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明传烽录
之境耳。况且此举主动在我,行止在我,进退在我,倘若成功,则汗王的赫赫威名,不仅限于辽东一地,整个中原,也将闻汗王之名而颤抖!”
皇太极的神色渐渐变得激动起来,终于一拍桌子,大声叫好:“好,好!先生果然高才!讲,接着讲下去!”范文程大声道:“我大军兵临北京城下,崇祯皇帝能不急诏袁崇焕回师解围?只要袁崇焕救援北京,就是将他自己的前程性命,放在汗王的手里了!到时或设伏截击,或重兵围攻,或流言反间,文章岂不都由我做?袁崇焕一去,广义两处,即便暂失,又有哪个明将能守得住?到头来还不是由我复夺?”
皇太极霍然站起,走向窗口,推开窗子,眺望远方。东方的天空已经发亮,在那朦胧的晨曦中,他看到了努尔哈赤的梓宫。报昔日父汗折戟宁远,恚愤而逝之仇,雪自己宁锦兵败之恨,也许就在此一举了!他喜读《三国演义》,心里也很是明白,这次出师,颇有邓艾伐蜀、深入险地的意味。然而邓艾伐蜀,建立了不世功勋,他皇太极,不单要做邓艾,更要超越邓艾!皇太极猛然转身,握住范文程的双手,一字一顿,掷地有声:“我意已决,就依先生的筹划,发兵北京!我要搅得袁崇焕身死名裂,要搅得崇祯皇帝日夜不宁!”
凤凰楼议事厅桌案上的蜡烛燃尽了。
五月初一日,皇太极向蒙古奈曼、敖汉、喀喇沁诸部派出使者,传谕借道伐明之意,并且多奉银两,以为军马过境粮秣之需。
五月二十二日,义州守军粮尽突围,祖大寿率部迎击,义州守将战死,明军攻取义州。
六月初五日,袁崇焕凭借猛烈炮火,轰塌广宁城墙,明军与城内后金兵展开巷战,一场血战之后,广宁落入手中。
六月初六日,桓震遵照袁崇焕命令,留一万人分守杜家屯、西兴、西平各堡,全军回撤锦州。
六月初八日,袁崇焕第三次向朝廷上书,说山海关一带防务巩固,已不足虑,但蓟门单弱,须防敌人从西路进攻。蓟辽总督刘策,性格懦弱,不通军事,要求皇帝予以撤换。
六月十二日,崇祯下旨,袁崇焕所议,交由部科商酌办理。同时诏令嘉奖辽东将领。
六月十七日,皇太极的使者到达广宁,向袁崇焕呈上和表,表中自降一格,奉明朝正朔,不用天聪年号,以急于通商贸易、输进粮布为主旨,使者酒醉,无意中透露出后金即将再度大举征伐察罕儿尚未臣服的部族。
六月二十日,袁崇焕以皇太极的求和书信转送朝廷,朝中官员仍是一贯的不答。袁崇焕和皇太极一番交涉,使得皇太极自动除去了帝号,本来是外交上的重大胜利,但崇祯却认为是和“叛徒”私自议和,有辱国体,心中极不满意,然而当时他对袁崇焕倚赖很重,只能隐忍不发。
广义恢复之后,袁崇焕便将祖大寿调往义州,何可纲驻宁远,桓震驻锦州,自己移镇广宁,赵率教仍守关门。觉华岛防务交由副总兵茅元仪署理。
桓震得了这个命令,十分郁闷。虽说叫他驻防锦州是袁崇焕看重他,然而觉华岛上的军火走私贸易,向来只有自己一个人知道,从没告诉过茅元仪。现下将他调离觉华岛,那军火贸易怎么办?难道就此罢手不做了么?没法子,只有将实情告知茅元仪,要他以后继续接手。然而茅元仪究竟能否认同自己这种做法,他心里也是十分没底。果然一谈之下,茅元仪虽然口里不说,神色间却很是不乐。桓震只得将袁崇焕搬了出来压他,这才迫得他答应下来。好在与郑芝龙的协议已经上了轨道,以后只要照常维持运行便可,只要茅元仪不来反对,那就没有什么大事。
