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明传烽录
风范?”桓震险些惊叫起来,勉力镇定心神,低声道:“你想要我帮你篡位?”李贵微微一笑,道:“国君大位,唯有能者居之,何谓篡位?何况这位子本就该是我的,现下我也只不过想取回而已。”桓震打量着面前这个人,反问道:“我助你篡位,你又能给我什么好处?”
只听啪啪两声,李贵用力击掌,笑道:“桓大人果真十分痛快。贵若得遂所愿,情愿将平壤府以北五百里土地奉送天朝,以为灭虏之资,大人以为如何?”桓震怦然心动,平壤以北的土地,那诱惑实在是太大太大了。李贵见他沉默不语,还以为自己的条件已经打动了他,当下笑道:“贵此次一力怂恿我王联明抗虏,带了一万精卒前来,加上天朝的四千雄兵,足可以一举进逼汉城。李琮如此软弱可欺,受鞑子凌辱多年,我朝臣子早就不服,我以抗虏为号,再有天朝臂助,各地必然望风来降,如此大事可定矣!”
桓震心中不住冷笑,暗想此人如意算盘打得真好,装作甚感兴趣地问道:“既然如此,本抚不妨考虑考虑。院君所说将会把平壤以北送与天朝,可是真的么?”李贵不假思索地点头道:“绝无虚诳。”桓震嗯了一声,又问道:“那么义州府尹申景珍,他可知道此事否?”李贵笑道:“大人信不过李贵么?所谓兵贵神速,岂能随意泄露军机?贵守口如瓶,不曾告诉任何人。”桓震踌躇片刻,道:“空口无凭,本抚总不敢相信。除非院君给我立下一纸文书,本抚才能放心。”李贵面露不豫之色,显然是恐怕留下证据,桓震见他犹豫,又道:“若是院君肯立时,本抚自也画押,一式两份,交与院君留存。这下可以放心了罢?”李贵点了点头,提起笔来,果然写了一份文书,押了自己姓名。他汉字却写得十分好,不禁让桓震有些自惭形秽起来。拿过来细细看了一遍,忽然扯开嗓子叫道:“黄得功!”
黄得功一直在门外守候,听见桓震大叫,还以为李贵突下杀手,连忙拔刀踢开门冲了进来。桓震指着李贵道:“给我将他绑了。”黄得功只知服从桓震的命令,三下五除二地制住李贵,叫两个亲兵过来把他捆得如同粽子也似。桓震抖一抖那张文书,笑道:“我今助你叛乱,不过是得了平壤以北寸土而已,为一蝇头小利,而令整个朝鲜与我为敌,你当我傻成这个样子了么?我来告诉你罢,虽说从前天朝干预尔国王位传继的事情不是没有过,可是往后再也不会有了,今日我非但捉了你,更要将你押回汉城去见你们朝鲜王,一路上大张旗鼓,处处招摇,叫全朝鲜的军民都知道延平院君李贵图谋造反,大明的巡抚非但不肯帮他,反倒将他解送回国,上国度量如此,瞧你们国王感恩戴德否?”说着叫黄得功去请申景珍来。他不愿帮助李贵,固然有争取朝鲜人心之意,可是更重要的却是因为李贵此人实在心计太深,不如李琮容易对付。与其去掉一个潜在的朋友,换来一个随时可能在背后捅刀子的敌人,那还不如先下手为强的好。
李贵两眼发直,他对桓震提出这话,也是深加揣摩了他的为人之后才敢出口,没想到竟然招来这么一个下场,可真是自作孽不可活了。
过不多时申景珍气喘吁吁地赶来,看过了李贵亲笔写下的罪证,不由得怒气勃发,踢了他一脚,骂道:“怪道你这贼子拼命劝说我王助明伐虏,还亲自讨令领兵北上,原来安了这等心思!”李贵冷笑道:“他李琮自己的王位得来不正,自己抢来的东西,又凭什么不准我去夺他的?”只说了这一句话,再也不肯开口了。
桓震想问一问申景珍,李贵与李琮之间究竟有什么纠葛,可是瞧他一副家丑不可外扬的样子,多半也不肯说,心想只好另寻法子打听。当下道:“现下首恶既擒,可是彼带来的一万兵还在义州城内外屯驻,若蒙府尹不弃,桓某尚有四千多兵马在此,可以帮助弹压一二。”申景珍已经没了主意,只是唯唯喏喏地听从桓震安排。
立刻便传令曹文诏,要他分派人手,务必看好了李贵的人马。这一夜扰扰攘攘地过去,事后才发现只不过一场虚惊而已。这些朝鲜兵都是临时从各道调集而来,莫说情愿协助李贵叛乱,就连愿意打仗的也没有多少,明军端着火枪一冲进营去,他们以为是来攻击的敌人,一个个纷纷抛下兵器投降,曹文诏不费吹灰之力控制了局面,反倒有些哭笑不得起来。
