离开。 

「慕然想要天下大乱吗?不知第一个来的是谁呢?」 

我倒了杯茶,轻抿一口:「谁来又有什么关系,大哥一定会来就行了。我想他想到心都痛了,他为我排除这些障碍难道不该吗?」 

东篱摇头笑道:「我有点可怜被慕然爱上的人了。」 

我感动地看着他,从前的东篱又回来了,本来我们的感情就更像知己,知己远比情人更难得啊,东篱就是东篱,我心里甚至不能当他是兄长。 

东篱也看着我,相视一笑,默契与心。 

我握住他的手,他反手握住我的,今生今世,有知己若此,夫复何求? 

我们边吃边随便地说这话,我时刻注意周围,却怎么也没想到,第一个来的会是她——玉剑山庄的玉横波。 

她看到我,美丽的脸上满是惊诧,急冲过来道:「你是,你是——」看看周围,压低声音道:「三少爷,请随我去见盟主。」 

我微笑着拱了拱手:「玉女侠请坐,我二哥可好?」 

她坐下,低声道:「盟主临危受命,欲挽救武林于水火,请三少爷不要再让他担心,快随我去见他。」 

我摇头:「玉女侠若见到二哥,就说慕然很好,叫他不必担心。慕然还有事,玉女侠请便。」 

她美目圆睁,既惊讶又愤怒,霍地站起身,张口想说什么,看看东篱,又顿住,拂袖而去。 

东篱叹道:「临危受命,欲挽救武林于水火。苏慕华果然不简单,看来天衣教倒帮了他。这样的人,段铭枫应该骗不了他才对,他——」 

我蹙眉:「东篱。」 

东篱笑道:「好,不说你的宝贝二哥,慕然这样护者他,不怕另一个人生气吗?对了,我忘了,你喜欢看他生气的。」 

我哭笑不得:「东篱,我们还是走吧,二哥应该就在这附近。」 

从西夏出来,东篱就切断了和天衣教的一切联系,看来这些日子,江湖又有变动。 

是他们将二哥推到风口浪尖,还是二哥主动请缨? 

大哥从那日后就失去消息,他又在哪里? 

东篱不在教中,天衣教会不会有事?我担心地看了看东篱。 

东篱含笑摇头:「放心,师兄应付的来。」 

我们还未起身,第二个人就到了,竟是段铭枫! 

他竟然在这里!难道大理段氏也插手中原武林与天衣教之争? 

「小然儿,我们又见面了,想不想我?」 

段铭枫依然十足的潇洒贵气,笑声朗朗中透着疏狂。 

「东篱也在啊,还是东篱有办法,我们都没找到小然儿,竟让东篱找到了,还是说——」 

他的眼光故意在东篱身上扫了又扫,又看看我,意味深长地一笑。 

东篱起身施礼:「东篱见过段王爷,据闻段王爷早已返回大理,为何却在此处?」 

「没找到小然儿,本王寝食难安,哪里能回大理?」段铭枫轻挑地冲我眨眼。 

我心中厌恶,冷声道:「我可不想看到你。」 

段铭枫笑道:「那怎么行?我可是想时时都见到小然儿呢,来,让我看看小然儿是不是更美了。」说着竟毫不避讳东篱,伸手摸向我的脸。 

这人真是肆无忌惮,我急退到东篱身后,东篱拦住段铭枫。 

「东篱素闻王爷对喜欢的人最是温柔体贴,王爷既喜欢慕然,又为何总要吓他?」 

段铭枫看了看我紧紧抓着东篱手臂的手,眼光回到东篱脸上,冷笑:「安平王府暗算我在前,悔婚在后,当我大理国小好欺么?」 

我撇嘴,这人真是卑鄙,竟然将我暗算他的事算在安平王府头上。 

东篱好整以暇地微笑:「段王爷戏弄安平王府在前,又无视郡主,公然调戏欺侮安平王爷义弟在后,是认为安平王府势小力孤吗?」 

段铭枫上下打量东篱,笑道:「怪不得,东篱拒绝郡主原来是为他。小然儿,你的入幕之宾真不少?」 

东篱皱眉,正色道:「这里不是大理,王爷说话还请三思。」 

我知东篱已然动怒,忙抓住他的手:「东篱,我们不要理他。」 

东篱点头,突然朗声道:「盟主难道眼看着自己的弟弟被人羞辱吗?」 

我一惊,二哥已经来了么? 

「慕然。」 

熟悉的声音,急切的脚步声,俊逸温文的面容,果然是二哥。 

「终于找到你了,慕然要让二哥担心死吗?」 

「二哥。」 

我轻唤,转头看去,方才面对段铭枫时太过紧张,竟不知何时,酒楼上已空无一人,大门紧闭,外面却有人影晃动。 

我失踪之后,别人或可不知,二哥必然已经怀疑东篱的身份。是我太急切了,而东篱又太纵容我。天衣山距落岫山庄只一日路程,我和东篱下山之后,不加掩饰的四处闲逛,不被二哥知道才怪。 

可是,以黑堡的情报网,大哥早该到了才对? 

