裙钗记
亲戚们聚首,成家的男人们一处坐,没成年的男孩们一处坐,各家媳妇们一处坐,未出嫁的小姑娘,管她辈分的,都坐一起。所以,听到乔宜毫无违和感的招呼夏家三姐妹:钏姨,凝姨,彤姨,夏语澹瞬间觉得自己长大了,都有那么大的侄女儿了!
宽敞的大堂屋里,四周放着人高的缎面屏风,四角放着铜制的寿桃形状的大暖炉,随处摆着锦墩座椅,棋桌画案,丫鬟们穿着一致的翠绿袄子,配浅黄色裙子,奉上茶果点心,伺立在周围等待随时的吩咐。
来玩的不止乔家本家和出嫁姑太太,姑奶奶的孩子们,还有几家是乔家故交,一屋子近二十个七八岁上到十四五岁的女孩子,更小的孩子们又另外设了一处。女孩们三三两两的,或下棋,或画画,或评鉴屋子里的摆设,或谈着衣裳首饰,亲戚故交之间,总有之前就相识的,凑到一起马上就能聊开,又彼此引荐。
夏尔彤一到,只自顾自的和要好的几个人打过招呼,挑了一个偏僻的角落坐下,全不管两个姐姐要如何应对,一副精神萎靡的样子,屁股还没有做热,又招丫鬟道要一个清静的地方休息。丫鬟没有主意,去请示乔宜,乔宜关怀了几句,就亲自送她去自己屋里歇息。夏语澹冷眼旁观,路上夏尔彤还好好的,真看不出来哪处身体不适,要装出一派虚弱的样子来,只能归结为逃避,不想和两个姐姐分享朋友,又不能在那么多人面前,一直对两个姐姐冷冷淡淡的,只能避开了。
夏尔彤一走,夏尔钏和夏语澹就越发孤单了,满屋女孩子之前一个也不相识,只能凭自身的魅力博得青睐。自脸伤之后,夏语澹待夏尔钏越发平淡了,这会儿,也不愿和她同行,瞅着画案上有个女孩子不玩了,就走过去站了她的位置。
旁边两个,穿两色浅单色珠光长袄的陈怡,圆脸圆眼,很是可爱,是战死沙场的二老爷乔弗的外孙女,她的祖父是上一任都转运盐使司同知,已经去世,其父在孝中。穿桃红色石榴花小妖的乔宝珍,容貌算俏丽,身形略消瘦,是三老爷乔望的孙女,乔望不做官,分家之后,就在辽阳府做生意,辽阳府临海和山东相望,乔望就拿着分家的钱打了几艘船,跑那一段海运,赚了钱也在辽阳府置产。他的儿子倒会读书,在国子监上学。所以,这两个十岁上下的女孩儿也是夏语澹的晚辈。
两人一边说话,一边临摹挂在墙壁上的,前朝张瑞所绘的寒林图。两个小丫头怎会有张先生的功力,只取其中一块山石临摹,玩笑着不让手空而已。乔宝珍看到自己笔下一团墨汁,把笔让给凑过来看的夏语澹道:“我和宜姐儿闹着玩的,凝姨,你也来几笔?”这个大一两岁的姨,是乔氏的女儿,乔宝珍想着该给她点面子。
夏语澹接了笔笑道:“说画,我是不会画的,没正经学过这个,只是泼墨而已。”
陈怡画完一笔,抬头笑道:“我们也不会画,没有拜过师傅,不过看几本书琢磨着,就是看着张先生的这幅图,赞赏之后,手痒而已,这张纸涂完,我是一定要烧掉的。”
夏语澹蘸了墨汁下笔,挨着乔宝珍画的山石,再画了一块山石,隐藏了大半的实力,画得和陈乔二人不相上下。因着头回溶入其中,夏语澹和她们就以画说画,由画延伸出,什么笔,什么纸,什么墨作画好,除了交换了名字,再不提和画无关的事。
