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水烟云by天涯海角
令。上次放过我,是因为皇上还没有摸到我的死|穴,而这次我已凶多吉少。
宗人府的待遇并不好,因为很少有人能从这里平安走出去,东山再起,更何况这些人精于眉眼高低,巴结新贵还来不及。
但也并非没有好处,这些年茫茫碌碌,机关算尽,难得有片刻闲暇坐下来想想前尘往事,想想梦里三生。如今细细回味起来,倒也别有滋味。现下终于明白父亲临别的告诫,他终究比我老辣,至少能得善终。
令我意外的是苏逸竟然来宗人府探望我,我的罪状里很多事都极可能牵连到他,他竟然不管不顾。
握着酒杯,我调侃道:“当日在苏相府上喝酒,倒想不到换个地方滋味更好。”
他给我倒了杯酒,笑:“那也不奇怪,当日陪你喝酒的是苏相,现在陪你喝酒的是苏逸,怎么能不好?”
说完,对视而笑,我们的默契仍在,一如以往。
临去时,他回头笑着说:“秋兄,苏逸府上还留着好酒一坛,滋味更好,我等着和你大醉一场,如何?”我微笑点头。
莫伦
乾清十年二月,秋宁远的案子尘埃落定。秋宁远刺配南荒,秋府男丁包括秋宁远的两个儿子一律充军,女眷入乐籍,承平公主被皇上接回了宫中,不久入慈云斋带发修行,终身未出。
这结局已是不幸之中的万幸。人人都以为皇上是念在承平公主的份上,网开一面,饶了秋府的死罪,但他们不知道大哥为此付出了多大的代价。
自从秋宁远事发以来,雪儿虽面上仍旧嘻嘻哈哈,但多年的相处,我们不会看不出她的心思,若秋宁远死,恐怕她也活不久了。
大哥写了罪己状,把秋宁远的罪行揽了大半,并请德公公亲自呈给了皇上。皇上没有召见大哥,但当天晚上却独自来了府里,面色阴沉无比。
大哥示意我去休息,我犹豫着没有走,皇上回过头来阴阴地来了一句:“莫伦,不要自作聪明!”我不禁打了个冷颤。
皇上是第二天一早走的。我一直站在西院的墙角,看那灯火明了又灭,终究绝望。
佛说:“你心上有尘。”我回:“无心怎染尘埃?”他朝我狡黠地笑:“心在缘法,生灭一念。”我从鸿蒙中醒来,未举步已望断了天涯路,只是忽然想不起来,我为什么而来?求什么心愿?了怎样的尘缘?
大哥出得门来,平静无波,只说:“阿伦,这几日你把手里的人点一点,交给曾鸣吧。”
我瞥见他嘴角细微的伤痕,什么也没说,点头领命而去。
秋宁远走了,雪儿也走了,她是在秋宁远走后半月离开的,挂了官印,留了信笺,义无返顾地去千里之外追寻她的幸福。在给大哥的信里,她说:
“大哥,我想了很久很久,终于还是明白了,喜欢一个人不容易,想忘记一个人更不容易。他权倾天下,我喜欢他;他沦落天涯,我还是喜欢他。他在世上一日,我便陪着他一日;他若不愿我见他落魄,远远地能看着他我也心安。大哥不要为我难过,南荒虽苦,终比不得心苦。
大哥,如果有来世,雪儿愿意历遍劫数,求菩萨许大哥一段美满姻缘,再不受磨难煎熬。
大哥,你要保重!”