他移防锦州,安顿好了之后便去广宁见袁崇焕。眼看十月将至,到时后金兵将会绕过山海关,进犯北京,这桩事情须得预先叫他有个准备。见面说起,才知道袁崇焕早已上了数道奏折,都是要求加强蓟州防务的,崇祯也批了圣旨要求照办,无奈朝廷官员一拖再拖,始终迁延不行。蓟州一带不属他管,虽然看在眼中,急在心里,却是无计可施。
又过几月,看看秋去冬至,广义一带局势稳定,袁崇焕又要着手收拾毛文龙。桓震从锦州不断给他写信劝止,然而袁崇焕心意已决,非杀毛文龙不可。桓震阻拦不住,又不能告诉他杀了毛文龙,今年年底就会变成你通敌的罪状,只得要求与他同去。
在他本意之中,原是想相机行事,尽量要他将毛文龙押解进京给崇祯处置,可是就在这时,遵化那边却出了大事。
按照范文程的部署,皇太极亲自带兵,由蒙古兵作先导,集大兵十余万,绕道西路进攻。十月初五,抵达喀喇沁的青城。自青城行了四天,到得老河,兵分三路,皇太极命岳托率右翼四旗和右翼诸部蒙古兵攻大安口;七哥阿巴泰、十二弟阿济格率左翼四旗及左翼诸部蒙古兵攻龙井关;他自己亲率中军攻洪山口。三路先后攻克,进入长城,进迫遵化。
袁崇焕方离宁远,准备从觉华岛乘船,去旅顺附近的一个小岛上与毛文龙会谈,忽然接到急报,说建虏从遵化犯境,虽然大吃一惊,却不出乎意料。蓟镇边防虚弱,他已经再三再四地向朝廷禀报,要求整顿,可是朝廷官员总是不加理睬,至有今日,也不出奇。得了消息,立即返回宁远部署救援,兵分两路,北路派镇守山海关的赵率教带骑兵四千西上堵截,他自己率同祖大寿、何可纲、桓震等大将从南路西去保卫北京。
桓震却不立即接令,躬身道:“督帅,末将以为,此刻可以出一奇军,进攻辽阳、沈阳。虏兵倾巢而出,本部全然空虚,要取辽沈决非难事。取得辽沈之后,将虏兵家属送去敌营,彼兵见了家人妻子被掳,哪里还有斗志?那时不战自败也。”袁崇焕的幕客程本直在旁听了,摇头道:“禀督帅,本直以为此议不妥,虏兵初入长城,其师未老,况且虏酋善于用兵,闻得辽沈被袭,立刻就会全军急退,冲出长城。倘若退得早,退得快,我军未能合围,相信拦他们不住。”
袁崇焕道:“辽沈可攻,然而不是眼前。目下敌势方劲,只可沿途向西追击,一面夺取长城诸隘口,一面以游兵焚其粮草,断其粮道。彼身在险地,时间一久,军心必然动摇,待到进退不得之际,我以奇兵奔袭辽沈,抄其老巢,虏兵军心一乱,当可一击而溃。”
于是令何之壁率步军大队在后赶来,自己照原议带领轻骑一万,星夜赴援。沿途所经抚宁、永平、迁安、丰润、玉田诸地,逐路置防,逐城置守,准备截断清兵的归路。
时候已经十月底,天气很是寒冷,援兵出发没有多久,便下起了雪来。赵率教奉了袁崇焕的将令,救援京师心切,下令连夜冒雪行军,十月二十八日出发,到十一月初一日,已经赶到遵化东六十余里的三屯营。
三屯营城方圆约莫四里上下,国初本是忠义左卫的戍所。土木之变以后,延边紧急,便改为征东大将军驻节地,以便防备朵颜三卫的蒙古鞑子。往后北边情势日益和缓,重兵渐渐裁撤,目下只有蓟镇下辖数千兵马驻屯在此。
驻守三屯营的蓟镇中协总兵官朱国彦,听说镇关赵总兵亲自率军前来,眼下就在城外,火急吩咐关上城门,切莫叫这群辽东粗野汉子进城,否则万一在城里乱整起来,搅扰了他朱总兵名下的酒楼米铺,那麻烦可就大了。更要命的,万一赵率教这厮仗势强压自己跟着他一同去打鞑子,那不是要连一条老命也赔进去么?
