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世风云
白龙滩上。
***
天空中仿佛阴云密布,大团大团的蝗虫越聚越密,只一刻间,睛朗的天空已变得昏暗无光。这乌云降到哪里,春蚕咀嚼桑叶声便在哪里响成了一片,飞起飞落间,大块大块的庄稼霎时间被吃得片叶不剩,连茎也没留下一枝。黑云降到村庄,树林,横冲直扫,眨眼的功夫,便只剩下光秃秃的树枝。好象顿饭的光景,季节由夏天飞降到了冬天。这种巨大的视觉反差,更显触目惊心。那种凄惨萧条,非亲眼目睹,根本不能想象。所有的田野村庄只要是绿色全都消失殆尽,漫山遍野都留下了经过蝗虫地转换,由绿变黑的微小颗粒,看起来仿佛象是从阴云密布的天空降下来的。
老百姓只能眼睁睁看着这些可恶的小生灵夺走自己的全部希望,而不敢杀死一只。“蝗”与另一个“皇”同音,纯宗皇帝下旨,只许善待,不能灭杀,谁吃了豹子胆,敢违抗圣旨,不要九族了吗?据传有一府尹大人爱惜百姓,命其辖下百姓灭蝗,一斤虫尸换一斤白米,被人捅到皇帝那里,竟然被判欺君之罪,全家问斩,试想谁还敢再轻捋龙须。
吞……吃……嚼……席卷得京州大地一片悲声。
***
中州的雨从三月起就没停过几天,丽水河将丽水道观高大厚重的围墙淹没了一多半。大量的民房因为长时间被雨水浸打,哄然而塌。五月底的时候,北岸大堤终于禁不住河水的软磨“硬”泡,丈许左右的堤坝轰然倒塌,被困多时的河水势若疯狂的野兽从缺口处奔泄而出,缺口转瞬间扩展到几十丈宽,滔滔洪水咆哮地卷向广宁、长洲、水泉三府,只有临川府大半都是山区,地势较高,受到的影响较小,但由于临川府城建在平地上,也未能逃脱被河水浸泡的下场,城内大街小巷全成了水的世界,水深足足可以让小木舟在城内纵横穿梭。
由于洪水决堤时,带出了大量的泥砂,紧靠丽水河的广宁、长洲两府数百万亩绿油油的稻田被埋进了泥沙中。广宁、长洲、水泉三座都市的繁华在洪水的肆虐中完全消失殆尽。
丽水河决口后一天,雨奇迹的止歇。太阳终于将光芒射到这尸体遍地,一片狼藉的土地上。仿佛为了弥补对中州民众的亏欠,这太阳一出,再无一日偷懒,每日准时报道。阳光之强,几乎从所未见。
虽然阳光强烈,阻止了洪水后大瘟役的暴发,但一个月照下来,未受灾的河南四府除了向阳府情况稍好外,其余各府稼禾枯焦,草树低头,地面开裂,暴涨的河流萎缩到了枯水的季节,以前那密如织网的河流干涸了一大半多,干裂的河床裂开了无数大嘴,宽度足以填进鸡蛋。
北面四府,洪水前人口大约八百多万,经此劫难,仅剩了五百多万,二百多万人口葬身在洪水之中。
中州刚刚经过大清洗,人心思定,哪知人灾过后,天灾又来。大多数官员刚刚履新不久,政府机构就象缺了发条的钟表,无法正常运转,百姓缺少了可以依靠的对象,不得已各自奋勇求生,苦不堪言。中州早两年稻米大熟,江南四府虽旱,江北四府尽管由于天气原因无法补种二茬水稻,但如果官员应对得法,上下齐心,应当没有什么问题。奈何熟谙中州事务的官员少之有少,哪能制定出得宜的救灾之策。百姓也只好自求多福,多多保重自身吧。
***
京州。
纯宗皇帝两眼冒火,气狠狠地扫视殿下群臣。与他的眼光一触,每个人都迅速低下头,诚惶诚恐,心惊胆战。
“尹爱卿,你给朕说说,到底该如何赈灾?”