虞氏想要个什么样的孩子,女孩子?男孩子?是年幼的还需抱在手里的,还是半大懂事了的。见了一屋子女孩儿,还有见不到的男孩儿,也有一屋子,男女几十号人,要在几十人中脱颖而出!夏尔钏深知第一步就艰难万分,置次才切身体会到,第一步成功的概率这样小,虞氏依着什么条件选,要怎么才能被虞氏看重,夏尔钏打探不到,虽恨不得到虞氏面前,倾诉一片诚挚的心肠,却全无一点,可以谋划到她面前的计策,夏尔钏心里着急,面上却尽量放轻松,如一只花蝴蝶似的,在屋里转了一圈,见缝插针的凑几句话,听着无一人谈关于那事的一个字,因此越加焦虑,频频张望四周的屏风,平日的几分谈吐都是硬撑下来,一圈转下来,又落了单。
转头看夏语澹,不知道说了什么,三人笑得畅快,忽然有一丝茫然,无知者无所求,夏尔钏不会把这件是告诉夏语澹,所以夏语澹一无所知,没有炙热的期待,没有煎熬的等待,以后也不会有天不幸我的落寞。夏尔钏不会把原因归结在自己身上,只觉得,两下对比,甚是不快,不快于她拥有了一个畅快的心情,而自己满心煎熬。
夏语澹余光看着夏尔钏向这边走来,也没有让她搭顺风车的意思,和两位姑娘辞过,就问一个丫鬟,要去更衣。来回淇国公府一趟,加上吃一顿饭的时间,厕所还是抽空上一次的好。
引导的丫鬟浅碧,引着夏语澹从屋后出去,走过一道抄手游廊,穿过一片红梅林,才到更衣的屋子,夏语澹上完小的,又想蹲个大的,因为是陌生的地方,有点认坑,就蹲得久了点,穿好衣服,由预备在这里的小丫鬟伺候,就着热水用香胰子洗了手,摸了手脂,还别说,乔府里,上个厕所,都伺候的周周到到。
回去的路上,夏语澹走在浅碧身后,看了眼她的臀部,怀疑自己看花眼了,揉了揉眼睛,又看了一遍,清清喉咙,用最自然的语气提醒道:“你屁股流血了!”
“啊?”浅碧没有反应过来,条件反射的扭头看,扭头也看不到自己的屁股呀,就这样扭着头憨憨的转了一圈,才知道用手捂着屁股,一摸再把手放到眼前,极淡淡的一点红色,也让浅碧醒悟过来了,发生了什么赶巧的事情。
浅碧像火烧屁股一样的跳着转身,面向着夏语澹,用手捂着屁股,脸尴尬成了菡萏色,道:“姑娘,这个……印出了多大一块,什么时候印出来的?”
浅碧今年十三岁,这是第二次来月经,第一次来是三个月以前,那天除了小腹闷闷的,不是便秘不是拉稀,就是一直想上厕所的感觉之外,没有别的不适,经血顺利出来后,除了量大一点,也没有别的痛苦。别人说这种事情是一个月一次,可是一个月满之后,又等了一个月,它还是没有再光顾,浅碧心慌几天,几个年长的姐姐安慰她,说前几次这种事情都不正常,没有规律之后,就把心慌的情绪收了,这一回,没有小腹闷闷的,一直想上厕所的感觉,就是有腰胯骨很酸,站不住,想坐一坐,靠一靠的感觉,就趁着夏语澹上厕所的时候偷懒找个地方坐了一下,血就更加容易的通过裤子印到了裙子外头,不过冬天了,她一来就浸透了几层裤裙,可想量真的很大。
夏语澹看到她的憨态,想笑,有怕她更加尴尬,极力忍住,宽慰她道:“面积不大,就鸡蛋大一小块,就是,你现在穿着浅黄色裙子,衬得那一块……是遮不住的。不过,你放心,来的路上,我跟在你后面,那会儿,你后面还是干净的,应该是我更衣的时候印出来的,只有我一个人看见的,我不会告诉一个人的。”
浅碧捂着她的屁股,慌乱的原地走了几步,一时没有头绪的的道:“怎么办,这个样子我怎么见人,我后面还有差事?我真不知道,今天怎么就这样了,上次不是这样的!我怎么办呀?”
浅碧着急的眼眶都湿润了,夏语澹试着建议道:“这样好了,你先自个顾好了,去哪个屋子把下半身换了,我知道怎么走回去,我原路回去就是了!”
