贼三国
心!”曹植闻言悚然:“兄弟相争,那便如何?”那人道:“势不两立,汰弱留强。”
曹植听他句句说中心思,然尤犹豫。那先生忽冷笑,再作歌道:“佳人坐帏兮,锁眉忧愁;心许其弟兮,身侍其兄。公子多情兮,空自长叹;盼君立业兮,相迎相悦。”曹植闻此歌,如被雷击,震怖异常。倾之,泣下再拜曰:“在下便是曹植,请先生教我,如何是好?”那人呵呵大笑,转叹息道:“有能无用,公子好自为之!”曹植待要再问,那先生摇一摇头,转身走了。曹植愣在哪里,片刻,待要追时,先生已转过街角不见了。曹植口中不住自语:“此天意叫异人点拨也!”
原来曹丕之妻甄氏,乃中山人也,少年之时,与曹植生情,曾有婚姻之约,却被袁绍强为其子袁熙纳之。及曹操破邺郡,曹植又欲前往,不料被曹丕先行迎娶,名分既定,植虽痴情,只得怅怅自顾。自古情字,最难化解,曹植又多才放旷,颇轻礼法。今日先听先生说以利害,再以情相动,竟顿生豪气,颇有与曹丕势不两立之心。那先生却是吴用装扮;因听萧让说曹植有便装出府习惯,故预先在哪里等待。被他一番鬼话,说动曹植心思,以此乱曹家江山也——那吴用自说了曹植,便躲在孙新、顾大嫂店中,暗中操纵。
再说曹植,被吴用一番话说动。在府中,日日与萧让相议。萧让得了吴用指点,出些主意,颇合曹植心意。过一些日,派去许都心腹回来,说魏王病重,确有传言。五官中郎将曹丕已入许都,密封消息。又传曹丕与许都大臣华歆、王朗等往来密切,并秘密调集邺郡军马,昼宿夜行,分批入京。曹植闻之大惊,拍案道:“父亲病危,子桓只顾争位,莫非真欲使我等不得见父亲之面!”言罢泣下。萧让道:“如今事如箭在弦,稍有迟疑,反取祸端也!往公子早决!”曹植道:“请先生教我也。”萧让道:“如今有二策,一者,公子举兵入许,得大王榻前相嘱,可免子桓毒手也。”曹植道:“万万不可。父亲病危,我若举兵,岂不惊扰病体,乃大不肖也!”萧让又道:“计之二者,可在此坐待消息,一面将所部军马,悄然调到许都左近。大王若薨,子桓必扶灵往邺郡去。我等可引军,急拥公子入城,占据武库,一面联络汉臣,请天子诏命,罢子桓之爵,而以公子代之。如此则大局可定也。”曹植犹豫片刻,道:“此计倒还使得,只是不得见父亲之面,岂非大不孝?”萧让道:“子桓断绝消息,分明内外布置,公子若独身去许,是自入虎口也!且大王素日,最爱公子,子桓因此妒忌。若为之害,是令大王泉下不安也。”屡屡相劝,曹植心意稍定。
杨修道:“只是公子临淄侯府直属之兵,不满千人,且无将官统带,何以为之?”萧让道:“洛阳驻军,有精锐步卒二千余,足堪用也。为首将官乃中郎将胡车儿,本是张绣部将。张绣与曹子桓一向不睦,胡车儿又颇得公子厚待,公子倘求助于他,必可得援也。又有曹子廉,乃宗室重将,如今独镇关西,统兵十万。此人旧时与子桓亦颇有不睦,若得消息,可说之而反也。”曹植大喜:“是天以谦之先生赐我也!”杨修道:“只如今,怎生说动胡车儿?”萧让道:“胡车儿乃胡人也,性情戆直。我可先教人在军营散布流言,使之心疑。洛阳军中,有两个壮士,一命蔡福,一名蔡庆,可为公子所用也。”曹植便教召二人来。隔日,萧让引二蔡前来,曹植看二蔡顾盼之间,颇有豪杰姿态,不由大喜,重赏二人。萧让下去,便教二人在胡车儿军营,传说流言,只讲曹丕因记挂旧怨,欲不利于胡车儿。
