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朝云龙吟
程宗扬也依样抱拳拱了拱手。
老者微笑道:“原来是老相识了。和贵馆的生意差不多是二十年前的事了,难得老哥还记得敝会。这位程小哥如此年纪,就能带队走南荒,果然是英雄出少年,让老夫汗颜。呵呵。”
两边攀上交情,一直戒备的护卫们暗暗松了口气。石刚松开刀柄,小魏也悄悄把弩机收进背囊。
云氏商会一行人涉着水过来,他们人数并不多,但清一色都是体格精壮的大汉,十几个人倒牵了二十多匹马,一半骑乘,一半负重。那些汉子一个个骨节粗大,身手矫健,一看就是功底扎实的好手。
跟在队尾的是一名中年人,他戴著书生惯用的方巾,牵着一匹瘦马,神情间淡淡的,虽然和众人走在一起,却仿佛和每个人都离得很远,就像一名孤独的旅人。
程宗扬也没有在意,跟云苍峰寒暄几句,赞道:“贵会这样精悍的属下,就是军伍里也不多见。”
云苍峰笑道:“怎么比得上贵馆的护卫,程执事见笑了。”
白湖商馆还剩下七名护卫,虽然也是祁远挑出来的精锐,但和云氏商会的手下一比就相形见绌了。至于那些奴隶,全加起来也未必是他们一名护卫的对手。程宗扬不好说这是为了方便自己逃跑故意挑的老弱,打了个哈哈,转开话题。
“云执事怎么这么晚还赶路?”
“敝会原本是从上游的渡口过河,谁知这场急雨淹了渡口,只好沿河一路找下来。”云苍峰微微皱眉,“这里应该就是黑石滩吧?怎么……”
“水涨得太急,指路的黑石也被淹了,这会儿正在找。”祁远有些不放心地说道:“水势太大,就是找到路也未必能过去。”
云苍峰看了看水势,然后道:“易彪!易虎!下去看看!”
两名大汉应诺一声,跳进水里。那两人都是彪形大汉,河水却一直淹到他们胸口,就算他们能涉水过河,程宗扬和商馆那些奴隶也只能游过去。
忽然吴战威的大头冒了出来,叫道:“在这里了!”
第五章◆渡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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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块黑石完全被淹在水下,几个人试了试,黑石标记的路径浅了许多,但也有齐腰深。两支商队汇合在一处,商议后决定冒险过河。双方各自用长绳连成一队,由易彪和吴战威分别领头。他们各牵了一匹马,拿布把马眼蒙上,用长绳穿过马鞍,打了个活扣,这样人马合在一起,走得更稳妥些。一旦马匹失足被水冲走,用刀割开绳扣也能保住性命。
双方一开始动手,就显出白湖商馆跟云氏这种老牌商会的差别。云氏商会不但绳索装备一应俱全,每人还有一件鹿皮水靠。那些汉子不需吩咐就拣起长索,熟练地打成绳结,连人带马捆扎停当,而白湖商馆这边麻烦就大了,有几名奴隶死活不愿下水,愿意下水的却怎么也打不好绳结,把祁远忙得团团转。
程宗扬知道这都是自己办的好事,看着祁远手忙脚乱的样子,也觉得不好意思。他悄悄吐了吐舌头,溜到车旁,“武二,出来吧。”
武二郎在车内早听得清清楚楚,但二爷架子一向很大,不轻易给人面子。程宗扬出面才大模大样地下了车,顺手在旁边一名奴隶脑门上凿了一记,“绳结是这么打的吗?你想跟骡子死一块儿啊!你跟骡子死一块儿也不打紧,这绳结割断了,绳子也就断了,你想让后面的跟你一起死啊!”
那奴隶捧着鼓包的脑门,被他口水喷了一脸也不敢躲。
祁远啧啧作声,悄悄对程宗扬说:“话倒是好话,怎么让二爷一说就这么刺耳呢?”
程宗扬还没有回答,武二郎又叫了起来,“祁老四!”
“哎!”祁远连忙跑过去。
武二郎叉着腰道:“那些废物能过河吗?要能过去,二爷把头拧下来给你当夜壶!”
