裙钗记





五姑娘你对她做过什么,你心里清楚,那年她烫了脸,不是你称意的。谷家遭了官司,太太吃了闷亏,你有什么值得她来顾惜?六姑娘身边,不是谁都能去挨的,你是姐姐也不成。”

    钟氏不想说重话,可是不说不行了,夏语澹今非昔比了,太太仗着她娘家施与的恩德,照旧打脸,夏尔钏的轻视之心,还想让夏语澹怎么对她。

    “我……”夏尔钏说不下去,她知道她要求不到夏语澹为她做什么,今后她也该学着尊敬夏语澹,可是为什么,同样是庶女,一个升天了,一个在地上。

    钟氏说夏语澹的,说得大半对。

    世情就是这样,你处在微势的时候,别人看见了你委屈了,你的委屈和她无关,她没义务为你出头。那些无能为力如小桥之流,夏语澹不会计较,只是主仆的关系,也结束了,甚至是夏烟霞和夏尔钏,夏语澹也可以略过不提,只当是相识一场,以后可以不见,就永不相见吧。可是有一个人捂热了她的心,她死了,夏语澹不能不计较。

    很多人成亲,直到掀开盖头才看见新娘的样子,赵翊歆想看夏语澹,想来就可以来的。穿着便服,和每次去裱画店一样。

    石榴园在高恩侯府中轴线的东边,另开了一处东门,所以夏语澹这边都在东门出入,完全独立于高恩侯府,所以赵翊歆来了也没有惊动别人。

    对于虞氏的死,夏语澹对自己说过无数次,不可以问,不要再追究,可是她心里过不去,见了赵翊歆,她忍不住,她要清醒的活着。

    “我在裱画店留给你的信,你有看过吗?”赵翊歆来看她了,坐在椅子上,夏语澹就直接问了。

    赵翊歆兴冲冲的来,是准备和夏语澹说说何日举行婚礼的事,礼部已经拟下了几个日期,不过夏语澹要先关心这件事,赵翊歆也不意外,安坐着如实说了,道:“我看了,你信里让我保的人,我不能答应!”

    夏语澹脸色瞬间惨白,她一直在往好的设想,乔费聚本就病的快死了,没有办法,虞氏只是一个从来做不得主的女人,她以为她和皇太孙的情分救下虞氏绰绰有余,来不及,来不及才救不到。听到赵翊歆那么痛快打破了她往好的设想,是不能答应,不是不能做到,夏语澹感觉自己身子在颤抖。从虞氏死后,夏语澹一直表现的很平静,她是压着自己呢,那口气憋了那么多天,见到了人总是要问出来,发泄出来,赵翊歆曾经是她无所不能的希望。夏语澹睁大了眼睛,眼泪就那么滚滚下来,愤怒,悲凉,向谁发怒,为谁悲伤。

    赵翊歆起身过来抱住她在发抖的身子道:“她自己想死的,你为什么还要这样的伤心。”

    “能活着谁不想活着,姨娘家破人亡,被人糟践的日子都过来了,她为什么想死了。你要娶我了,她为什么还是要死。原来我从来救不了她,我的存在只是加速了她的死亡。我如何来……担负这条人命!”夏语澹心中极痛,用了大力从赵翊歆怀里睁开道:“勾结串联的罪过,窥伺圣意的罪过,他们若是罪至死地,为什么我还活着,你说你愿意娶我的,没有他们,我如何能见到你,这样的理由,还不能宽恕了他们的罪过吗?他们死了,我却要来和你成亲了!”

    送皇上女人,送皇太孙女人,虽然可以一步登天,但马屁拍到了马腿上,就是勾结串联,窥伺圣意的罪过,当然这种罪过是诛心的,过不过的,完全是皇上的一句话。皇上舒心的时候,你就高官厚禄,皇上厌恶的时候,你就获罪诛杀。

    夏语澹以为,乔费聚和皇上几十年君臣,他做这个事情,不至于罪至死地,这些年夏家在这种事情上,最开始的指望,也是指望乔费聚出力。

    所以夏语澹估计不到,后果那么严重。

    赵翊歆被推开了,面对夏语澹的重重质问,并无悔意,他们家的人,对也好,错也好,落子无悔,人心的事,又怎么可以用对错一言而避之的。赵翊歆重新坐回了位置,看着夏语澹因为痛苦和痛哭而潮红的道:“我早已经和你说过,我的心里,没有天下的每一个人,我的心里有你,和容不下他们,是两码事。我的有些事,一辈子不能和人说,一辈子不能让人知道。你只要记得,他们不是因为你而死的,他们那非死不可的理由,没有你还是要赴死的。”

    夏语澹不是乔费聚,她看不到。

    赵翊歆起身离开,回头还说了一句:“那些死去的人,离开的人,留下的人,只是造化在作弄,你担负不了一条人命,我也有我担负不起的……我还没有出生,就已经为我打造好的这个皇太孙之位!”

