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明传烽录
对手,但好在明军所用的火枪原本就是无法瞄准的。几轮枪放过,后金军又死伤了不少。
皇太极却是仍然十分冷静,略略一想,大声下令三军后退,向东而行,绕过战壕带。满桂也不追赶,只叫部下猛放了一阵火枪。后金军自东绕行,行得一程,果然前面不再有战壕阻挡。皇太极暗笑明人愚蠢,凡是战壕,都有穷尽,只消被我绕了过去,再利害的战壕,又有甚么用处?当下令三军转头南下。岂知南行不过里余,突然又响起一阵火器燃发之声,这次却是从自己两翼传来的。皇太极当即下令,两翼骑兵改向两侧突进,冲破明军火器阵形。但冲了一阵,居然不见一个明军,倒是黑暗中自相践踏了一番。
他心中打鼓,连忙招回两翼将领,大军合成一股,不问甚么袭扰,只管南下。岂知便是如此也要中伏,行至笊篱山前,忽然前军鼓噪大作,前锋回报,却是明军在山前列了车阵。皇太极微微冷笑,心道论起野战,南蛮焉能与我八旗铁骑抗衡?当下令骑兵不须理睬敌人放枪,只管猛冲,只消冲得近了,火枪便是无用。岂知冲到近前,并不见一个明军,只有车阵摆在那里,皇太极心中疑惑,辽兵向来勇不畏死,怎地这一支却望风而逃?难道是关内新来的明军么?猛然间记起三国演义里诸葛亮弃粮烧曹兵来,大叫一声不好,忙令后撤,便在这时,但见山脚树林之中火光纷纷亮起,跟着一阵火箭,如雨而至,大部却射在车上。说时迟那时快,转眼间整个车阵都熊熊燃烧起来,跟着便是惊天动地的几声巨响。
原来这也是桓震出的主意,将战车木板浸过桐油,有意弃下,待到后金骑兵近前,便用强弩射出火箭,将车点燃。车中却是预先安下了轰天雷霹雳炮一类物事,遇火便炸将起来。虽则黑火药威力并不很大,但如此近距离的爆炸,却也杀伤了许多后金兵。
这一支明军却全是骑兵,射罢火箭,上马便跑,皇太极这边一团混乱,也来不及追赶,只好由得他撤入塔山堡中去了。他素来自许谋略,号称一部三国打遍天下,今夜连连中伏,心中很是不甘,当即令三军小心前进,直挥宁远,务要在宁远城下新仇旧恨一并清算。
此后一路上却也再没有明军伏击,到得中午时分,给他平平安安地到了宁远城北三里的地方。皇太极勒马南望,前面不远就是宁远!那个杀死了自己父亲的地方,那个令八旗铁军蒙羞的地方!一种说不出的滋味在他的心中泛起。袁崇焕,快要见到这个强劲的对手了,他的心里有几分期待,又有几分不安。
明军这边,自从满桂部与虏兵交上了火,宁远城便一直战报不断,袁崇焕接着斥候报告,不断调派人手,城中战将一个个减少。桓震这还是首次参加这般规模的大战,而且还是后世声名赫赫的宁锦大捷,不由得紧张起来。他穿不惯战甲,只觉窒闷无比,渐渐有些透不过气。袁崇焕无意之间瞧见他脸色潮红,呼吸急促,只道他是畏葸惧战,心中不由得略起藐视之意。大声道:“兵部职方主事桓震!”桓震猛然一醒,脱口应了一声。
袁崇焕道:“与你二千步军,炮三十门,出南门列阵防守,虽然虏兵未必攻来,但须小心在意。”桓震答应一声,接过兵符,自去点军。他心中也知道袁崇焕认为自己没有实战经验,是以不派他要紧的岗位,心中暗暗发狠,定要好好表现一番给他看,然而后金兵从北而来,南门受击的可能性理论上是最小的,便是他想表现,那也无从表现得起。
当下径引二千军出了南门,安下阵来。二十八日黎明时分,听得北面隐约传来炮声隆隆,想是皇太极已经发起攻击,与孙祖寿部对上了。桓震虽然明知此战明军必胜,但听着火炮声,喊杀声混杂在一起,也不由得心惊肉跳起来,心中但想万一宁远失陷,满清入关可就要提前十几年了,那岂不是自己的到来,反倒加速了外族入侵?一面想,不觉已经是汗透重甲。虽然心中七上八下,碍于职守,仍是不敢擅离一步。京中带来的四百武生,桓震想叫他们见一见战阵,请得袁崇焕允可,让吴三凤带着他们在城头观战。四百人之中,除却吴三凤等少数边关将领子弟,对这等激战司空见惯,虽没亲身参与过,却也不会给吓倒之外,其余多是出身内地的,哪曾见过如此炮声震天,血肉横飞,尸积如山的局面?有几个年纪小些的,当即吓得一屁股坐在地上,哭了起来。
