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色伦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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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肥胖丑陋的灰色大老鼠在脚边逃窜。 
  各种难闻、腐败的气味在夜风中,浓郁得呛人。 
  路边不时有人喃喃地向过路人乞讨。 
  沿途还会碰到身染重病倒在路边奄奄一息的人,看也知道,对方所染的是致命绝症──疟疾。恐惧于传染的危险,根本不会有人敢去碰触,多半是放任那些人自生自灭,而苍蝇、乌鸦早在天上、四周,准备伺机而动。 
  这儿可说是人间里最接近炼狱的地区。 
  男人对这种种可怕又恐怖的景象,都视而不见。一心一意地往着贫民区的深处走去。 
  半个多小时候,男人最后停留在一栋看起来几乎是摇摇欲坠的屋子前方。此时他由口袋中掏出一把发着铁锈的旧钥匙,插入锁匙中心,喀嚓地解开它。推开门后,迎接他的是金属与化学溶剂刺鼻的颜料味道。 
  男人唇角漾出笑意,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把这气味鼓涨在自己胸腔内。 
  就是这个味道没错! 
  多么令人血液沸腾的味道! 
  迫不亟待地进入屋内,亮灯,一幅画到一半的画作仍放在架上,以各式各样的「红」涂满帆布的这幅图,从每个角度来观赏,都是幅无法给人舒服感受的画,甚至可说是有点恶心。 
  没有意义的线条,或直、或曲、或圆、或方,不知是要勾勒出什么,只是有股纠葛的痛苦、难以爆发的压力全累积在上头。 
  把外袍脱下,男子卷起衣袖,抽起水桶中的画笔,在盘上挤出更多鲜红的颜料,开始专心一志地涂抹着。 
  夜晚,是现在才开始的。 
红色伦敦2
  【红茶、红酒和红色的珍珠】 
  「先生、先生,要不要擦擦鞋?」 
  鲍曼.雪夫特原先是想当作没听见地走过去。 
  擦鞋小童的搭讪来得不是时候,虽然长年来维持的绅士风度,使鲍曼没有在街头上破口大骂,但伦敦不寻常的万里无云、灼热的艳阳早把他体内的耐性全蒸发光了。 
  今天打从出门──不,该说是打从下床起,不顺遂的事一桩接一桩。 
  首先是老管家布鲁斯罕见的病倒,接替他工作的年轻男仆役笨得把他惯穿的西装烫出了个洞,逼不得已鲍曼难得地比预定时间晚了半小时出门。勉强安慰自己这影响不了他上班的时间,试图定下心地坐上马车,没一会儿,车夫便来了个大急转弯,撞得他七荤八素不说,连马车轴都断了。 
  「这是怎么回事,车夫!」愤怒地质问。 
  「爵爷,是、是一只黑猫突然从马车前方穿越,惊吓到马儿。唉呀,这真是不吉祥的预兆啊!老天保佑、老天保佑。」惊魂未定的车夫,脸色惨白地连呼怪奇。 
  清晨街道上哪来的笨黑猫乱窜呢?鲍曼怀疑这不过是车夫的推托之词,「算了,快点把车子修一修,我没时间蹉跎。」 
  「可是爵爷,这车轴断了,不送去修理是不行的。我看您今日还是招一辆出租马车去上班吧?」 
  一波三折。 
  被迫搭乘鲜少乘坐的出租马车。忍着马车破破烂烂的坐垫,一路颠簸的来到位于怀特道上,自己所任职的圣约翰医院的门前。最后还付出相当于被敲诈的车资。累积这三点,此刻鲍曼的脾气──只能说是爆炸前的火山状态。 
  若是平常的他,或许会慷慨地首肯,委屈自己坐在小板凳上,由着男孩擦拭自己那早已光可鉴人的鞋尖,赚几便士吃一餐饭。 
  很遗憾的鲍曼难得恶劣的心情,让他冷冰冰的一瞥男孩,想跨越过男孩面前一瞥,仅仅是那无心的一瞥,让鲍曼驻留下脚步。 
  男孩有头火红的发。 


  营养不良、瘦骨如柴的脸蛋上,内凹的颊骨让两眼格外突出,绿色的眼球仿佛随时会掉下来似的,论整体长相还真是不起眼。 
  明明是街道上随处可见的贫童,不知是什么理由,那抹红灿灿的发色让鲍曼无法就此离开。 
  「您要擦皮鞋吗?先生。」看到上门生意,男孩更殷勤的堆上笑,把木板凳推到他面前,以污灰的布熟练地拍去尘埃说:「请坐。」 
  掏出怀表一看,自己实在没多少时间了。 
  「我站着就好,孩子,你动作够快吗?」 
  「快、快。我马上好!」男孩在掌心上吐了口口水,挖起黑色鞋油,揉搓开来后涂抹在鲍曼的鞋上,以软布迅速地察着,并说:「别看我年纪小,我擦过上千双鞋呢,先生。我保证您一定会满意我亚曼的服务!」 
  「亚曼,你打哪儿来的?」 
  盯着那颗红发小头颅在底下晃动着,鲍曼一点都无法理解自己此刻的行为。何以浪费宝贵时间在这儿给他擦鞋,何以会违反他常识的判断,和一名擦鞋小童对话,何以自己双眼无法离开那头红发。 
  男孩的红发在伦敦虽不多见,也没稀奇到值得自己另眼相待。 
  ……不过这发丝还真红,宛如是夕阳的余晖深浓、烁亮。 
  「城东,先生。」 
  「不,我是问你……」鲍曼停下口,这不像是自己会做的事,讨论男孩的出身做什么?知道他是从谁那儿遗传到这头红发,到底能有什么意义? 