二哥向东篱深施一礼:「沈先生不辞辛苦,将慕然找回,在下感激不尽,在下对先生仰慕已久,可否请先生赏脸到落岫山庄一叙?」 

我松了口气,二哥也应该只是怀疑,说不定我和东篱这样堂而皇之的出现,他反而更拿不准了。二哥那样辛苦隐瞒一切,若知我已明了真相,该多难过啊。让他以为东篱及时找到我也好。 

东篱冲我微微颔首,转头对二哥道:「盟主盛情,沈某愧不敢当。慕然在安平王府走失,王爷万分焦急。沈某奉安平王爷之命找寻慕然,幸不辱使命。等沈某带慕然向王爷复命后,再去拜会盟主如何?」 

段铭枫大刺刺地坐下,笑道:「怎么这么巧,就让东篱找到小然儿?东篱真的要带小然儿回安平王府吗?我看你们神态亲密,倒像是情人私奔,说不定当日小然儿的失踪也和东篱脱不了干系。盟主以为呢?」 

我怒瞪他,东篱但笑不语。 

二哥摇头:「段王爷说笑了。」又对东篱道:「多谢安平王爷如此关心慕然。在下不敢阻拦先生前去复命,只想请先生留一日,待在下交代一下,明日我随先生一同前往安平王府相谢。」 

东篱淡然道:「盟主身系天下武林祸福,沈某怎敢劳动盟主相随。何况大理段王爷不远千里而来,倾力协助中原武林,盟主怎可弃他于不顾?」 

二哥道:「先生多虑了,大理段氏与中原武林素来交好,何况段王爷知道我的诚意,定不会怪罪。」 

段铭枫笑道:「不错,我与盟主可是一见如故,合作愉快。何况小然儿想看我的『六脉神剑』,我怎能让他失望?为了小然儿,我也与你们同行吧。」 

说到「六脉神剑」,他眼中闪过锐利,却笑得暧昧,我心中一紧,靠向东篱。 

东篱扶住我的肩,安抚地拍了拍。 

「段王爷一向大度,又豪爽坦荡,却为何对此事如此计较?何况段王爷也曾出手报复,大理段氏独门的点|穴功夫,可让慕然吃足了苦头啊!此事盟主可知?」 

二哥摇头:「慕然年幼,做事不知轻重,若有得罪王爷之处,我代他向王爷赔罪,请王爷不要见怪。」 

二哥此话让我如受雷击,怔怔站立,竟说不出一句话来。 

段铭枫大笑:「那天的滋味,一定让小然儿终生难忘吧。小然儿求饶的样子也让我终生难忘呢。不过真没想到小然儿那样硬气,撑了那么久都没有晕倒。」 

说着用眼睛斜斜瞟过二哥,又冲我眨眨眼。 

二哥面色发白,眼中露出痛苦之色,深吸了一口气:「慕然,随我回去吧。」说着伸手拉我,我不禁一退,难以置信地看着二哥。 

他为何要这样对我,难道是段铭枫对他做了什么?肯定是这样,段铭枫那么可恨,又有什么事做不出来? 

何况,二哥身为武林盟主,要对抗强大的天衣教,自然应顾全大局,大理段氏断然不能得罪。 

这样也好,把过去的一切诸脑后,他找到真正想要的,我也有了我的归属,何必再互相牵绊? 

心知这样最好,可是我还是万分难过。 

不禁自嘲一笑,慕然,你果然自私。 

二哥的手僵了一下,脸上同样是难以置信的表情,十几年来,这是我第一次躲开他的碰触。 

东篱揽住我,正色道:「慕然是为你得罪了段王爷,因为他不允许有人欺骗羞辱他的二哥。」 

二哥脸更白了,目光闪动,颤声道:「慕然,我——」 

段铭枫突然大笑起来,笑得上气不接下气,好久才手捂着腹部道:「小然儿竟然是为了这个原因伤我,哈哈哈,太好笑了,小然儿你怎会认为——」 

「住口!」二哥大吼。 

段铭枫眼含讥讽,轻蔑的扫过二哥,犹自大笑不止。我默默转开脸,生平从未觉得如此难堪和狼狈。 

东篱轻声道:「慕然,我们走吧。」 

我点头,是啊,也该走了,事到如今还有何话说? 

二哥飞身拦在前面,涩声道:「慕然,原谅二哥,我不能让你和此人在一起,跟二哥回去好吗?所有的一切,我会向你解释清楚。」 

我低头不语。 

二哥又道:「你不必担心沈东篱,若你跟我走,我保证不会伤害他。」 

东篱笑道:「若慕然不答应,盟主就要伤害我了?慕然,我的命攥在你手上了,慕然可要三思啊。」 

我抬头看着二哥,缓缓开口:「当年看见二哥的焰火,我不顾一切的逃离落岫山庄,不惜伤害了很多对慕然很好的人,那时慕然一心一意要和二哥在一起,哪怕是死。时至今日,慕然仍然不悔。如今慕然要走,决心一如当年,求二哥成全。」 

二哥身子一颤,伸出手又缓缓放下。 

「慕然现在是一心一意要离开二哥了吗?在嵩山和安平王府,为情势所迫,我不得不走,今日形势逆转,我再不会让你离开了。慕然,二哥做了很多让你伤心的事,是二哥的错,但是我爱慕然之心从未变过。慕然真的忍心离开二哥吗?」 

我胸中发酸,眼眶涩涩的,用力吸了口气才忍住眼泪,却压不住声音的颤抖。 

「今天走到这一步,不是哪一个人的错,而是我们都太自以为是,以隐瞒和欺骗维系的感情不堪一击,谜底一旦揭穿,就千疮百孔,再难愈合。我知二哥有苦衷,但是二哥可知慕然被至亲至爱之人欺骗利用的痛苦。二哥在金陵城不顾而去,等于将慕然送到黑堡,二哥可想过慕然的遭遇?若大哥一怒之下杀了我呢?」 

二哥沉默了片刻,咬牙道:「他不会杀你。」 

原来他都替我想好了,料定只要放低姿态,大哥便不会伤我。 

我苦笑:「是啊,大哥爱我,不会杀我。那么等到二哥拥有了战胜他的能力,慕然就可以欣然回到二哥身边了是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