户部尚书尹杰应声出列。
“陛下天纵英明,您说如何就如何,臣下全听您的。昨晚臣睡不着觉,想了大半宿,琢磨来琢磨去,也想不出什么良策,后来臣猛然想到我皇英才伟略,龙首一摇,定比臣费劲心血想出的办法要高明百倍,臣又何必拿想出拙策让您不高兴,所以后半夜臣睡得很踏实。就连做梦还梦到陛下您龙手一挥,京州灾平呢。”
纯宗皇帝板着的脸显出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但转眼间又沉下了脸。
“朕未让你歌功颂德,你啰里啰索一大堆,给朕戴高帽,又有何用?能让老百姓吃饱饭,能阻挡他们造反吗?退下吧1
尹杰跪下磕头,躬着腰退到了原位。
纯宗皇帝目光扫过,停在了南宫峻身上。
自从上次中州遇险,南宫峻被他打入了“冷宫”,然而自此以后,朝中之事少了他的制衡,几乎成燕骥遥一人的天下,而且耳边少了他忱忱忠语,纯宗皇帝更觉得少了些什么,大感不适应,于是再次起用南宫峻。
南宫峻虽然经过了仕途的一小段低潮期,圆滚滚的身形却未发生任何变化。慢慢地将身体挪到两列大臣中间,双手持笏,费劲地向前弯着腰,朗声道:“臣以为目前最紧要之事,就是要下旨给地方官员,严令他们约束辖下灾民四处逃灾,尤其不能涌来京州城。据传目前有大批灾民向京州城涌来,若事实如此,大量灾民聚到京州,出了乱子,势必会动摇国基。”说到此处南宫峻窥视了一眼纯宗皇帝的脸色,又道:“至于中州的水灾旱灾,是否真如闻人方说得那么严重,很值得怀疑。要知中州是天下粮仓,水灾旱灾经常发生,从来没有请求朝庭赈济过。臣怀疑很可能是因为闻人方刚刚履新,不了解中州的历史民情,大惊小怪所致。是不是派一名得力大臣赴中州了解一下情况后,再作打算?”
“你继续说,说错了朕不怪你就是。”纯宗皇帝见南宫峻意犹未尽,想说又有些迟疑的样子,开口鼓励。
“臣觉得……臣觉得,陛下应当立即给简堂将军下旨,令他在大灾未过之前,不得轻率进军剿叛。为臣担心,他若败了,在目前的情况下净州的局势非烂了不可。”
“陛下!万万不可!为人君者金口玉言,最忌朝令夕改。此例若开,后世君王必然效仿,君王权威下降,恐非天下之福。”凌治方见皇帝频频点头,心中大急。
“凌大人言过其实吧!事有轻重缓急之分,因时而变,怎可画地为牢,一成不变?勒令暂缓剿匪,这只是一时的权宜之计,与君王权威何干?这么大的国家,每天要发生多少所谓国家大事,陛下是人而不是神,不可能面面俱到,每件事都做得滴水不漏。再说了,更改旨意,以求国家大局,又与金口玉言何干?出了这么大的事,从国家最大利益考虑,臣觉得必须谨慎对待,还是应当让简堂停下来。省下的军费如若用来救灾,也可弥补国库之空虚。”
“爱卿之言有理。朕这就下旨,命简堂原地待命。”
“报!”、“报!”……“急报!”纯宗皇帝话音刚落,连续不断的喊声越来越近。待得声音消失,脚步声响,一名侍卫走进殿来。
皇帝后面的大太监急急走下来,迎了过去,将一封插着三支鸡毛的急报接过,迈着碎步走到皇帝身边,双手将信呈上。
纯宗皇帝的手微微颤动,迟疑了一下,慢慢将信撕开,略略扫了一眼,脸上已失却了颜色。
~第九章刺杀~
“就这样败了?”纯宗皇帝喃喃两声。他呆楞半晌,吩咐道:“给皇叔及所有大臣看看!”。
燕骥遥脸白如纸,似乎纸上的每一个字、每一笔划都如枪尖一般刺入了他的内心深处,痛楚难禁。他强自镇定,吞咽几口唾沫,才稍稍缓过神来。
“皇叔,你看这事如何处理为好?”皇帝的语气平平淡淡,不带任何感情。
“为今之计,只有再派一得力将领前去,以将净州局势稳住。依臣之见,凌治方大人是最好的人选。”
从叔侄二人的话缝中,满殿群臣已窥视到简堂剿匪的失败,净州局势的岌岌可危。再联想到京州的蝗灾、中州的水灾、旱灾,一个个战栗如风中枯草,惶恐不已。
“不可!”南宫峻急声喊了出来,“陛下!我朝遭此大灾,象东狄、北卑这样习惯于趁人之危的国家极有可能会趁火打劫的。凌大小统领兵部,如果外夷对我朝有军事行动,边关吃紧,熟知东狄、北卑虚实的凌大人可是对付他们的不二人选。鉴于此,臣觉得凌大人还在留在京州的好。至于净州之事,为臣对燕王爷的话实是不敢苟同,小小的李天涯充其量也就有二万人马,有战斗力的部队绝不会超过一万。我们呢——单只一个青龙府就驻扎了四万大军,加上其余各府的驻军,总兵力不下六七万,兵力对比至少是三比一,我们占据了绝对的优势。以这样的兵力优势,只要令他们不要轻举妄动,李天涯这条小鱼还能搅起大浪不成?”