  「先生?」见他没继续说下去,男童停下擦鞋的手,不解地抬起头。 
  接触到男孩澄澈的绿眸,鲍曼狼狈的一笑,摇头说:「没什么,你继续擦吧。」 
  「是!」明朗而中气十足的,男孩应道。 
  算了,就当是行善一件,别再追究背后的理由,鲍曼讨厌生命中任何突发的意外,这并不意味着「意外」就会放过他。通常他对应这情况的手段,就是无视它,当它不重要。 
  几分钟后,他赏给男孩一枚几倍于他应得小费的硬币,男孩频频道谢,直说他是个慷慨的先生,鲍曼也蹬着比寻常要光亮数倍的皮鞋,往医院走去。 
  「今天真是走运。」 
  亚曼拿起硬币放在口中一咬。货真价值的一枚。有这枚硬币,就可以多买好几条黑麦硬面包回去,给卧病在床的母亲与年幼的弟妹吃了。天底下还是有很多好心又慷慨的绅士嘛! 
  喵! 
  哪来的小黑猫?亚曼伸出手去,「猫咪,来来,好乖……」 
  黑猫温驯地让男孩抱起,以头蹭着男孩的胸口撒娇着,弄得男孩又痒又好笑,「呵呵,好乖、好乖,你真是只乖猫儿……痛!」 
  冷不防地被黑猫咬了一口,接着猫儿还衔走他手中的金币,迅速地跳下膝盖,一溜烟地往前奔去。阿曼目瞪口呆了数秒,慢半拍地跳起来吼叫着:「等等,你这只可恶的贼猫!把我的金币还给我!」 
  猫儿停下脚,回头望了他一眼。 
  「你回来呀!」挥舞着拳头,亚曼拔腿追上去。 
  迅速地蹦跳起来,猫儿轻巧地往着人烟稀少的巷中钻进去,深恐会追丢了猫儿的影踪,亚曼连喘息都不敢。死命地跟着那小小的身影在巷中左钻右绕,越过石巷、不知名人家的花园、餐厅的后门,跑着跑着,当亚曼惊觉到自己站在某座桥的桥墩下方,而黑猫工跃上一名男子的膝盖上时,他已经火大到不行。 
  冲向男子,大喊着:「把那只猫交给我,它偷了我的金币──啊!」 
  黑猫竟在他面前,把口咬的金币吐在男子的掌心上。 
  「那金币是我的,还给我!」 
  亚曼好不容易跑到男子的身前几尺,伸长手索讨着。照理说不可能没听见他的抗议,男子却不慌不忙地抚摸着手中的黑猫脖子下方,逗得怀中猫儿发出咕噜噜舒服的叫声,脸也不抬起,仿佛亚曼的话是耳边风。 

()
  逼不得已,男孩再次跨步上前,「金币还我!」 
  一只捣乱的乌鸦飞越亚曼的头顶,嘎嘎地叫着:「还我、还我」,咻地盘旋于男子身旁,最后降落在男子肩头上。 
  「嘎!人家说你是小偷!嘎嘎!笨密斯!」 
  「啰唆,闭嘴,笨乌鸦。」 
  猫、猫、猫开口说话了! 
  它正在和乌鸦对骂? 
  亚曼脸色苍白地倒退两步,喉咙想发出叫声却叫不出来。 
  「瞧,你这不熟悉人界言语的笨密斯,吓到人家了吧!嘎嘎,就叫你别多事,嘎,由我出面就好了,嘎嘎嘎。」 
  「是谁动作慢吞吞的?本大爷好心帮忙你喵,妳喵个傻瓜不识好歹喵。」 
  摇晃着脑袋,亚曼难以置信地喃喃自语:「我是在作梦,猫会说人话,还和乌鸦一起说话……怎么可能……一定是我看错了……」 
  「小鬼,你安静一点,行不行。不过是喵点小事,你要害怕到什么时候喵?」 
  「该安静点的人是你,嘎嘎。」 
  不、不对啊,如果作梦的话,只有他一个人听到、看到这些奇怪的事也就算了。可是眼前的男子为什么一点反应都没有?难道这男人不会觉得奇怪吗?亚曼掐掐自己脸颊,「哇,好痛喔!」看样子不是作梦了? 
