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之舞 by 董圣卿
身上缠着夹板,看来是肋骨折断了。为什么他一动也动不了了,难道他瘫痪了吗?
“嗯……”努力地动着自己的手指,想确认自己依旧是有知觉的。
“别动,大夫说你五脏六腑都受了创伤,你再乱动,就真的要没命了。”
李若言心里一惊,忙停下动作。
“把药喝了,然后再睡会儿。”
李若言又漏又洒地将药喝了,昏昏沉沉地睡去。
青桐被柳如瑾莫名其妙地赶回家中呆了两个月,回到烟雨楼台时李若言已不知去向,只知道是被月如辉带走了。柳如瑾不清楚李若言的遭遇,可他清楚,他自一开始就知道自己的大师伯与李若言有仇。当他得知月如辉谎称是李若言的主人又将他带走时,心中顿时不安和恐惧了起来。他不顾柳如瑾的警告,偷偷溜出了烟雨楼台,寻着有关月如辉的消息到了永州,不料消息却从此断了。于是他只好改道北上,准备去皓澜山庄守株待兔。却不料在半路上捡到了李若言。
当时的他濒死地倒在路边,受伤的身体几乎可以用“支离破碎”四个字形容。当他抱着他到了医馆,他已经断了气。他将杨思修送给他的还魂丹药全都喂给了他,这才又将他从鬼门关里拉了回来。本想带着他去杨思修的养生馆,但李若言伤得实在太重,经不起任何的折腾和颠簸。于是他只好带着他就近找了一家客栈住下,等待他稍稍好转。
“青桐,现在是几月了?”李若言靠在棉被堆里喝着苦涩的药。
“十一月了。”
“十一月,就这么冷了。”
“你又冷了吗?我再去替你要一床被子来。”青桐走下楼去,片刻又抱了一床厚厚的棉被进来,展开来,盖在他身上。
“谢谢……”李若言将喝完的药碗递给他。
“对我不用这样客气?你忘了,你以前总是喜欢命令我的。”
“是吗……”
以前——感觉好久远的名词。李若言记得他来的时候还是春天,才过了大半年的而已,竟感觉像是过了好多年。
“我现在觉得好像回到了烟雨楼台,自己躺在床上,你忙进忙出地照顾我。就是少了你师傅他们。”
“你很想念师傅么……抱歉,我不能带你回去,师傅正到处抓我,我要是回去,他会杀了我。”
“我知道。我只是忽然想起他们。你说,你师傅他们会不会有你大师伯的消息?”
“不知道。那种人,不想他也罢。”
“咳……”
“怎么了?又呛到风了……”青桐忙端过热水来喂他。
“没……没事,咳……”李若言抿了两口水。
“你呀,什么时候才能替自己想想。”
“我天天想着呢。我醒着的时候都在想着要快点好起来,不让自己成为累赘。”
“谁说你是累赘了,别胡思乱想。”
李若言淡淡一笑:
“你也别瞒我了,你快没钱了是不是?”
“你怎么知道的?”青桐一惊。
“我也照顾过病人,我知道生病要花很多钱的。你最近吃得少了,有时候我在吃,你却跑出去,其实你在饿肚子是不是,咳……”
“没事的,你不要为看病的钱操心,实在撑不下去了,我就带你去养生馆找杨先生,或者我回家去取。”
“咳咳……别骗我了,你根本不想去的。你只要一去,就会被抓着去见你师傅,我怎么能让你师傅杀了你。”
“一切都瞒不过你。”
“青桐,我们自己挣钱吧。”
“挣钱?”
李若言语气虽轻,眼睛却是闪烁的:“我想了好久了。只是之前生活不自由;可是现在,只有我们了,而且眼下的情形,也是不得不这么做啊。”
“我不是没想过。只是却不知道要怎样做。我虽空有武艺,却不甘心与人为奴;做粗活又怕下了先生的面子;手中没有本钱,也做不了买卖……”
“这我知道。以前困难的时候我也做过无本买卖,不过那些小偷小摸不能长久。我仔细想了一下,也许我们可以卖艺为生。”
“卖艺?”
“你还记不记得我们原来在磬州的时候,戏弄你大师伯那次赚了很多钱?”
“嗯……”
“要知道卖艺的本质就是在销售娱乐,而娱乐是可以作为一项产业来经营的。我们那次还只是最低形式的卖艺,就赚了那么多,如果是更高级的卖艺,应该可以赚得更多。”
“什么叫更高级的卖艺?”