大哥握着信笺,红了双眼,哽咽着对我说:“阿伦,如果有来世,我只求上天还让我遇见你们,还让我们做兄妹。”
如果有来世啊,大哥,如果有来世,不管你要经历怎样的艰难险阻,不管你要遭受怎样的红尘劫数,我只求菩萨,能让我先遇到你。
来世之说,终究渺茫,而今生之事,却已注定。
乾清十年十月,林府传来了噩耗,林琛走了。缠绵病榻数载,延遍天下名医,终究没有挽住命运的轮回。临终之前,拉着十三王爷的手说:“小逸,小逸,你不知道我爱你。”
他死后,十三王爷疯了,他抱着林琛的身体不让任何人靠近。有人骗他说林琛睡着了,抱着他会不舒服,他才小心翼翼地把林琛放进棺木里,随即自己也躺了进去抱住他,嘴里喃喃着:“琛儿,琛儿,你不要离开我……”
最后,大家没有法子,打晕了他才让林琛入土。
隔日醒来,人已不见,找遍整个县城,终于找到了他,他抱着林琛安详地躺在棺木里,浑身都是血迹斑斑的泥土,十指血肉模糊,已经没了气息,但脸上却犹挂着安心的微笑。见者无不落泪。
消息传来时,大哥正在看折子,听完后血色全无,失神许久,挥手让人退下。我轻声关门离开,转身时屋内忽然传来一声闷响,冲进去一看,大哥已经倒在地上,人事不知,摊开的折子上满是血迹。
林琛,林琛,他生前,误大哥一生幸福,他死后,绝大哥一线生机。
曾言
从前不明白,有很多事,前生注定,由不得人,即使我是一国之君。
做一代旷世明君,开一朝太平盛世,这是一直融入我血脉的夙愿。所以我不需要兄友弟恭,不需要父慈子孝,也不需要情爱纠缠。
遇见苏逸之初,我看中的是他的才华人品,他是我完成宏图大业的一枚棋子,是必要时可以舍弃的一个朝官。
我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他在心里有了一些不同。或许是他的温文洒脱吸引了我,也可能是他的痴情不悔打动了我。当我开始意识到时,已经不知不觉地在保护他,三不五时地在想他,那时他在青州,正为治河大计奔走。那时,我还在犹豫要不要舍弃他。也许那时抽身就不会有今日。
但我舍不得他的才华,或许还有其他,把他召回了京城。在我还没有考虑好要怎么对他时,他的妹妹苏梅成亲了,他去了祁县,回来时大病一场。
我忍不住去看望他,他躺在床上,脸色苍白如白纸,皱着眉喃喃地说“疼,好疼”,我承认一瞬间我心疼了,也终于醒悟他在我心里已经很重很重,我爱他。
莫伦的一番话最终让我下了决定,我不愿意再伤害他,舍不得他背负千古骂名,看不得他微笑饮泣。那么,放手吧,成全他的一番抱负,留一个圣君的形象在他心里,这未尝不是幸事。
苏逸没有辜负我的期望,革新吏治,均分田亩,改革赋税,整顿军队,设立财政司,我已可以预见大陈的中兴之期。这之间,也不是没有遇到过阻力的,但君臣合力,终究使新政日渐深入人心。
我越来越在意他的感受,有时连自己也觉得不可思议。
听到有人弹劾他“私德不谨”,我内疚自责,像昏君一样当廷杖杀朝臣。
也不再单独诏见他,却反而偷偷去他的府里,喝茶闲聊,下棋议事。看着他笑心里觉得满足,他一皱眉我就觉得难受。
偶尔也会笑着说些试探的话,然后私下里反复揣摩他当时的表情举止,一如怀春少女。我想以苏逸的聪明,不会不明白我的心意。那么他如此待我,是否也说明在他心里我还是有一席之地的?这个想法,在无数个深夜令我激动不已。
乾清六年三月,运河开通,苏逸欣喜异常,我特地下旨让他去巡视验收。回来时,我独自去了他府上,他兴奋得有些忘乎所以,过来拉了我的手往里走,说是要让我尝尝青州的米酒。
那笑容,我从来没有在他脸上看见过,发自内心,眩目得让我失神,长久压抑的念头再度疯狂的滋生,然后又硬生生得被压下去。这种滋味既甜蜜又痛苦,心有不甘但又充满了希望,让我不知不觉地沉迷但又不敢打破。
我相信,只要我一直站在他的身边,不强迫他,让他觉得安心,让他习惯我的存在,那么终有一日,他会对我伸出手来,走向我。
就算现在,我还是这样相信,若非秋宁远的事,我们不会是如今的结局。
秋宁远此人能力不错,是个难得的人才,但他知道了太多不该知道的事情。一个有野心有能力又有威胁性的臣子,任何帝王都不会喜欢的。所以在实施新政的过程中,我有意无意地总是把他推向浪尖,相信他不是没有察觉的。
谢宇飞的出现,终于使他感受到了危机,他开始广结党羽、打击逆己,巩固自己的地位,而这正是我希望的,我等的就是一个一击致命的契机。
十一月,我下旨撤秋宁远左相一职,拘禁宗人府候审,秋府一干人等全部拘府待查。
“私制银票”,按大陈律令当诛九族。
秋宁远一直认为,这是谢宇飞给他设的套,但他不知道没有我的暗示,谢宇飞根本没有这个胆子。
曾言
承平进宫来给秋宁远求情,我未曾理睬。
苏逸去宗人府探视秋宁远,我也不是不知道,只当他是顾及同僚之谊。但他呈一纸罪己状给我,大包大揽给秋宁远脱罪,实在令我伤心至极。
他一定清楚除掉秋宁远我是志在必行,也不会不知道我为了不牵连到他,花了多少的心思在里面。而罪己状未经过吏部,直接呈给我,这只说明了一点,他心里万分明白我对他的感情,并且正是要利用这点来给秋宁远求情!他赌我舍不得杀他!