“示匪以弱,朝庭的脸面何在?自古逢灾,必生匪患,那些心怀叵测之人见朝庭如此软弱可欺,不反也反了。到时遍地狼烟,我们就一城城的防守,慢慢将小鱼养大?”
“泗水府人口不过百万,山多地少,有名的穷府。就这浅浅的一池水,能养出大鱼来?王爷这话有些耸然听闻了吧。”
“好了,别争了!净州的事皇叔你就不要管了,就按南宫爱卿说的办。至于目前另外一件要紧之事——赈灾,皇叔,这事就交给你了,望你不要辜负朕望。至于外患,皇帝微一沉吟,”凌爱卿,朕给你一道旨意,由你替朕巡视边关,做些姿态给东狄、北卑,或许可以打消他们的非份之想。“
皇帝说这番话时,绝不会想到,东狄、北卑已秘密达成协议,准备从睿丽王朝这块肥肉上割下尽可能大的两块。
***
听着帐篷里的声音归于虚无,凌云飞一个颗心犹在摇摆不定。不知何时,天空移来一片乌云,周围光线逐渐变暗。一阵风掠过,吹得帐篷呼拉拉作响,空气中仿佛突然之间带上了极淡的湿润之感,地上的泥土被风卷起,泥土的气息慢慢转浓。这股气息扑进凌云飞的鼻子中,鼻腔里面被刺激得痒痒的,忍不住要打出喷嚏。凌云飞深吸一口气,将这小小的欲望压灭。
风好象又大了些,铅色的云层越积越厚,开始压缩天地之间的空间。带着腥味的泥土气息越发浓烈,凌云飞猛吸几口,咧了咧嘴,大脑有片刻的空白。就在这极短的混沌时刻,他心中升起了不舒服的感觉,冥冥中仿佛这死寂的连绵营帐中潜藏着不可知的危险。
凌云飞听到了齐刷刷的脚步声,朦胧的昏黄光晕从他身体周围向外臌胀。待膨胀的感觉消失,一队巡逻士兵从他的旁边走了过去,待到脚步声消失,周围的世界重归黑暗。
三女刺杀宗喀达罕为自己报仇,然后就无声无息地在人间蒸发。事实是否真的如此?要说玉涵如此冲动,也还罢了,冰雁、忌弱都是沉稳冷静之人,在没有确凿证据证明自己被宗喀达罕所杀的情况下,要说她们俩会做傻事,凌云飞是很难相信的。
然而帖木扎说这话时,一脸痛惜之情,又不太象骗人的。再说他还要利用自己完成他的计划,若他劫持三女,也只能有一个目的——威胁他。可任务已派下,他对三女之事却只字不提,这于理不合。
怎么办?若是杀素阿,无疑等于自杀。若是不杀,贴木扎那里无论如何是无法过关的。
“走!带着古曼丹丽回中州。”这个念头在凌云飞脑中萌芽,开始茁壮成长。
“就这样让她离开生她养她的土地,离开她的父亲,她会同意吗?”凌云飞细一思量,又觉这想法完全取决于古曼丹丽的态度,他心中对此实是没有太大的把握。
身后气流突然有微小的异动,凌云飞轻灵一侧身,只见不远处,站着一个黑衣蒙面人,看他的架势,好象正欲向他奔来。见他转头,那人明显楞了一下,身形稳住不动,一只手抬起,指向凌云飞,然后又指指他自己,身形起处,跃向他旁边一顶营帐的侧面。
凌云飞看着他跃起的身形,脑袋“轰”的一声,差点叫了起来。这人的身体仿如轻若无物,每一个动作,都让人看得清清楚楚,但速度之快,在凌云飞所见过的高手中,恐只有云鹏拍他肩膀时闪动的那一下才能与之相比。
“自己平生所见熟人当中,好象没有这一位吧?他为什么招呼自己过去?不会又是一个陷井吧?”凌云飞虽然心中犹疑未决,但他的好奇心实已被这人勾起。当黑衣人再次出现向他招手时,他终于下了决心,心念一动,身体已到达两丈开外,动作之轻灵敏捷,与黑衣人差相仿佛。
黑衣人见凌云飞跟来,身形又起,绕来绕去,专拣营帐阴影走。此时天上阴云密布,惊雷开响,夜黑如墨,雷声震耳,除了大高手,谁能看到他们的身影,谁又能听到他们掠空而起时,气流的轻微异响。黑衣人如此小心,他在提防谁?
远远一个大刁斗清晰可见。上面八盏硕大的死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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