山海关兵马前锋到了城门边不足半里地,眼睁睁地瞧着吊桥愈升愈高,只得勒住了马,叫人赶去禀报赵总兵。赵率教闻报大怒,同是大明军人,自己听说京师有事,星夜赶来赴援,士兵已经疲惫不堪,这个狗娘养的甚么总兵,竟然不肯开城让远道来的士卒休息半日么?当下亲自打马到城下破口大骂,城上也是应对有方,只给他来个不闻不问罢了。
卷二 国之干城 八十三回
赵率教愤然冲着城门吐了一口唾沫,然而一口唾沫并不能把城门吐开,只好长叹一声,回到本阵。想起去年自己镇守永平,曾经本着袁军门的教诲,打算将蓟镇各协兵备善加整饬一番,就因为这得罪了许多人,这个朱国彦也是其中之一。如今现眼报,吃了他的闭门羹,也算是种夙因而得其果了。
原本自己的性子,是机灵精乖,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然而不知从甚么时候开始,仿佛变了一个人一般。当年鞑子攻破辽阳,袁应泰殉难,自己偷偷逃走了,论法本来当斩,后来努尔哈赤攻宁远,自己在前屯卫,距离很近,却不亲去赴援,事后袁军门不单不加怪罪,反重重上了自己一功,还因此惹得满大人大不高兴,同袁军门大吵了一顿。平心而论,那时自己确是存了贪生怕死的念头在,可是袁大人不知是当真信了自己的一番花言巧语,还是存心点化,居然更加赉以重任,保举自己做右都督,移屯锦州。所谓士为知己者死,第二次宁锦大战的时候,死守锦州二十四日,日日血战,再也没想到自己这颗头颅价值几许了。眼下自己已经做到大明右军都督府左都督、太子少傅、荫锦衣卫世袭千戶、挂平辽将军印、镇守山海关总兵官,扪心自问,若不是袁军门的知遇教诲,哪里会有今天呢?
血气上涌,忍不住便要挥军冲城。此地距离遵化不足六十里,而鞑子破关越城的龙井关,就在北边恰好也是六十里,再向西的洪山、大安两口,也都有鞑子入关。这三路鞑子,第一个要闯过的,便是遵化县。从山海关出发之前接到塘报,上个月二十六日,鞑子几路大军同时破关,至今已经四五日。倘使遵化不能撑得到援军赶来,鞑子越过遵化一路西向,很快便可直指蓟州,蓟州一破,鞑子长驱直入,只消一天,北京城就要危险了。假若眼下遵化已经陷落,那可甚么也不必说了,自己等着领罪便是。万一城尚未破,还在苦等救援,自己这四千关宁铁骑,可就是他们的一线生机。
扫一眼疲累不堪。靠在马上休息的士卒,赵总兵咬了咬牙,吩咐中军传令,拨马西行。马蹄踏着初冬的薄雪,渐渐远去。
行出十几里地,到得碣山脚下,赵率教喝令扎营休息,派出斥候向前查探。不久还报,二十六日鞑子左翼攻破龙井关,我军副将易爱阵亡,汉儿庄同潘家口两地望风而降。同一日,右翼岳托破大安口,马兰营、马兰口、大安营三地守军也迎降。二十七日,虏酋皇太极进洪山口,罗文峪参将李思礼投降。到得昨日,三路虏军已经会合于遵化城下,目下尚未开始攻打。
赵率教悚然而惊,蓟镇兵备废弛,将领怕死,这是他早就知道了的,可是没成想居然处处城堡,都不战而降,鞑子一路势如破竹,几乎不曾伤筋动骨便到了遵化城下,而自己手里,却是只有远来疲敝,不得休息的四千骑卒,一念及此,虽是寒冬腊月,也不由得冷汗遍身。
以四千对十数万大军,自然不用想击退敌人。唯一的指望就是攻鞑子一个猝不及防,一鼓作气冲入城里助守,好歹等得官维贤的后续部队赶来,再过几日,袁军门的关外大军也要赶到,那时候才能转守为攻。至于是不是暂且撤退以待后计,赵率教的心中却从没起过这个念头。
酉时,所有人马整队出发,四千人衔枚急行,当晚子夜时分,赶到遵化城东。鞑子已经团团围城,赵率教挥军冲杀,一则出其不意,二则鞑子营垒未固,他们仗着火枪手炮厉害,天色破晓时候,终于杀入重围,到了城东门箭楼下面。
中军张奇化打马上前,大声叫城,城上却如昨日三屯营一般,理也不理一下。好不容易出来一个下级武官来同他对答,总是缠夹不清,搞得赵率教恼火起来,喝道:“你们王大人呢?”原来从去年起,遵化城已经是蓟镇巡抚驻节的所在,现下的巡抚名字叫做王元雅。那武官道:“王大人现下北门督战,不能便来,你们还是自己过去。”
赵率教回头一望,天色已经大亮,昨夜趁着夜色遮掩杀了不少鞑子,现下光天化日,可不能拖延时间,否则鞑子援军到来,那可大不得了。当下令全军顺着护城河向北一路杀将过去。遵化城不大,绕城一周也不过就是五六里。赵率教转过墙角,一看之下不由得大大吃了一惊,北面鞑子密密麻麻,成堆向南推进,最前锋已经逼近城根。
自己这一边,全无障蔽,又来不及结成阵势,想要保命,就只有赶在鞑子逼城之前冲进城去一个法子。他大声吆喝,要部下快些跟上,可是城门窄小,就算能进得去,也不会那么快。赵率教咬紧牙关,喝令后面的军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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