“比如附庸风雅。这个时代的人对文学和艺术的热衷,远胜于我的家乡。我可以写诗写词写歌曲,还可以跳舞,而你会弹琴,我们加在一起,不是最好的组合吗?”
“你是说去做伶人?”
“不要说得那么低级可怜,好歹我也算半个艺术家嘛……我以前唱过一首很俗的歌,结果这里的人当成宝贝一样的追捧。所以我想,高水准的表演应该是很赚钱的。我们可以先在乐坊里演,等有了名气,自然会有士族公卿高价请我们表演。”
“不行不行,王八戏子下九流。先生曾说过,习琴是为了陶冶性情,修身静心,岂能失格去做那等下贱行当。”
“什么话嘛,我以前是跳舞的,三天两头地登台,我就下贱下九流了是不是,咳咳……”李若言一时激动,又咳又喘了起来。
“你别急,我不说了,我不说了还不成……”青桐一边拍着他的背,一边端了水喂他。
“咳……青桐,我们又不偷又不抢,靠自己的本事挣钱,这不丢脸。不管什么时代,有钱总比没钱好啊,咳……我知道你觉得供人娱乐很低级,可是我们不用一直这么做啊,等我们攒下一点小本,就可以自己当老板,做点小买卖或是开个小店什么的……”
“这样,真的行么?”青桐被李若言天花乱坠的一阵牛皮吹得有些恍惚。
“不知道,也有可能这只是我一厢情愿的空想,我甚至不知道怎样去表演,去哪里演。但是,试试好吗?说不定它做起来不像你想象得那么糟,说不定,这真的是一条生财之道。你要是怕丢脸,我们可以不用真名,演出的时候都戴上面具,叫人不认得我们。将来走在路上也不怕人认出来。”
青桐沉默片刻,抬起头来看着他:“好吧,先试试。”
“我就知道,还是青桐对我好。”
“不过,你现在得先睡觉。一切等明天再说。”
青桐扶着他躺下来,替他将几床棉被都盖上。
第五十一章
遥惊鸿怎样想也想不到,解她独门暗蛊的不是别的什么灵丹妙药,而是最寻常的白萝卜。
月如辉那日记起李若言曾对他说过,萝卜有解除药性的效果,所以吃药的人最好不要吃萝卜。他将信将疑,以一招剑势为条件骗得张千叶给他吃了一顿萝卜。谁知当真是误打误撞,瞎猫碰上死耗子,体内的毒蛊竟就这样解了。
他花了一天的时间恢复内力,无奈体内银针封住要|穴,待他欲运功逼针时,中空的针管竟将他的内力尽数泄了出去。他无奈,只得假意服软引得遥惊鸿来替他取出银针。本想就此脱身,又惟恐遥惊鸿抓了李若言在手上,于是他假装昏倒,让遥惊鸿将他带进潇湘水榭,确认李若言不在其中之后,他一跃而起,制服了遥惊鸿。
自己脱险出来,第一时间就赶回客栈去找李若言,却不料早已经人去楼空。一打听,才知道是被楚雁秋给带走了。于是他找了个僻静场所,自己将伤裹了,然后运功疗伤。皮肉伤他不在乎,但折断的肋骨接上之后却是好一段时间不能动弹。他耐着性子熬到断骨初步愈合,就马不停蹄地直奔紫湖山庄去寻人,然而他最担心的事终究是发生了。
当他得知遥惊鸿来过,李若言又被赶出了山庄之后不由地大惊失色。他急急地赶往山庄附近的几个镇子,依旧是遍寻不得其人。他知道李若言一定是出事了,然而却未必是落在了遥惊鸿手上,否则她绝不会这样安静地潜伏在暗处。他最担心的是李若言落入一般的流氓盗匪手中,果真是那样的话,后果就不堪设想了。事到如今自己无法再低调地行动下去,他知会了皓澜山庄在各地的分舵,全力寻找李若言的下落。然但是分舵的势力主要在北方,又没有多少人见过李若言,他请人反复绘制的画像最终也是似像非像,只能详细地描述外貌特征后连同画像一起交予分舵。然后他只身前往养生馆和烟雨楼台,希望借助自己兄弟和好友在南方的人脉帮忙找人。
李若言一直缠绵于病榻之间,他的状况时好时坏,有时很精神,有时说着话就不知不觉地睡着了。他皮肉的伤口渐渐愈合结痂,但体内的淤血却迟迟没有散去,隔着几近透明的肌肤,可以很清楚地看到皮下青紫的瘀伤。自受伤以来数个月了,依然没有散去,尤其是那日被木棍捅到的圆形瘀血,深入内脏,虽缓慢地随着血液流动的方向缓慢移动着,但点点的血块分散开来,倒显得更触目惊心了。