次日桓震叫一个把总带了一百兵,直解送李贵回汉城去,顺便带了自己一封亲笔书信给朝鲜王。路上该如何宣扬李贵谋反,桓巡抚如何大义为重,丝毫不为所动,彭羽都预先教授了他,待他演习得万无一失,这才放他上路。
回头再说代善把桓震的要求带回沈阳,报与皇太极,不久便传回消息,说此刻方在隆冬,太上苦寒,行路不便,待春暖之后再做定夺不迟。又说桓震倘若心急,可以派遣一名使者,至沈阳面见崇祯,亲自问个明白。照黄道周的意思,便要亲身入虏,桓震想也不想,一口拒绝道:“使者来往延误时日,多耽搁一日,太上岂不多受苦一日?与其如此,不如在义州坐等,好在据说虏酋待太上甚好,暖室厚被,料想不致有差。”黄道周恨恨瞪他几眼,知道自己拗不过他,也只得罢了。
桓震却心焦起来,温体仁该不会真的将这事完完全全放手给黄道周去做了罢?这么好的一个机会,他若轻易放过了,那只能说是一个傻子。可是急也无用,只得安下心来且做目前的事情,义州经过上次一乱,贸易大受影响,幸亏冬季海路原就不通,也就谈不上多大的损失。此刻朝鲜大军已经南撤,四散回归各地,辽兵人数众多,要在此生理下去,也算颇费周章。好在朝鲜王感激桓震助他保住了王位,竟肯答允借粮与他,直到恢复海运之后再行归还。
日子过得飞快,不知不觉,已经二月下旬,桓震一再催促之下,皇太极终于派出一支五千人的部队,由代善领着南下,号称护送崇祯,前来义州。这天探马飞报,说鞑子大军前锋已经抵达鸭绿江北凤凰山一带,并不继续前行,却是扎下了营来。过不多久,又一起来报,说对方营里派出一名信使,在江边给朝鲜守军拦住,正在带来城中。
二月二十三日,明金双方在江心一艘小船上会晤,明朝这边是黄道周与桓震,后金则是代善与多尔衮,大家都是一般的不带一个随从,更不许携带凶器,却也算公平合理。谈判出乎意料地顺利,皇太极的条件只不过是许帝号和驻兵义州而已,对于桓震来说都是无害之事,什么大明的面子,他才不管那些,一一答应了下来,道:“代善贝勒,你我既已定约,此刻可以让太上随我等还朝了罢!”代善微笑道:“大人何必心急。”对多尔衮使个眼色。多尔衮会意,持了一柄小小蓝旗,钻出舱去,对着北岸招摇一番。不久一只小船缓缓驶来,靠在他们所坐之船旁边下锚停泊。几个鞑子兵搀扶着一人钻出船舱,踩着跳板走过这边船来。
黄道周早已经是急不可抑,见那人缓缓走来,当即扑通一声跪了下去,抱住他双腿,热泪盈眶地叫道:“臣不意有生之年,竟还能见陛下一面!”代善在旁道:“其余从驾官员太监,妃嫔宫人,稍候我大汗自会另外遣人送归。”
桓震注目瞧着崇祯,年龄刚刚二十出头的他,此刻面上已经颇有风霜之色,两鬓也生出许多白发。看起来丧师被俘的屈辱,与虏中囚犯生活的辛酸一直折磨着他,只不知道如今这个崇祯,是不是还如一年前那般猜疑成性?桓震不大相信他的本性会变,往后两人若能合作当然好,合作不成的时候,也只好送他去死。
崇祯也认出了他来,叹道:“真是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如今你却已经是辽东巡抚了。”桓震点头道:“蒙太上皇错爱。桓震能混到今日,也是无数次拿命去拼回来的。”崇祯再也不发一言,任凭黄道周引着入舱。
既然接获了崇祯,黄道周便急着要起程回国。此刻天气回暖,海港已经可以行船,桓震便决意从海路归国。到了皮岛,毛文龙听说两人奉归上皇,吃惊之余自然殷勤相待,崇祯在岛上的日子,可说是一年以来最舒服的。岛上有品级的官员都来拜见,见毕散去,毛文龙却拉住桓震,低声道:“有一位贵客,正等着与大人会面。”桓震一惊,瞧瞧他的神情,似乎颇为古怪,悬着心跟了他去到书房,毛文龙推门叫道:“王大人,桓大人到了。”