132小白() 
  人得允许秘密;夏语澹也有不能和人说;一辈子不能让人知道的秘密。

    夏语澹没有问他们非死不可的理由;没有问赵翊歆那些不能说;不能让人知道的事,也没有问;那一句‘我还没有出生;就已经为我打造好的这个皇太孙之位’颠倒了因果。

    那么多听不懂却不能问;夏语澹只明白,她只是看见了事件的一角;虞氏只能深埋在心底;一辈子怀念。如果虞氏不是全为她而死的,她确实可以好过一点。

    夏语澹知道自己那一句报不了生母之仇,撇去谁对谁错,只是目前为止,夏语澹做不出毫无负担的夺取人性命的事,刀拿在自己手里,她也砍不下去。

    命是最宝贵的,命就一条,谁有资格夺去别人的性命。

    别人她管不着,她做不出来,也承受不住,我不杀伯仁,伯仁因我而死。

    可是生杀予夺,这个男人有这项权利,也可以没有负担的行使这项权利。

    他和自己不是一类的人。

    赵翊歆离开高恩侯府回西苑的青乌台,一路上一双眼睛没有了来时飞扬的神采,有些寂落。驾车的是冯扑,完全把自己当做透明的人,他太明白有些时候可以好奇凑趣,有些时候必须封口闭嘴。

    青乌台是建水中央,来往用小船,不过赵翊歆下了马车一个猛子就扎到了湖里,预备了小船的内侍们下了一跳,脚软的跪下了就要惊呼,冯扑拿出他太孙面前第二红人的气势低吼,提着衣摆上船道:“安静闭嘴,殿下只是太热了想凉快凉快,开船,开船呀,小心的保持两三丈的距离跟紧了。钱五,你先回去把殿下的梳洗之物准备好。”

    赵翊歆在水里游了半个时辰,把自己弄得精疲力尽才游向青乌台,然后就和往常一样了,对人对事,对夏语澹。

    死的人都死了,她还能把他怎么样呢。

    第二天,赵翊歆又来了,混像昨天的事没有发生过,只是双手怀抱了一只小狗。

    “它是什么?”赵翊歆怀里的小狗浑身雪白,毛发浓密的一圈,也不知道有多重,把自己缩成一团,一双圆圆的大眼睛被毛发覆盖,只看到一条月牙,那条月牙漆黑泛光,配着它呜呜,呜呜的低叫,好像在委屈的哭泣,极快的看了周围一圈,就把脸埋在赵翊歆的手弯处,夏语澹还未看清它的正脸,不知它是什么品种。

    两个人,一条狗,那已经去世的人,就把她收藏在心底吧。

    赵翊歆抱狗很娴熟,一手拖着它的屁屁,把它四只脚圈住,一手轻轻抚摸它的头道:“是松狮,今天是它出生第二十七天,你养它吧。”

    “二十七天?那它断奶了没有,你就把它抱出来了。”赵翊歆拉着夏语澹的手,他的手叠在她的手背上,让她抚摸怀中的小狗。

    “你还懂一点,它喝着奶呢。”现在的赵翊歆不是昨天那个样子,昨天的他深沉如海,深不见底,今天的他像个大男孩,阳光明媚,嘴上却叙述着小狗惨痛的经历:“它很可怜的,一出生它妈就不要它了。它妈一胎生了九只,它是最后出来的,出来还没有拳头大,被它妈叼着扔出笼子了,不肯奶它了。之后把它放到别的母狗窝里,不是亲生的就不是亲生的,差点被踩死,又只能抱它出来,用羊奶喂大的。”

    赵翊歆坐在炕上,使人把炕桌抬下去,放了小狗下来,让它走一走。可是小狗应该是到了陌生的地方害怕,两只前腿攀呀攀的,要躲回赵翊歆怀里,赵翊歆挠着它的下巴,小狗就低头一直找赵翊歆的手指舔舐。舔一舔,呜呜,呜呜的小声叫。它太小,还不会汪汪的狗吠。

    少有人能拒绝这样的小萌物,夏语澹抚摸着它的头道:“它是不是饿了?”

