贼三国
人,仓外更乱。乱了片刻,司马昭引三百军到,喝住众人,只叫召集民众,都来泼水救火。昭自引军当道,将那乘火行劫之徒一一正法。时迁看他厉害,也不敢久耽城中,便走西门混逃出城去。五福仓中大火,却蹿起半天高。司马昭指挥众人竭力扑救,也只得堪堪防它蔓延。这火直烧到五更方渐熄。
火光起时,内外魏军俱有惊怖。吴用望之甚喜,督军加紧攻打南门。司马懿傲立城头,披甲按剑,厉声道:“城中三二细作,纵火作乱,欲乱我军心,岂能成大事!众将士休得自扰,只守住城头,莫叫贼人得便乘隙!”复令精干军目,四出指麾,消弭杂言,军心略定。吴用麾军屡攻,终不得手。曹休在东门与秦明苦战,虽拥精甲良兵,终究被数倍之敌,潮涌而来,奋战不能退之,只得且战且走。却又被大火扰动军心,鏖战多时,颇有死伤。却得田豫引千余精兵从后撞入,接应出围。逶迤到东门下,士卒已折其半。休令诸军逐一进城,自率左右护住城门死战。田豫道:“敌锋锐至矣!将军速进城!”曹休道:“吾为大将,若自顾走,士卒必自乱而相践踏。使王师辱于敌前,此罪莫大也!公可先退!”豫待再劝,休怒道:“违令者斩!”豫只得从之。休谓左右:“儿郎们,随吾奋战。汝等一人在外,吾誓不入城。便死在东门,不堕魏家精兵之威!”众军齐声呐喊,士气复振。东门上魏兵投石放箭,掩护进城;当不得数万宋兵团团裹上。田豫、许仪方退进城去,秦明已亲率一队铁骑,沿城墙突来。曹休策马上前交战,两个交锋数合,曹休尚待奋勇迎敌,不防座下马厮杀奔波一夜,又在乱军中受些伤势,再也支撑不住,竟自翻倒。秦明乘势一棍,将曹休打死。恰是:
瓦罐不离井上破,将军难免阵前亡。良驹千里终息步,骏骨悠悠对夕阳。
曹休战死,典满大怒,奋提双戟,当于城门下,死战不退,劈杀宋兵无算。城外尚有近千魏兵,都舍生忘死,与宋军血战。田豫在城头呼叫:“典将军可速进城!”典满顾城大呼:“曹大司马以宗室贵胄,而沥血城下,若无一人相伴,岂不寂寞!幸蒙圣恩,使吾家小往幽州安顿,吾心无牵挂,便在此殉国可也!田将军可速闭城,免为贼兵所乘!”掉头奋战,再无回首。田豫感激不已,只得硬了心肠,吩咐闭门。秦明亦怒,指麾军马轮番突进。魏军背城苦战,纵支撑一时,焉能长久?无半个时辰,尽死于城下,典满亦被乱枪戳死,尸身靠门而立,半晌方缓缓滑倒。秦明既杀尽城外魏兵,便挥军攻城。然城头本有司马懿安排防兵,更加了田豫、许仪助战,秦明一军专为野战,攻城之具不齐,焉能占得便宜?任那霹雳火咆哮不止,徒在城下损士卒性命耳。
吴用得知魏定国守住阳平亭,两路魏军攻之不入,解宝已率军入援;须臾又闻秦明击杀曹休,杀其兵大半,甚是欢喜。遂一面加紧攻打南门,一面调秦明处兵来南门相援。正自得意,忽闻有魏军无数,转向南攻宋军大营去了。用甚惊,急撤了东、南两门之军,齐往南去救宋江。平明时分,撞见曹真大队,彼此混战一场,都讨不得利,各自收兵回。吴用虽抢不得邺城,司马懿声东击西之计却是全败,更赔了曹休性命。两边盈亏相抵,犹算是宋军胜得一筹。
宋江在御营,闻夜来鏖战,又折朱贵,泣道:“朱贵兄弟单为梁山大业,于邺城潜伏二十年。今眼见大功将成,未曾与众手足团聚,便遭横死,好不可怜!”设坛祭之。更欲醢曹休尸首,为李逵复仇。廖立谏曰:“陛下将收河北,当以正道示众以明君之形。李将军之仇虽痛,不宜以此泄愤。”江纳之,将曹休、典满首级号令城下,尸身安葬。自却往邺城下巡行,看城头动静。一路走,一路看,怨愤塞胸,恨不能飞入邺城,手刃曹丕报仇。黄昏时,陶宗旺报堑壕掘成,宋江令破闸决水。但见漳水汹涌,直冲城下。先时吴用攻城之际,便曾掘数重地道,为城中魏军深堑据断。今漳水顺堑壕而来,恰好倒灌而入。司马懿虽在城中作了预备,各处堵塞,争奈滔滔无情,不到半夜,城中水深数尺,军民尽泡其中,苦不堪言。吴用更不多待,令单廷圭、魏定国、薛永、刘唐等督率军马,便乘船筏近城攻打。城中司马懿与田豫、鲜于辅、司马昭、司马师、许仪等各率士卒上城守御,奈何前一日出战失利,曹休战殒,人心惶惶;更兼时迁焚了五福仓,城中粮草便不济。漳水灌来,城墙塌了多处,军民虽奋力弥补,不能尽全。城外宋军其势更盛,昼夜攻城不止。曹真率外围诸军,连日苦战,欲破围入;吴用令秦明、廖立率军十余万专阻外军,自同宋江引八万之众围攻内城。曹真亦无善谋。未满半月,城中岌岌可危。吴用又令人作招降书数万封,言大宋天子只伐敌国,不伤庶民。军民降者无罪。使人用秃头箭射入城中各处,军民更其狐疑。
