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明传烽录
择。挑战者每赢一次,便可以从桓震那里得到一枝箭,而每输一次,则要在自己的箭中拿一枝给对方。有人积累满五十支箭,桓震就会在所有武生的面前赠给他一把好刀。为了培养武生的集体作战意识,也准许以小队为单位进行比试。凡是孩子,总是想在同伴面前表现自己的,这条规定一出,立刻得到了武生的广泛欢迎,一时间倒掀起了一阵比武夺箭的风潮,以至于有些武生晚上回家的时候鼻青脸肿,给父母盘问出来,那些武官听说儿子同人比武争胜,正是武将本色,倒也十分高兴,并不来找桓震的麻烦。
吴三凤自从那次以后,再不提跟桓震分个高下之事,反而帮着桓震管理起武生来,俨然倒成了助理辅导员一类人物。几个训导教授,虽然以为桓震此举颇为不合常规,但见在他管理之下,诸生非但武艺较前大有进步,并且讲经书兵书的文事课也渐渐认真听了起来,心中隐隐觉得这个荒唐主事似乎也是不错的。
'——笔者注:这些训练和比较武艺的办法,基本都是学戚继光。'
就这样,一支六百二十五人的小部队,似乎正在按照桓震心目中设定的路线成长发展着。然而时间也在一天一天过去,转眼之间已经是四月秀葽,眼看便要五月鸣蜩了。一个多月之间,桓震一直跟魏忠贤保持着十分密切的关系,时不时也还是送他些新鲜东西,让他拿去孝敬天启。魏忠贤喜他恭谨,数次说要觑个机会,再提拔他一步。可是机会哪里那么容易降临,何况自己又是在一个绝无战事的武学之中?他也没有袁崇焕那种胆略与本领,能够单人独骑,出关巡视,然后大发豪言,说甚么吾一人足以守关之类。袁崇焕说这话叫人崇敬,换作是他桓震,那便要笑掉人的大牙了。
然而俗话说得好,有条件要上,没有条件创造条件也要上。如果没有机会,那么桓震自然可以创造一个机会。现在他已经是个兵部主事了,向兵部尚书进言也不算是甚么骇人听闻的事情,何况兵部尚书也是魏忠贤的干儿子,自家人总是好说话。有一桩大事,是他知道马上便要发生的,那是这年五月初,皇太极自朝鲜回师之后,出兵宁、锦,三路并进,会师于锦州城下,四面合围。这场战役,桓震曾读金庸《袁崇焕评传》,知之甚详。此刻眼看时候将到,虽然这一战有袁崇焕在,终于还是大捷,但明军死伤也是惨重。于公于私,桓震都觉得应该上一道题本,细细叙明这一场战役。只是他自然不能说自己早已知道,却推说平日关心辽事,根据辽东形势推测而来。
那时明朝边备很是松弛,中央大员,多不懂得提早预防,总是虏兵叩关,这才匆匆迎战。桓震这一道题本上去,还没到得尚书那里,便给一个侍郎看了两眼,丢在一边去了。直至五月初六日,后金军队果如桓震所言,三路齐发,一连攻占大小凌河、右屯卫等城堡,眼看便要合围锦州。边报如雪片般急至,兵部这才慌了手脚,倒亏那侍郎记心甚好,想起不久之前曾有一个主事上书预言建虏将要出兵犯境,现下果然如此。他将此事说了出来,兵部尚书王之臣也甚以为奇,当下叫人搜寻一番,将桓震当日的题本从故纸堆里翻了出来,已经是落满灰尘了。
王之臣一看之下,桓震本中所预测的虏兵动向,竟然与刚刚送到的边报毫无二致,此人若不是建虏奸细,定是一个绝世将才。倘是建虏奸细,怎可能自己将军事部署说了出来?那自然便是绝世将才了。再细一看,却是不久之前刚刚拜门的同道中人,那可更是好办,当下迁桓震为兵部职方主事,加了一个参将衔,叫他克日领京营五千,从山海关总兵满桂出关救援。
桓震听了消息,原本以为没指望了的事情,居然峰回路转,而且远过自己期望,不由得欣喜若狂。他盼望了小半年的机会,终于来了。
回到武学,对诸生讲明这件事情,不想许多武生一听之下,纷纷要求赴边从军。那自然是吴三凤从中鼓动的了。桓震原本正有此意,这些少年武生都是将来的中下级军官,好生培养他们对自己大有好处。当下叫他们联名起草了一个奏折,无非是甚么世受国恩,欲图报效之类,自己递了上去。兵部阅罢,自然无有不允之理,当下令凡是父母不禁的,尽可以从军出征,就归在桓震部下统领。结果六百二十五人之中,倒有四百人符合条件。如此一来桓震更是高兴,这可是自己第一支嫡系军队啊!