袁崇焕恰好与监军刘应坤、副使毕自肃带着几个亲兵督战过来,一面口中大喊“射炮!射炮!”,一面俯身抓住一个正在哭泣的武生,握着他手臂拉了起来,伸出手掌满把一抹,擦去了他的眼泪,又匆匆往别处去了。那武生怔怔地瞧着袁崇焕的背影,忽然之间胸膛一挺,泪水也不知去了哪里。
北冈战事,愈来愈是激烈,城上不断向下发射炮弹矢石,十五门红夷大炮一齐轰鸣,到得后来,炮身烫热,已经不能用手触碰,炮兵装填火药之时,都需在双手裹上厚厚布片。城下孙祖寿的部队已经陷入肉搏作战,个个杀的遍身血红。后金兵攻城不克,迫于炮火,不得不再次退回原先的阵地。皇太极仰望城头,心中不祥的感觉愈来愈强,这里是宁远!是去年自己父汗折戟的所在!一种深深的屈辱感和无力感,充溢着他的心胸,皇太极大叫道:“点兵,点兵,本汗要亲自攻城!”大贝勒代善闻言大惊,拉住皇太极的马头,叫道:“八弟不可!”阿济格也道:“距城近,不可攻,愿大汗勿进!”皇太极怒道:“昔日父汗攻宁远不克,今我攻锦州又未克,似此野战之兵,尚不能胜,其如我军威何!”挥起鞭子,一鞭打在代善手臂之上。代善吃痛,不禁松开了手,仍是叫道:“听我一言,此城不可强攻,否则当如父汗!”
皇太极怒气更盛,在他的心中,一直将努尔哈赤宁远城下之败引为毕生大辱,自己的兄长当面如此揭疮疤,怎能让他好过?铁青着脸哼了一声,道:“兄长不敢去,那便由你!”莽古尔泰性子粗暴鲁莽,当年他母亲富察氏触怒了努尔哈赤,他一怒之下,竟将自己母亲给杀了。此刻受明军拼死阻挡,久在城下不能前进一步,早已经忍耐不住。听得皇太极要亲自率兵硬攻,那是正中下怀,粗声叫道:“好!杀入城去,活剥了袁蛮子!”
皇太极本就决意亲自攻城,听得莽古尔泰附和,当下长啸一声,大叫道:“女真的勇士们,雄鹰们,随着我飞上宁远的城头,吃南蛮的肉,饮南蛮的血吧!”长刀一举,拍马便前。后金骑兵见大汗如此,个个斗志奋发,飞骑跟在皇太极身后,直向宁远城下冲去。贝勒阿济格却是比较冷静,见哥哥皇太极已经给仇恨和怒气冲得昏了头,自己须得跟在身边保护才是。当下一声呼哨,率着自己的侍卫护军,紧紧追了上去。
卷一 顺流逆流 五十五回
皇太极挥军直冲宁远城,后金兵以板车厚盾为掩护,一面躲避飞矢抛石,一面挥刀砍杀,在孙祖寿部中间撕开一道缺口,突入城下。孙祖寿一面激励部下,一面指挥以红夷炮、木龙虎猛轰后金兵,李春华、尤世威等人更是各率部下,冲入敌军阵中,奋勇砍杀。李春华身中数箭,尤世威的坐骑亦被射伤。双方死伤,数以千计,一时间宁远城下,血流成河,尸横遍地。
此刻在外围后金阵中,大贝勒代善却在与阿敏商议如何迂回破城。代善瞧着城头道:“我观蛮子的红夷炮,大多部署在北城。我们何不绕攻南城?”阿敏摇了摇头,并不回答。他本是皇太极的堂兄,其父舒尔哈齐获罪被圈禁至死,自己也曾经犯下大过,因此丢了汗位,是以向来能不说话便不说话,能不负责任便不负责任。代善知道同他说也无用,皇太极不在,最高领导人自然便是自己,当下对儿子萨哈廉道:“你领本部八千,同你弟弟瓦克达一起,绕行南门,若守兵薄弱可攻,便从南攻之,若防守严密,即刻回转!”萨哈廉大声道:“领命!”济尔哈朗忽道:“我也同去。”这个济尔哈朗却也是舒尔哈齐之子,排行第三,为人很是稳重,后来清朝开国,他也是八大铁帽子王之一。代善也觉有他在十分放心,当下便点了头。
济尔哈朗等人领着八千精骑,兜了一个圈子,避开明军的防线,绕到南门,远远便看见敌人列阵以待,想是一早已经打算好了。然而对方人数似乎不多,火炮也只有几十门,并且看上去仿佛并不是那种令人望而生畏的红夷大炮。再说桓震这边,一接到斥候报告,说后金分兵向南门而来,便即令士兵做好战斗准备,一面叫人缒上城去,禀报袁崇焕。代善所料不错,宁远的大炮果然是主要配置在北,南面城头的数目,大约只有北面的三分之一。城上接到桓震报警,立刻便准备好了火炮,只待一声令下,便可发射。