我不是不佩服自己的,在如此情境下,我竟还是顾及到他的安危,没有在朝上发作他。
当晚,我去了他府上,他看到我毫不意外,只是示意莫伦退下。莫伦有些迟疑,我冷冷地威胁他:“莫伦,不要自作聪明!”他终于还是走了。
我把折子狠狠地摔在苏逸的脸上,阴恻恻地道:“你就这么想死?”
他眼中似有什么一闪而过,终究低下头去,跪倒:“什么都瞒不过皇上。皇上杀秋宁远是势在必行,臣为他求情也是不得不为。秋宁远贪赃枉法、结党营私、私制银票,论罪当诛,连坐九族。但他是当朝驸马,如此定罪就大大不妥。更何况皇上眼里明察秋毫,自是清楚前因后果。”
“朕明察秋毫?”我怒极反笑,“苏逸,你就这么肯定朕不会杀你?或者你觉得朕如此待你,让你生不如死?”
他沉默不语,我坐下,悠悠地道:“要朕饶他一死,其实也不是什么难事。只是我想知道苏大人要拿什么来求情,不会是光凭空口白文吧?”
他僵了一下,道:“臣在蜀地有些产业,虽不多,但也足够皇上北征之用。”
“北征之事,朕心里有数,暂时还不需要惦记臣子的私产。”
“臣还有一些属下,遍布各地,消息来源甚广。”我听了心下一动,他见我迟疑,又有些艰难的开口道:“除此之外,臣别无长物,孑然一身,但凭皇上吩咐。”
“好个孑然一身!朕还从来不知道,大陈的两位臣相大人交情如此之好!”我霍然起身,伸手抬起他的头,“苏逸,朕不是没有给过你机会,既然你执意如此,那朕成全你。”
我本来还想好好的羞辱他一番,但见他眼里悲光闪现,终究不忍心。蓦地抱起他,走向床榻,他闭着双眼,睫毛颤抖,一瞬间僵硬,又放软了身子。
我心里有气,手下动作越见粗鲁,竟是毫不怜惜。倾身而上之时,他低低地闷哼了一声,睁开眼倔强地看了我一眼,随即又闭上。我暗恨,更加毫无顾忌地横冲直撞,大肆挞伐,狂风暴雨般不可一世,仿若要把这些年的隐忍迁就、怜惜爱护都借由这云雨巫山通通忘却。
忽然,他伸出手臂,颤抖着缓缓拥住我的脖子,闭着眼睛,在我身下挣扎着仰起头贴向我耳边,喃喃一句:“你对我好,我都明白。”
他没有叫我“皇上”,他对我说“你”,他说我对他好他都明白,那么我是否可以存一丝一丝的希望,妄想他的心里毕竟有我,我不曾完全爱错?
那夜之后,我们形成了一种默契。朝堂上,我们仍旧是尊卑有别的君臣,奏对询问再正常不过。私底下,我们床闱纠缠,亲密无间。对我的需索,他不反抗,也不迎合,只放软了身子任我施为。迫得急了,他就皱了眉狠狠地咬自己的手臂。
我几度开口,想问问他“到底爱不爱我”,终没有出口,我承认我害怕,我怕赔了帝王的自尊得到的还是失望。
“你对我好,我都明白”。我无数次的在脑子里反复折腾这句话,仔细地回想他当时的表情,再三地揣摩他的语意,他是要说“我会努力爱上你”,还是“不要再为我白费心思”,还是“但是你不该逼我?”
越是想,越是无解。但当初的承诺我也没有忘记,最终赦免了秋宁远的死罪。
曾言
这些年的休养生息,已经使大陈今非昔比。西戎早已并入大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