每晚他和青桐两个人就用手沾着活血散瘀的药酒,一点一点地擦拭,也不敢去揉,因为只要稍稍用力,患处又酸又痛的感觉让他每次都忍不住要掉眼泪。他变得很怕冷,尤其入夜之后,往往盖着被子还在瑟瑟发抖,有时冷得厉害,只好搂着青桐,两个人相偎着取暖。然而冬日却一天一天地近了,他和青桐不约而同地没有过冬的衣服,他意识到再在这里呆下去也不是办法,也许回到永州,回到更温暖一些的南方,他们都会好过一点。
在月如辉离开永州的时候,李若言跟着青桐辗转半个多月,行程缓慢地回到永州,两人因此错过了。在他看来,永州是南方最繁华的城市,毫无疑问有着更多的发展机会,另一方面,他心里始终放不下月如辉的安危。既然是在永州走散的,那么还是由这里开始找起好了。
在半路上歇脚的时候,他和青桐在街头表演了几回小魔术,赚下点盘缠和生活费。事实上,他的体力,也只限于变几个小魔术了。身边如果没有青桐帮忙吆喝,也许自己也表演不成。
他依旧坚持住在先前的那家客栈里。他记得月如辉曾对他说,以后若是找不到他,就在原地等着,他定会回来找他。只是他没再舍得花钱住上房,而是住西厢便宜的小房间。
虽说做好了万事开头难的准备。但他没想到第一关的难关竟然是青桐。
受了柳如瑾刻板思想的影响,他始终无法接受卖艺一事,无论他怎样说服自己,只要一想到要卑躬屈膝地弹琴取悦别人,他怎样也拉不下这个脸来。所以他虽是跟乐坊的老板讲好了条件,试演期间谁也不用给谁钱,有了多余的打赏五五分成。但却每次都是郁郁寡欢地抱着琴去,又郁郁寡欢地抱着琴回来。
李若言看在眼里,急在心里,两人的日子再这样下去只怕是要弹尽粮绝了。既然青桐不愿卖艺,他就自己来吧,反正在他看来,面子什么的只是有钱人迂腐可笑的奢侈品。
这一天他一觉睡到了很晚,醒来时觉得精神不错。然后他起身梳洗整齐,多吃了两口粥,取过桌上早已准备好的面具拿在手上。他知道在这个时代,一个男人长得像女人也许是一种令人羡慕的资本,但如果这个男人没有社会地位,那这种资本对他来说也许是一种麻烦。
他出了客栈叫了一顶硬轿,颠颠倒倒来到了青桐所在乐坊的后门,因为晕轿歇了大半天,才晃晃地站起来,走了进去。
来到后台,只见青桐抱着琴守在上下场的出入口上,一脸的犹豫不决。
“青桐。青桐……”
连唤了两声,青桐才转过脸来。看见李若言在眼前,不由地皱起了眉:
“你不好好在屋里歇着,跑来这里做什么!”
“来看你。”
“我有什么好看的,你快回去,该我上台了。”
“你要上台只怕早就上了吧……我都看你半天了……”
青桐沉默。
“不要这样,不想做就不要勉强自己。我之所以想到要卖艺,是因为我喜欢表演。以前的我每觉得自己很强很风光,因为我可以站在几百人几千人的面前,在聚光灯下,成为所有人注目的焦点,那种感觉曾一度使我感到骄傲。我喜欢演出,能挣钱更好。钱是维持表演热情的物质基础,我们需要钱,但并不需要为了讨钱而表演。换句话说,一个好演员站在台上时,脑中不应该想着怎样取悦观众而得到钱,而应该想着如何去表演——这便是与伶人的不同。我记得我的老师曾经说过,最好的演员在表演时,不是浑然忘我地完全入戏,而是要分身为另一个自己,反观台上自己的表演。投入而不迷失自我,这才是一个好演员的素质。”
说着,他将面具戴在自己头上,遮住苍白的脸,捂着胸口深吸一口气,自出入口走了出去。
青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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