  「傻子,自己掐自己不痛才怪喵。」 
  既然这不是梦,那……「怪、怪物,我看到怪物了!」抖着手指,朝着黑猫与乌鸦一点,亚曼尖叫想逃离,竟被乌鸦抢先咬住衣襟后方,徒劳无功地原地踏步着,「放、放开我啊!」 
  「不要放开他喵,干得好,阿鸦。」黑猫以后脚站立起身,用前脚击掌。 
  我完了,居然过到怪物,妈妈救命啊……亚曼望着这怪异的情景,恐惧的滚烫泪珠噗簌簌、哗啦啦地掉下脸颊。 
  「放开他。」 
  冷冷淡淡的一句话,拯救了亚曼。 
  当乌鸦放开他衣襟的时候,红发男孩全身虚脱地往地上倒去。 
  「把金币还给他。」 
  男子第二句话,更是叫亚曼感激得涕泗横流。黑猫衔着金币安分地送回到他面前,亚曼忙不迭地接下。 
  「道歉。」 
  最后的命令下达,看着猫怪物与乌鸦怪物,亚曼握着好不容易重回手中的宝贝金币,摇头说:「不、不必了,我的金币拿回来就好。」 
  此时不跑,更待何时?亚曼以双肘撑起自己身体,一面后退一面道谢说:「不好意思打扰了你们,我、我谢谢你。」 
  「慢着。」 
  男子优雅地起身,对着男孩背影说:「今夜,你将会面临生死关头的危险。如果你想要人伸出援手,记住呼唤『阎罗』这个名字,只要你呼唤了,就会有人拯救你。不过……要记住,呼唤的代价是你将会失去一样宝贵的东西。」 
  危险?呼唤?那是什么东西。 
  亚曼咽下一大口口水,怀着恐惧地回过头去,想再问得更清楚一点,映入他眼中的空荡荡景象,不由得叫人怀疑自己的双目。男子呢?猫呢?还有那只乌鸦呢?都到哪里去了? 
  转身、举目四望,怎么都寻不到桥下有第二人的身影,亚曼这才打了个冷颤,低语着:「我、该不是、看到什么幻影了吧?」 


  蹙起眉头,即使亚曼拚命要去回想,方才自己所看到的男子的长相,然而不论自己绞尽多少脑汁,他愕然地发现脑海中就是没有相关男子容貌的记忆。他看到的,到底是……? 
  唔!闭上眼睛摇摇头,亚曼浑身发冷,决定不要再去推想撞见的是「什么」总之就把它忘了,当成是场怪梦就好。 
  「得赶紧去买面包,要不然会卖光的。」和什么幻觉比起来,肚子饿的问题更重要! 
  ☆ ☆ ☆ 
  如果。 
  有人凑巧在此刻抬头上仰天空,你猜他会见到什么? 
  ──一名蓄着黑色长发的黑衣男子,怀抱着一只黑猫,肩膀上还站着硕大的乌鸦,悬空而立。 
  假使。 
  有人老实地把自己所看到的东西描述给身边的人看,你猜他身边的人会怎样回答他呢? 
  神经病,怎么可能会有那种东西在半空中漂浮,你头昏了不成? 
  于是能看得见的人,也会假装没看见。大多数的人,早失去这种能「看见」的能力,与魔界相隔千年后,人界里早已经没有数千百年前,曾与魔族们同界共生的记忆了。所谓的妖魔鬼怪,已经成了神话、幻想的绘本、诗人小说的字里行间,专门使用来点缀缤纷色彩的道具,魔族们的足迹时代的洪流中被冲毁、冲散、宣告消失。 
  漂浮于半空中的一场对话。 
  「那小鬼,直一会记住吾主的交代吗?」乌鸦问。 
  「记不住的话,那小鬼就死定了。」黑猫哼地回答。 
  「我还是有点不放心耶,让我再去找那少年一次,好好地谈一谈。」乌鸦拍动着羽翅。 
  「少多管闲事。」黑猫露出雪白的牙,吼着:「吾主又没要?去出这种锋头。」 
  乌鸦盘旋着,「吾主,您真的觉得这样就好吗?」 
  面无表情的男子,垂下的目光伴随着少年在街道中移动,那怕现在少年的身影,由高空中俯瞰下去,只不过是米粒大小的黑点,也妨碍不了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