是夜魏主曹丕,同华歆、许芝等臣,轻车便服,出宫巡城。但见各处水漫,深者及胸,浅者过膝;军民坐卧于泥水中,衣衫褴褛,抱胸瑟瑟。又闻城中妇啼儿号,哭爷悼子之声,凄凄惨惨,哀哀切切。丕闻此,不禁垂泪伤神,谓华歆道:“朕以不德,致累十万军民,于心何忍。”歆亦不语。须臾,又闻城外鼓号大作,杀声滚滚。军民尽面有惧色。曹丕亦惊怖,复谓左右:“当年草寇,养成如今大患!”左右皆叹。曹丕驻足片刻,转辇回宫。使人召司马懿、田豫等来,密议至平明方退。
次日早朝,群臣毕集。曹丕道:“朕昨夜巡城,见军民困厄,父老垂泣。万姓受苦如此,朕虽无德,岂忍坐视?更兼宋军威势甚大,邺城早晚不保;若使城破,阖城尽遭屠戮。朕欲奉降表,以身投宋营,任其剖剐,以救阖城百姓。”群臣皆愕然。有蒋干奋然出列,摇手道:“不可,不可!陛下承武皇帝之业,为天下主宰,若是降贼,岂不辱社稷先人!”鲜于辅亦道:“城虽被困,尚有精兵万余。曹大将军在外收幽、冀、并诸州军马及燕北羌胡杂骑,度其数不下十万也。武皇帝仗五千军纵横天下,陛下安忍将此基业举手奉人?”许仪亦道:“臣父事武皇帝与陛下,虽九经生死,未尝负武者之名。今陛下欲北面拜贼而受辱,臣亦无颜见先父,便请死于军前!”华歆却道:“陛下察天道之势,而欲舍一身救满城,此大仁大义也。为君若此,亦堪青史流芳。想那宋江亦必不敢负陛下。”许仪大怒道:“华子鱼,汝此言却大负陛下!”鲜于辅道:“臣等随陛下攻战多年,与宋贼彼此杀伐无数。纵有胜败,未为气馁。今一朝束手降敌,任他凌虐,这等奇耻,虽臣等尚不能受,陛下安能忍之!”堂前群臣相争,各持所见。曹丕止之曰:“众卿勿争!吾意已决,便舍邺城之负隅,以拯万姓之涂炭。诸卿欲随我降宋,或欲自往他处,悉听其便。”群臣或欲力诤,丕已自转回后殿。蒋干大哭道:“武皇帝!孟德公!公若在世,岂能让贼寇猖獗至此!公若在世,又何以见不肖子妄为至此!”涕泪俱下,几为气绝,方蹒跚出宫。群臣叹息而散。
于是曹丕遣尚书令桓阶持节出城,往宋营议降。宋江又喜又怒,谓吴用曰:“魏人终来降,足见其力不支。我欲不受其降,为诸手足报仇,如何?”吴用道:“魏虽计穷来降,然彼据河北大半,曹真全师近存,不可谓无余力也。若能就此受降,不战而定三州,此国家之幸也。陛下勿怠慢之。”江便教使臣入御帐。桓阶入,依敌国礼拜毕,谓宋江:“吾皇因两国争斗多时,军民患战,遣臣来陛前议和。”宋江笑道:“魏主亦惧我大宋雄兵哉?”桓阶道:“陛下大军渡河而来,吾主以河北生灵,颇遭涂炭,邺城被困,军民苦甚,故欲求和,以拯苍生而安抚天下。若大国不许和,内则邺城尚有精兵二万,钱粮足支一年;外则曹子丹全师尚存,依燕赵之势,凭太行之险,借辽东渤海舟楫,左出右入,犹堪一战也。惟计大宋虽有雄兵百万,威震四海,然南有柴进,西有马超,蜀中、五溪,尚不得靖。若大军常举在外,一则靡费钱粮,二则疲敝军民,亦难少安。故两家议和,顺天惠民,陛下单言惧与否,似非合宜。”宋江点头道:“先生不我欺也。天无二日,国无二帝。汝主却欲怎生议和?”桓阶道:“吾主欲去帝号而称王,奉大宋为正朔。河北诸郡贡赋皆以律输奉。”宋江大笑道:“然则曹子桓尚欲据河北之地,称孤道寡哉?”桓阶道:“受命而帝者,皆在中土。大宋既据有河洛,自足号令天下。