于是曹植设宴,请胡车儿前来饮酒。那胡车儿是个戆直之人,也不推辞。来了之后,曹植酒席之间,只叙些常事。胡车儿素敬曹植才华横溢,又知曹植是曹操之爱,因此言语间自是推崇。酒过三巡,曹植忽然潸然垂泪。胡车儿惊道:“公子为何悲伤?”曹植不语,只是摇头,一边痛哭,胡车儿再三劝道:“公子甚事如此悲哀?”曹植道:“我命在顷刻也!”胡车儿大惊:“公子这是怎说?”曹植道:“父王病重,子桓兄秘入许都,封锁消息。想父王待我,一向甚好,人所知也。只怕子桓兄怕我争位,必不见容。如之奈何!”胡车儿闻言,心中一震。原来当初张绣在官渡战前,归顺曹操;只因先前宛城战中,杀了曹操长子曹昂。曹丕与曹昂交好,故而心中怨愤难消;又因曹昂死,曹丕因而得为世子,终存了小心,生怕外人说他窃喜,故而对张绣,一向三分无礼,七分相拒,张绣生前,因此郁郁。胡车儿乃张绣心腹之将,早有不满,对曹丕亦多几分敌意。又被军中流言,心头不自安。此刻听曹植如此说,心想曹丕若得掌权,自家是张绣心腹,兼之久在洛阳,与曹植接近,只怕也难讨好。心中这般想,脸上便踌躇起来。这边杨修在屏风后面看见,便踱出来,道:“胡将军,如今公子有心向子桓讨个公道,不知将军可能相助?”胡车儿看时,拱手道:“某多蒙公子关照,如今公子与我俱有难也,正当效命。”杨修道:“只恐曹丕公子势大,爪牙耳目甚多,将军畏惧,不敢尽心也。”胡车儿闻言,拔出随身匕首,割指立誓道:“胡车儿愿保曹植公子,倘有二心,天地不容!”曹植大喜,与胡车儿尽饮,教他回去,整编军马,以备万一。各处安排妥帖,只待许都消息。
这边吴用在孙新店中,却又唤萧让来,道:“未知曹操部下各人笔迹,谦之可能模仿?”萧让道:“在曹植府邸,多见诸人书信,大都能仿也。”吴用道:“甚好。你如今只去,寻找曹洪、曹仁、曹休三人笔迹。一旦闻曹操身死,曹植起事,便仿三人笔迹口吻,作骂曹丕、拥曹植之书,速速与我,有要务也。”萧让道:“是。”吴用又道:“可有曹操笔迹?”萧让道:“有。”吴用道:“可再伪做曹操遗嘱也,立……”萧让道:“立临淄侯曹植继位?”吴用道:“非也,伪做遗书,立鄢陵侯曹彰为后!”萧让一惊,旋即大悟:“加亮计谋,深不可测也!”吴用呵呵大笑,得意非凡。萧让道:“可惜金大坚兄弟不在左近。倘能伪造印记,岂不更好?军师何不遣戴院长速速去巴郡取金大坚来作印?”吴用道:“纵然伪作印记,亦难隐瞒长久。我只为一时,且曹操大限,旬日便到,若是遣戴院长去巴郡,纵然神行,恐亦不及也。”于是派戴宗赶往许都,一闻消息,即刻回报。戴宗得令,架起神行甲马,不日便到许都。
此时曹操在许,病势渐渐沉重。诸将百官,尽皆焦虑。世子曹丕整日泣下,以泪洗面。令众家医官,多方疗以汤药针石,尽皆无效。操头风发作加剧,夜不能寐,稍有入眠,则梦见刘备、袁绍、吕布、汉献帝等,皆往来招呼。操心中暗叹,召集群臣道:“孤戎马半世,颇多见闻。如今睡梦之中,故人来访,是召我同去也。”华歆道:“大王心中担忧,故有此幻景。可请善法之人,设醮修禳。”曹操呵呵笑道:“若孤天命未尽,何须修禳?倘天命已尽,纵然设醮修禳,又有何用?倘设醮修禳,贪生畏死,徒为天下笑耳。”遂不允设醮。
再过一日,操自觉体内气中上焦,目不能视物,心知大限将近。遂叫世子曹丕及夏侯惇、陈群、贾诩、司马懿等来榻前,道:“孤征战三十载,得天下大半,惜两川、荆州、江东之地,仍未归王化。如今天命将至,惜不得与诸君再叙也。奈何心事未平,特以交代,有劳诸君。”曹丕只是流泪,叩首不已,夏侯惇等皆道:“大王善保玉体,不日定当康复也。”曹操呵呵笑道:“人生百岁,岂免一死。孤纵横天下三十年,寿过六旬,今可无憾也。诸君勿徒伤怀,今以家事嘱托也。”遂引曹丕之手道:“孤长子曹昂,刘氏所生,不幸早年殁于宛城;卞氏生四子:丕、彰、植、熊。孤平生所爱第三子植,为人虚华少诚实,嗜酒放纵,因此不立。次子曹彰,勇而无谋;四子曹熊,已病早殒。惟长子曹丕,笃厚恭谨,可继我业。卿等宜辅佐之。”教曹丕向众人拜谢。曹丕声调哽咽,遵令谢过众人,众官急急还礼,夏侯惇泣下道:“大王放心,臣等舍命,亦当保世子也。”