桓震眼看敌骑愈逼愈近,渐渐进入自己这边火枪的射程,扯开喉咙叫道:“一齐举枪,放!”只听得一阵枪声齐发,后金骑兵马匹给射中的甚多,纷纷倒了下去。桓震知道不能再叫士兵装弹射击,否则光是装弹的工夫,自己这两千人就要给踏成肉泥了,当下又叫道:“持矛举刀,退!”二千步军,前排持长矛,后排执刀,面向敌军,齐步倒退。
济尔哈朗却从没见过这等战法,哪有大敌当前,不进反退的?心中暗笑南蛮怯懦,大声呼喝,率领骑兵驰近城下。忽然间一声炮响,继而是两声,三声,响成一片,震耳欲聋,原来济尔哈朗只顾冲杀,却没注意到自己的骑兵已经进入明军大炮的射程了。城上守将见机甚快,一声令下,众炮齐发,桓震这边也是一起配合,城头高处发炮射程稍远,平地反之,后金骑兵挨完一阵炮击,又是一阵,死伤很是惨重。但是大炮射击范围毕竟有限,倘若敌人距离太近,那就没有用处。济尔哈朗咬紧牙关,挥军猛冲,很快便突进到了城下。后金兵攻城的方法,一般都是骑兵在前先行冲杀一阵,消耗明军的有生力量,然后由后面的步兵抬着破城槌上前槌城。
桓震方才一阵后退,已经退到了护城河边。这一下当真成了背水一战,自己人数较少固然占了劣势,然而地方狭小,敌人骑兵也再也冲杀不开,此情此境,马匹非但不是利器,反倒成了累赘。他看着后金骑兵迫近,大呼一声,长矛兵一起冲上,举矛攒刺,一时间便有许多后金兵落马。明军这边死伤也是甚众,二千军对上八千,不久便战得势不能敌。桓震眼看不妙,再战下去恐怕将要支持不住,然而北门方向正在死战,无论如何不可能有兵力分来援助;此刻开城出兵,又无异于自杀,他知道援军无望,索性把心一横,今日就算是死,也得死在阵前了。
辽兵向来骠悍,面临生死之境,更是毫不畏死,大家抱定了杀一个够本,杀两个赚一个的心思,全不顾及敌人刀枪,只管挥刀杀去,火枪兵一轮接一轮地不住放枪,放到后来,枪管发烫,枪手掌上皮肉都给烫的起泡,枪膛过热,也无法再放了。桓震在武学的一段时间,除却监督武生练习之外,自己也接受战斗训练,现在虽说不是甚么盖世猛将,但比起一般的士兵来还是稍好了些,毕竟是四百年后人的身体素质。众兵将都在死战,他自然不能坐而旁观,一般提了长刀,四处与人缠斗,战到后来,只知道挥刀砍杀,至于砍的是谁,全然弄不清楚了。
忽然只听得后金军队大哗,原来混战之中,济尔哈朗的坐骑给人一矛扫翻,济尔哈朗跌落地下,还没爬起,便给不知何处来的一刀斩去了脑袋。主将被杀,即令再是铁军,也不免一阵混乱,桓震趁机挥军大杀一阵,萨哈廉见叔父阵亡,不敢恋战,当下号令撤退。桓震也不追击,候得后金兵退去,查点自己这边伤亡人数,不由得冷汗直冒:二千人之中,毫没受伤的估计不超过一百,而还活着能喘气的,也就只有三分之一而已。他甚怕敌兵去而复返,那时自己如此残兵,只要一个冲锋,便要尽数丧生在马蹄之下了。当下向城上打出信号,要求增派援军。然而北面战事正紧,此刻城中早已经无兵可派,全仗红夷大炮方能镇压住后金兵的猛烈攻势。直战到日色薄暮,皇太极仍未占去丝毫便宜,便连自己的大帐也给红夷炮一轰而塌,惊惧之下只得下令撤兵北去。桓震提心吊胆地候了一个多时辰,终于听到了建虏撤兵的消息,一时间只觉心中一松,再也支持不住,两腿一软,坐倒在地,顺势躺了下来,瞧着天上飘来飘去的云彩,心里只有一个念头:这天这地,终于还是我们的!
当下城上开了南门,迎桓震所部入城。当晚清点俘虏,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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