书房中一人正背手鉴赏壁上字画,听得毛文龙叫,转过身来笑道:“一别半年,桓大人风采依旧。”却是王应熊。桓震吃了一惊,不料他竟然在此处等着自己,那岂不是意味着毛文龙已经倒向温体仁那边去了么?一个温体仁,已经足够自己头痛,现下又加了毛文龙与他的东江镇,看来这次的事情若要真做起来,还不好收场。
卷四 明谟谐弼襄一人 三十九回
次日一早,毛文龙请崇祯大阅三军,桓震身为辽东巡抚,自然也在陪同之列,彭羽只是一个白身,太上皇面前根本没有他的位置,因此也就不曾随行。崇祯对于毛文龙还是非常信任的,兴趣满满地瞧了他的部下演武,忽然道:“毛卿努力,将来国事赖汝支持。”桓震心中一动,崇祯说这句话,那就是暗示着有朝一日自己重掌大权,必定在辽东来一次大洗牌。虽然本人可能未必意识到,可是言语之间,确实已经透露出他对以自己为首一干辽将的切齿痛恨。忍不住暗自冷笑,心想不知谁才是笑到最后的那个人。
皮岛士兵演过阵法,下一个节目便是演习弓马。毛文龙吩咐暂且稍停,让太上皇休息片刻,令人送上茶来,亲自双手奉与崇祯,笑道:“此是高丽参茶,上皇请用。”崇祯接过茶碗,刚刚凑在唇边要饮,一直侍立在他身后的黄道周忽然跨步上前,斜刺里拦住,劈头道:“上皇且慢!”崇祯一愕,却见黄道周将那碗参茶倾了少许在茶托之中,自己一口喝了,过得片刻,并无异样,这才将茶碗还给了崇祯,叩首道:“臣得罪了。”
崇祯立时明白过来,黄道周这是担心有人鸩杀自己,是以抢在他喝下那茶之前以身试毒。心中感动,以手抚之,道:“卿一片忠心,朕……朕岂有怪罪之理?”端着参茶的双手微微颤抖,想不到历尽千辛万苦,好容易回到自己的国土之上,仍要过着这种战战兢兢,朝不保夕的日子,一时间竟有些心灰意冷起来。
望了周围诸臣子一眼,心中暗自猜疑究竟是哪一个有心毒害自己,黄道周自然是不可能的了,毛文龙自己过去待他一直优厚,这次相见看他也十分恭谨,多半也不是。唯一可疑的只有桓震而已,他想自己死已经不是一朝一夕了,去年北京城破,自己身陷虏中,皇太极提了条件交换,据说主张不予理睬的就有他一份。而今眼看自己将要回到北京,归国之后,自然不能安心将皇位交给幼不更事的慈烺,夺权复辟是理所当然之事。难不成他怕到时候会失去如今的地位权力,索性先下手为强么?这么想着,不由得多瞧了桓震两眼,恰见他的目光也向自己这边望来,连忙转过头去,佯装观看皮岛官兵阵容。忽然灵机一动,毛氏东江的力量也不算小,而且自从袁崇焕执掌辽东的时候,便游离于巡抚辖制之外,何不利用毛文龙来对付桓震?
心中暗暗盘算,要用什么样的甜头才能诱得毛文龙与桓震自相残杀,若是弄得好,说不定还可借助毛氏作为自己复辟的靠山。崇祯想得出神,唇边不由得露出一缕久违的微笑。
他在那里打着如意算盘,桓震心中也是七上八下地担忧不已。王应熊会在皮岛上动手,多半是肯定的了,只是不知道他要在何时以什么法子杀害崇祯,光明正大地刺杀,多半是不可能,此地毕竟是东江辖区,若是出了刺客,毛文龙岂能辞咎?虽然昨晚一再询问,王应熊始终不肯明说,但是桓震与彭羽一致认为,若从温体仁嫁祸与黄道周的目的来揣测,两个条件是必要的:崇祯要死,黄道周却不能死。如此一来下毒便是最大的可能性。是以前来校场阅军的途中,桓震便悄悄对黄道周撂下一句话,叫他小心提防。黄道周虽然痛恨自己,不过料想不至于拿崇祯的性命当儿戏,一定会小心注意。虽然猜到了这一步,仍是不能确定他会在什么饮食之中做手脚,茶酒饭菜,都有可能,说不定什么时候崇祯就会口吐鲜血,一命呜呼,自己也就算是输了。
更要命的是此地乃是皮岛,满岛都是毛文龙的东江官兵,还有数不清姓毛的干儿干孙。与王应熊为敌,就等于与近万人的东江军队为敌,自己手里只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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