至于傅山那边,桓震来不及约他见面,只留了一封语义含糊的信函在公铭乙处,嘱他一旦见到傅山便转交与他。耿如杞自然还在狱中,那也顾不得管他了。兵贵神速,即日便在京营点了五千骑兵,祭旗誓师,全速开拔。
卷一 顺流逆流 五十二回
明代军队的编制,原是两分习刀矛,六分习弓弩,两分习火器,然而桓震此次带领的五千骑,却是六成用弓弩,四成用鸟嘴枪的。他知道辽东边情紧急,不敢怠慢,因此挑选的全是骑兵。出发这天是五月初十,从京城到山海关六百余里路程,他四日四夜连续急行军,居然在五月十五这天的清晨赶到了山海关。进得关去,方知五月十一日锦州被围,袁崇焕守在宁远,下令宁远、义州两城守兵不动,只遣外围游骑四千,使尤世禄、祖大寿将之,前赴锦州绕击后金军之后背;又请朝廷调蓟、宣、大兵守山海关,而令山海关总兵满桂前移于前屯,昨日诏令已到,满桂已经领兵出关去了。
桓震不敢迟疑,下令士卒在关中歇息半日,午时一过,便叫三军用饭起行,赶往广宁前屯卫去与满桂会合。宁远距离山海关约有二百余里,而前屯卫恰好就在靠近山海关约三分之一的地方。到达的时候,已经接近子时,好容易叫开城门,见了满桂,便递上朝廷的委任诏令,说明自己此来乃是听他指挥的。满桂一手接过诏书,瞄了两眼,顺手递给身旁一个将官,道:“既来此,可从本官巡城!”桓震心说此人倒是干脆,我连日奔波不曾停留,他一句话便要我跟他巡城。瞧他长相时,却是典型的蒙古人,身材比自己这个四百年后的人还要足足高了一头,少说也得一米八五上下。脸膛方正,颜色黑里透红,须发很是浓密,并且还略略带卷,看来倒像一头雄狮。满桂似乎觉察桓震在注意他,反瞪了他一眼,道:“还不走?”桓震躬身道:“请问大人,卑职带来的五千四百骑兵,要安置在何处?”满桂不耐烦道:“自有人去打理。”说着大步出门,桓震只得紧紧跟上。
广宁前屯卫并不是一座大城,甚至于严格来说并不能算作是城。城墙是用土夯筑而成,只有两丈高,数尺厚。城中连营房都无,从士兵到主将,睡的全是帐篷。桓震跟在满桂身后,沿着城头转了一圈,处处停留视察,只不过花了小半个时辰工夫。满桂给他的印象,虽然脾气暴躁,御下严厉,却深得士卒的爱戴,而且好像认得城上的每个兵卒似的,一路上随处可以听见部下向他问好、致敬的声音。桓震心中暗想,统带军队到这种程度,大概就算一声令下,人人效死,也都不是什么奇事了罢。
巡城已毕,满桂便邀桓震到主帅营帐少坐。桓震也想了解前屯的兵力情况,当下欣然而从。原来昨日满桂接了朝廷发兵旨意,当即便点关兵一万,移屯广宁,一面派出斥候,打探虏兵消息,一面与袁崇焕联络,一面修葺城墙,补阙弥漏。连同广宁原本的守卒八百,以及桓震带来的五千四百骑兵,现下他们手中共有一万六千二百人。
谈得片刻,满桂忽然叹道:“本官听得京中来使传说,早在上月,便有一个兵部侍郎上书预言辽东将有战事,可惜朝廷之中尽是不学无术之徒,没一个放在心上,到了虏兵大举南下,这才翻出那侍郎的奏折来。”双掌一拍,大声道:“料敌先机,方能处处制胜,倘使大明朝武官个个如这侍郎一般,何愁辽东不平!”桓震却是怔了一怔,这才明白他说的是自己。只是他却并非有甚么大才,只是预先知道了发生过的事情罢了,并且他也不是侍郎,只是个小小主事而已。
他却并不告诉满桂,只唯唯附和了几句。时候已近天明,桓震数日来疲劳至极,此刻进了城池,只想好好睡觉,偏偏满桂又是精神百倍,仿佛永远不需休息的一般,主帅不睡,部下将领哪个敢睡?只当是巡岗守夜罢了。陪坐一回,实在支持不住,就在椅背上一仰,睡了过去。刚刚合眼,便觉光当一声,屁股底下一空,身子失了支持,重重摔在地下,直痛得呲牙咧嘴。