曹操微微点头,又道:“刘备世间枭雄,本是国家大患。得其国剧变,所以倾覆,亦汉室之福也。惟今天下之事,尚未平息。群雄之中,西川刘循、刘阐,不过膏粱匹夫,难成大气。西凉马超,有勇无谋。交州士燮,边鄙之人,不足为患。惟宋江盘踞荆襄,手下名将甚多,堪为大敌。又有李俊、黄忠,乃刘备余孽,占东吴地利,凭长江天险,亦足疲惫国家。此二贼者,不可但以力讨,可分其势,使彼此相并,然后平之。东吴孙权,乃后辈之人杰,孤之诸子,无有及之。如今虽居我羽翼之下,实乃龙困浅水,切不可使其得势,否则纵龙入海,复成大患也。当严加防范,若有异动,宜先除之。切记,切记。”众皆涕泣领命,再拜而出。
曹操复谓曹丕道:“尚有数语,交代与汝。汝继我位,必有波折,当谨慎处之,当断则断。然我生诸子,皆是你兄弟手足,汝为兄长,纵有隔阂,亦当宽怀化解,切勿作袁本初诸子相残,为外人所笑。汝之弟曹植,好酒狂放,恐常有无礼,汝当谅解也。”曹丕流泪道:“孩儿记得。”曹操又道:“朝中群臣,多为我腹心,若有事,可多商量。唯有司马仲达,此人鹰视狼顾,极有城府,才略盖世,非庸人也。汝可用其才,却不可重用其人也。切记,切记。”曹丕面色凝重道:“亦知了。”曹操嘱完,挥手教曹丕退下。丕再三叩首,含泪依依出门。
再唤众侍妾来。众妾皆拜倒榻前,大哭不止。操用手逐个抚其面庞发髻,分辨其人,低声相慰。又教近侍,取平日所藏明香,分与诸妾道:“孤虽贵为魏王,家未尝巨富。今以香与汝等,聊作资财。汝等可勤习女工,多造丝履,卖之,可以得钱以给衣食也。”又命诸妾多居于铜雀台中,每日设祭,必令女伎奏乐上食。再嘱众官曰:“我死之后,可葬于漳河之滨,寻常之所。自古人好厚葬,着实无益,徒引后人贪心。今天下尚未安定,未得遵古也。葬毕,皆除服。其将兵屯戍者,皆不得离屯部。有司各率乃职。敛以时服,无藏金玉珍宝。”华歆奏道:“大王可令人于漳河之畔,立疑冢七十二座,以防后人盗墓也。”曹操笑道:“子鱼此言差矣。孤棺椁之中,并无金银,纵有盗墓,何以所得?再者,纵设疑冢,若有人尽掘疑冢七十二,又将如何?徒费民力矣!孤乃大汉中兴之臣,今为匡扶朝廷,竭力终生,何须疑冢,以惑后人哉?”言迄,长叹一声,泪如雨下。须臾气绝。终年六十四岁。时汉新平三年五月也。后人有诗感曹操之死曰:
一棺何须冢如林,谁复如公表此心。横槊跃马真快意,分香卖履暗伤神。铜雀春情拂漳水,金戈秋泪罩浮生。至今犹望埋骨地,空教台上望佳人。
后人又有《邺中歌》一篇叹曹操云:
“邺则邺城水漳水,定有异人从此起:雄谋韵事与文心,君臣兄弟而父子;英雄未有俗胸中,出没岂随人眼底?功首罪魁非两人,遗臭流芳本一身;文章有神霸有气,岂能苟尔化为群?横流筑台距太行,气与理势相低昂;安有斯人不作逆,小不为霸大不王?霸王降作儿女鸣,无可奈何中不平;向帐明知非有益,分香未可谓无情。呜呼!古人作事无巨细,寂寞豪华皆有意;书生轻议冢中人,冢中笑尔书生气!”
曹操既死,文武百官,尽皆悲伤。又以幼帝刘杰传诏,故魏王曹操,匡扶朝政,功勋卓然,今薨,许都一城素缟。此时戴宗隐在孙二娘、张青店中,时时留意打探,自然得知,遂急往洛阳,前去报知吴用。
且说众官将曹操用金棺银椁入殓,设祭奠于许都。一面遣人去洛阳临淄侯曹植、寿春鄢陵侯曹彰及曹操诸庶子宛侯曹据、谯侯曹林、东乡侯曹衮等各处报丧。世子曹丕,整日痛哭,几近昏厥。众官相聚,各自苦苦相劝,曹丕悲痛稍止。这日,正与众官哭于殿上,忽华歆入,道:“今大王既薨,天下震动,中外不可无主事之人。宜早立嗣王,以安众心。何但哭泣哉!”群臣道:“册立魏王,须得天子降诏;然天子尚幼,我等欲扶棺入邺郡,一面奏情卞王后,以定嗣主也。”华歆厉声道:“今四方割据,虎踞鹰扬,正国家多事之日,宜早定嗣主,方主大计。邺郡距离许都,千里之遥,往返奏报,倘有变故,则社稷危矣!今曹丕公子既为世子,则继王位,无二理也!”遂拔出佩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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