“这怎么行,姑娘是客人,在公府不能一个人落单的走回去,既然我负责送出来的,就要负责送回去,不然,被管事妈妈看见查出来,我这个月的月钱就没了,这是规矩。”月钱面前,浅碧难得机灵一回,道:“姑娘,这样行不行,你去梅亭里坐一坐。我去灯香姐姐那里换身衣服,她有这身衣服,就转过这道回廊,走一个院子就到了,很快很快的,我跑着去,跑着回。”
转过回廊,隔一个院子,是虞氏的住所。公府一下子请一两百的客人,公中的丫鬟和主子身边服侍的丫鬟都忙起来了,灯香是服侍姨娘的,这样主子聚会的场面,人手再紧也不会用姨娘的人,所以,她一定在屋子里的。
59烂漫()
梅亭就在夏语澹右方向二十米之遥;被一圈的红梅树包围着;现已入冬,嫣红色的梅花已经开遍枝头,夏语澹点头道:“那我过去坐坐吧;这么几步路,我自己走过去就够了;你先把这身……”夏语澹抚慰她道:“你别羞,女儿家的事我懂的,尴尬事常有;我不会告诉人的。 你快去快回,换了就好了。”
“谢谢姑娘体恤了!”浅碧环看一圈;没见一个人;转身就撒开了脚丫子跑,又道:“我马上回来。”话音落下,已经跑出几米开外,一眨眼就转过回廊不见了。
跑得还真矫健,夏语澹莞尔一笑,悠悠的踱步向梅亭走,沿途观赏着梅花。冬日石凳石桌阴寒,被换下了,亭中放的是一张黑漆戗金山庄图的木质圆桌,配着四个镂空的黑漆圆凳,凳面上雕绘着田园风光,春时黄牛耕地,夏时水车灌水,秋时丰收打稻,冬时萧条寂静。夏语澹在冬景的圆凳上铺了一块帕子,再入坐,闭眼深吸着冷冽的空气,感受着暗香浮动的梅花,几下呼吸之后,缓缓挣开眼,夏语澹看到了一个烂漫的人!
来者从梅树旁的假山后走来,身穿浅玫瑰粉织金绣蔓草滚边的及膝半旧长袄,腰系着抹绿色宫绦,中间垂挂着一块勾陈和田玉的压裙佩,外罩着一件连帽的银狐氅,梳的是妇人的随云髻,戴了金镶玉蝶恋花的挑心和边簪,面如凝霞,眉如远黛,眼如秋水,顾盼间风骚多情,她的颜,配着她的妆扮,身后怒放的梅花衬着,似氤氲在云雾里的一幅山水画卷,风情外露,又不似媚态横呈。
夏语澹一直觉得,风情万种,是一个夸张的形容词,上下两辈子,夏语澹没有认识过一个有那种气质的女人,今日侥幸,终得一见!
夏语澹是爱美之人,见到此人此景,不觉心神荡漾,目光清澈的看着她!
少妇视夏语澹如无物,没有出声招呼,没有微笑以示友好,只是看到一个陌生人该有的冷漠而已。少妇站在梅花树下,一株株的赏过,彼此互不相扰,忽然面朝夏语澹,先扬手注意,再一指夏语澹。
夏语澹憨憨而笑,转头一顾,确定再无外人,才回头亦指着自己张口无声,只是做了一个口型道:“我?”
少妇点头浅笑着,问道:“你是哪家的孩子,我怎么没见过你?”
夏语澹起身,因不知她身份,想她身份尊贵在上,不是下能轻问的,只行了半礼道:“家父高恩侯,小女行六。”
夏尔彤行七,夏语澹用了九个字,就把自己介绍清楚了,一派坦荡。
少妇莲步走来,笑道:“原来是夏家的孩子,难怪我不曾见过。”
孩子?又孩子?夏语澹面上泰然,内心疑惑。论起亲戚辈分来,夏语澹年纪小,辈分高,观这位少妇,有不满双十的稚嫩面容,有经过风月的成熟风情,实际年龄高于她的皮相,应该在二十五上下。
夏语澹不由再看她的佩玉,不输于羊脂玉珍贵的极品和田黄玉,上面雕琢的是上古神兽之一的勾陈,夏语澹手上没有这样的好玉,其雕琢的,也只是花草虫鸟这样的俗物而已,这般贵重的佩玉,在夏家只有乔氏所出的三子一女才有。
在乔家,够得上身份的,能随意佩戴的,年纪二十五上下的媳妇?乔家人口虽多,却四散为官,在府里有资格得此佩玉的,只有二老爷的遗子,乔端简之妻张氏,可若是张氏的话,已经道明了来历,彼此同辈,孩子二字,用着不妥吧。
夏语澹又看她头上的金镶玉蝶恋花的挑心和边簪,簪头是几片堆着的金叶子,叶子上白玉雕成的蝴蝶栩栩如生,叶子上红宝石雕刻的花朵盛开绽放。
不是同辈人吗?
乔家哪个长辈那么年轻呀?
她到底是谁呀?
此刻,夏语澹来不及静下心来揣摩,少妇已经启口道:“我要折一支梅花来插瓶,可枝头太高,要搬一把圆凳。”
皮相姣好的人,总是容易持靓获得帮助,即使她言语里还稍显疏离,夏语澹也乐意效力,道:“这个圆凳,虽然它中间是镂空的,上下底都是实心重木,很重的,我们一起抬过去。”说着,把铺在圆凳上的帕子叠好收回怀里,把圆凳转出来,圆凳确实太重,一个人抬不起来,只能把圆凳转到亭边上。
少妇看她热情,展颜而笑,和夏语澹合力把圆凳抬到梅花树下。
夏语澹仰头看着树枝,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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