爬起来看时,却是满桂怒气冲冲地站在面前,大约方才那一声巨响,便是自己的椅子给他踹倒了。满桂怒道:“敌情紧急,大军时刻都要预备开拔,你倒还有心思睡觉!”桓震有苦说不出,只得连连请罪。满桂哼了一声,也不睬他,对着帐外大声叫道:“斥候可曾回来?”便听一个将官答道:“不曾。”满桂又是大怒,连骂了几句桓震听不懂的土语。
桓震凝神细想,记得锦州城有赵率教婴城固守,不会被攻下。此时后金军队攻锦州城不利,已经退兵扎营,准备截击从宁远发出的祖大寿部援军。不久以后,后金兵便要南下转攻宁远,满桂这一支兵,也该奉调前去支援才对。他这么想着,口中不自觉地便说了出来。等他回过神来的时候,赫然发现满桂的那张狮子脸就在距离他不足一尺的地方,一对大眼眨也不眨地瞪着他,不由得吓得大叫一声,霍然跳了起来。满桂倒被他吓了一跳,倒退半步,仍是一脸不可思议地瞧着他,摇头道:“你怎么知道?”桓震奇道:“甚么?”满桂哭笑不得地道:“方才战报来,你不曾听见么?”桓震这才知道自己发呆发出了水平,竟然连斥候飞报也都没有听到,当下赤红着脸摇摇头。
满桂居然也不发怒,道:“十二日虏兵猛攻锦州城西,城池险些陷落,赖有赵总兵死战,虏兵退五里而营,百般诱锦州兵出城决战,赵总兵并不理睬。”说着瞧定了桓震,道:“你怎知虏兵定会南下?”
桓震这才知道不慎说漏了嘴,亏得他转圜灵活,当下道:“卑职以为,赵总兵勇而有谋,必知虏兵远来,急于求战,只消坚守不出,彼欲战而不能,只好移兵转攻宁远。那时我军于路拦击,可奏捷报。”满桂略一迟疑,正在思索,忽听帐外一声急报,却是袁崇焕的将令到了。
满桂拆开来看过,大声道:“传令下去,全军天明拔营,开赴宁远!”桓震正要问他将令中说些甚么,却听他道:“你很好,居然同元素所言一般无二。”桓震一怔,这才反应过来,原来袁崇焕这一道将令,却是要满桂移兵宁远,协助防守。他心中暗笑,心想我原本就是记得他所发的命令,又怎会不一样了?
说是天明开拔,其实东方已经发亮了。当下三军造饭,吃了起程。桓震部下的五千四百军,长途奔驰数百里,还没好好歇息,又给拉上马背,一个个都是没精打采的。满桂见了这等士气,不由得又要发火,瞧了桓震两眼,居然终于给他忍住了。满桂的部队之中,火枪兵、炮兵约占了半数,更有数百门火炮,因此行军便要稍慢,到二十日过午,方才全军赶到宁远城下。
满桂站在城下,向着城头大声呼喝,那守军似乎是认得他的,遥遥应了一声,不久城门缓缓打开,吊桥放了下来。桓震心中砰砰直跳:须臾之间便要见到袁崇焕了!这个刚强侠烈,孤胆独骑巡边的兵部袁主事,这个一炮打死努尔哈赤,两守宁远吓得虏兵闻而破胆的辽东袁巡抚,这个心苦后人知,耗尽心血经营辽东,终于一身亡后,全功尽弃的大明督师,这个以一身之言动、进退、生死,关系国家之安危、民族之隆替的广东书生,这个生死以之的“痴心人”,这个无法无天的“泼胆汉”,这个每一片肉每一滴血,都进了京城老百姓肚子的磊落丈夫!
袁崇焕的容貌,与桓震在后世所见的画像差之不远。鹅蛋脸尖下巴,三缕长须,眉毛略弯,虽不怎样俊美,但洵洵儒雅之气溢于眼眉之间,叫人很难相信面前这个穿着常服,不披铠甲的官员,就是传说中那个豪情万丈,倔强刚猛,一人扼守辽东的国之干城袁崇焕!
'——笔者注,袁崇焕是我很喜欢的一个英雄人物。桓震对袁崇焕参与过的大小战役如此了解,原因无他,只因为他跟我一样,是袁崇焕的超级fans而已。这里有一张袁崇焕的画像:'img'prc/prc2004/zhxs/images/zhxs/yuan01。gif'/img''
他瞧着袁崇焕,一时之间很难想象,这样的一个人,被一刀一刀地剐死,那是一种什么样的情景?京城的人们呼喝着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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