    赵翊歆一笑道:“今天要把它抱给你,就没有喂过,你喂它吧,它现在不懂事,谁喂它,它就认谁的,有奶便是娘的家伙。”说着用手指戳着它的嘴巴。

    夏语澹握着赵翊歆的手指道:“谁不这样,狗这样,人也这样,二十七天的孩子,换成人的年纪也不懂事的,它还没记事呢。”

    羊奶新挤出来还带着温度,夏语澹一手拿勺子,一手托着一块棉布,小狗的鼻子剧烈的翕动,终于有个正脸对着夏语澹,不过还不敢走到夏语澹的身边,屁股还是挨着赵翊歆坐,抬起两只前脚摩擦着,呜呜,呜呜叫得急促。

    夏语澹本是想引它爬向自己的,这样的可怜相出来,马上投降了,只得人过去。

    小狗一舔一舔的喝着奶。

    夏语澹低头看小狗喝,赵翊歆专注的看夏语澹喂。

    “以后你带着它吧,给它取一个名字。我早想把它送给你,它还没取名字。”

    “它是弟弟还是妹妹呀?”夏语澹不问它公母,而是拿它当弟弟妹妹,就是接受它了。

    赵翊歆顺着她的话说:“弟弟!”

    “是弟弟呀!”夏语澹一沉吟道:“名字就叫‘小弟’好了,叫着顺口又朗朗上口,一听就知道他是弟弟。”

    赵翊歆的表情瞬间塌下来:“换一个,那是我的名字。”

    “赵小弟?”夏语澹玩味的看他道。夏语澹已经知道他大名,还不知道他的小名叫小弟。原来他们有太多的地方,相互不了解。

    赵翊歆挑挑眉毛道:“叫着顺口又朗朗上口。”

    夏语澹忽然特别感兴趣:“你大名也不怎么用,小名谁用着呢?”

    “皇爷爷,姑姑,姐姐,还有……娘娘。能直呼我名的,就这四位了。”

    皇家直系三代在京的就这几个人了,赵翊歆的称呼和排行很有意思,祖父就叫爷爷,祖母顺着宫中的尊称,还排在末尾,这是四人在赵翊歆心理的排位。夏语澹一直有听说,这个皇太孙和夏家不亲厚,对皇后已经只有敬意没有亲厚了,泽及夏家还有什么。

    夏语澹一次问到底,问了一个好奇很久的问题:“沈子申,你怎么在外面要说自己姓沈呢,百姓之中,为什么旬沈’呢?”

    赵翊歆沉默,揉揉眼睛低头摸着他的狗。小狗蹲坐着专心喝它的奶,赵翊歆盘着腿沉默,气氛一下子掉入低谷。

    都说主人是什么样,宠物也是什么样,忽然的,有那么一下下,夏语澹觉得赵翊歆在委屈,和小狗刚才委委屈屈一个样。

    夏语澹为自己的想法窘了一下,不再刨根问底了,呵呵道:“它通身雪白,就叫小白好了,全名夏小白。”

    “恩!”赵翊歆简单应一声。

    夏语澹只能更低着头,企图看他的表情。

    赵翊歆抬头,已经笑嘻嘻了:“礼部拟定了几个日子,明年三月,有个大吉大利的好日子,之后四月不可以,五月没好日子,错过了三月,其他都在六月之后,你觉得呢?”

    赵翊歆就那么大大咧咧的征求她大婚的日子,夏语澹再淡定也羞红了脸道:“还可以听我的吗?我选哪个日子就哪个日子?”

    赵翊歆倒是说实话:“我可以选,那我和你商量一下呗。”

    赵翊歆如此诚恳,夏语澹也大方笑道:“你这样的丈夫,是个女的都得赶着和你大婚呀。早日大婚早日心安不是?”

    要选夏语澹就选三月。明年三月两人也才十五岁,不过入乡随俗,既处在这个位置,夏语澹就不会坚持那一套身量还没有长开,晚婚才好的理论。坚持那一条对自己太矫情了。皇太孙呢,早日和他栓在一起是正经。

    而且,夏语澹也舍不得这个人,因为舍不得,昨天才这样问他,若是舍得的人,夏语澹问也不会问。

    赵翊歆嘴角渐渐扬起,一个笑容在眉梢绽开,道:“好!”

    他也舍不得她,昨天才说了那样话。他差一点,把他致命的软肋告诉了她。

    小半碗羊奶一点点舔光了,小白尤嫌未饱,终于迈出腿来,勾着夏语澹的手臂,要看夏语澹手里的碗。

    夏语澹笑着让小白攀上手臂,把碗凑到它眼前,用勺子敲打空空的碗道:“没有了,没有了!”

    狗虽然不说人话,人话从小一点点的说给它听,它渐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