魏之社稷,存于冀州,故乞陛下赐此数郡安身。”宋江冷笑道:“朕费无数兵马粮草,将曹丕围在邺内,今却想保此数郡……”吴用急蹑之。宋江方拉转话头,问曰:“汝主欲降,有何条款?”桓阶道:“魏留王号,宗室皆为侯。群臣愿从宋,愿从魏,当听其自便。”宋江道:“此条使得。”阶又云:“魏主以下,百官、众将、军士、庶民,前番虽与大宋作敌国争战,今既和,须不得劫掠杀戮。”宋江道:“大宋乃礼仪之国,仁政爱民,军校百姓,岂会伤他?曹子桓既降,也当视作一体。但你那曹真、司马懿辈,杀我许多兄弟,酷虐惨极,此仇却当报。”桓阶道:“闻大宋君臣多以股肱义气合之,今观陛下性情,果然不差。但两国战伐,杀伤本是常事。魏家十数万大军,尽在诸将手中,若闻陛下心怀旧怨,不释前衍,诸将安肯降?寡君安能卖部属以求安?陛下必欲计较征伐之罪,无非两国将兵,各求决一。敝国君臣虽不得取胜,死战之志得偿,却也欣然。”吴用亦道:“陛下,两国交战,各为其主,此亦忠臣事。今魏既降,彼将兵往日之事何必追究?听其便可也。”江颌首:“如此,朕准之。尚有何求?”桓阶道:“魏主之胞弟曹植,见在许昌,亦为陛下封‘魏王’之爵。今我主若降,二魏王能并存耶?”宋江大笑道:“既是兄弟,何必计较许多?便称曹子桓为‘北魏王’,治邺;曹子建为‘南魏王’,治许;如何?”桓阶肃然道:“陛下休戏言。兄弟之争,本家门不幸。陛下以玩笑侮之,臣恐敝国朝野震怒,臣虽欲侍奉陛下而不得也。”宋江凝然谢道:“先生所言甚是。曹子建之爵,自当改封。此款无扰。”桓阶道:“既已议和,请陛下且住攻城之兵,退灌城之水,以安军民之心。”宋江沉吟不答,吴用笑道:“吾主乃仁义之君,用兵与用水,岂吾主之喜好哉?实兵凶战危,势不得已也。今既许降,自当暂止。但汝等若欲乘此数日之隙修城补防,须瞒不过我。”桓阶道:“邺城已重重围困,便欲借数日苟延,和议不成,大国兵水须臾可到,又何损焉?”宋江抚须笑道:“先生是实诚人。可还有条款?”桓阶道:“此数策若蒙陛下应允,敝国君臣深谢厚恩,再无所请也。”吴用起曰:“如此,吾尚有数款,烦请回报魏主。其一,魏留王号,奉宋正朔。其地可辖冀州,而并州、幽州、辽东诸地,皆当由大宋另委守牧。其二,魏群臣文武,所有前番征伐之过,一概赦之。但若余党有顽冥不化,为患大宋者,惟魏王是问。其三,宋军暂停攻城,止住水口。期以十日,若十日降表不奉,魏主不出,则必杀尽满城。其四,自今日起,宋军既不攻魏,魏外围曹真诸军,亦不得同宋军为敌。此四款若能从,则和议可行;不然,便请转回城中,自备决死。”桓阶拜道:“定当转告敝君,来日答复。外围诸军,因宋军围城,交通断绝,且待明日再遣使敕令。”宋江大喜,便设酒宴款待桓阶云:“先生此番辛苦。若得消弭兵火,使万姓安生,乃不世之功也。”桓阶逊谢道:“食禄忠事,尽绵薄之力耳。天下苍生之祸福,悬于陛下与吾主之手。望人君举足弹指,多虑小民,则天下之福。”宋江大感慨曰:“先生真贤才也。魏主出降后,朕欲请先生为大宋尚书令,何如?”桓阶道:“宦心疲敝,且待来日。”宴罢,江礼送桓阶归城。
宋江自与吴用计虑:“曹丕求降,是真是假?”用曰:“以情理论,颇有可信。然曹丕狡诈,或恐袭昔日汉高祖荥阳脱身之策。”江道:“如何防之?”用曰:“吾自有安排。”便令各处官兵,且停攻城。又把漳水口复堰住,只待城中消息。越二日,城中复使桓阶来报:“大宋所有条款,吾主皆许之。特遣使者数十,往城外诸军处通项,使两军止战。”江大喜。吴用道:“既已约定归降,吾亦使一人入邺城,联络此事。”便令鬼脸儿杜兴率百余人入城,日发五使,往来通信。密嘱曰:“汝每日必求见曹丕,防他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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