祁远陪笑道:“回二爷,小的用不了那么大的……”
武二郎眼一瞪,祁远立刻把后牛句话吞进肚子里,“二爷的意思是……”
“不愿过河的都留下!反正马车也过不去,留一名护卫带着往回走!等水退了再追咱们!”
祁远只听了一半就知道武二郎是对的,这些奴隶都是程宗扬精挑细选的老弱病残,勉强下水只怕有一半要死在河里。当下祁远分配人手,留了一名护卫带着马车回去,奴隶们只拣了几个强壮的随行过河。
这一下去掉了三分之一的人手,队伍准备的速度快了许多,六名护卫、五名奴隶加上程宗扬、祁远和武二郎,十四个人还有十余匹座骑、走骡,用一根长绳捆成一串。武二郎跟在程宗扬后面,毫不客气地占了中间最安全的位置,也没人敢跟他争。
程宗扬一边打绳结,一边不安地四处张望,心里嘀咕着:凝羽去哪儿了?
两支队伍收拾完毕,易彪和吴战威抢着要走水势最急的上游,最后易彪当先跳进河里。为了增加负重,他身上背了五把长刀,还有两面分量十足的钢盾。河水混了泥沙,冲力更大,易彪在水中却稳如磐石,显然下盘功夫极好。这边吴战威看见也自愧不如,熄了跟对方争风的念头。
两支商队并肩过河,云氏商会清一色的护卫,只有云苍峰和那名中年人走在中间,每人隔着三米多的距离陆续下水。”湖商馆是两名护卫中间夹一名奴隶,虽然慢了一些,也勉强能跟上对方的脚步。
过河路径并不宽,双方人马紧紧挨在一起。云苍峰和程宗扬走在一处,后面是武二郎和那名中年男子。
云苍峰一手扶着马鞍,说道:“小哥也是常走南荒的?”
程宗扬这个自称生在南荒的商人,最怕别人问起南荒的事,含糊道:“这里是第一次走。”
“哦?”云苍峰讶道:“小哥以往走的是东边的海路?那条路从夜叉珊瑚边缘经过,风高浪急,老夫痴长这么些年,还没敢走过。”
程宗扬干笑道:“也算平常吧。”
一个浪头打来,云苍峰身体一晃,程宗扬连忙搀住他的手臂。老人的手臂很瘦,握在手里仿佛一把干柴,骨头却很硬。
云苍峰抹了抹胡须上的水渍,叹道:“真是老了。这样的浪头都经不住了。往后,是你们这些年轻人的天下了。”
程宗扬道:“年轻有什么大不了的?哪个老人没有年轻过,可哪个年轻人敢说自己老过?”
云苍峰呛了一口,然后哈哈大笑,“甚是,甚是!此言甚是!”
测面的河冰虽然湍急,但前后都有绳子扯着,只要小心踩到河底的石头上,并没有太多危险。程宗扬扶着云苍峰过了一个漩涡,然后放开手,三一老哥,怎么这么大年纪还走南荒?”
云苍峰笑道:“云氏是商人,当然是逐利了。南荒虽然道路险恶,但盛产砂金,山林里又往往有珍禽异兽。六朝的贵人们喜好新奇玩意儿,我们把内陆产的丝帛、器具运来,换些南荒的物品回去,来回挣口饭吃。”
“利润很高吧?”
云苍峰微笑道:“南荒有一种妖物叫峭魅,在内陆的几家会馆里,那些贵人开出的价码是一万枚金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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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万枚金铢!”程宗扬被这个价格震住了。一万枚金铢等于是二百个阿姬曼。那个峭魅究竟是什么东西?能值这样的高价?
“走南荒,都是拿命换的。南荒的白爪鹰运到内陆能卖一、二百枚银铢,翻了几十倍的利润,但要一条人命才能换来一只活的白爪鹰。何况是峭魅这种只在传说里才有的东西。”
程宗扬啧啧作声,“在北边草原,十几枚银铢就能换一匹好马。”
“小哥见闻倒是广博,连北边的草原也去过。但小哥可知道,北边的骏马运到内陆要花费多少?”不等程宗扬回答,云苍峰便道:“从草原贩马到内陆,至少要用上三四个月的时间。来回的花费要一百多枚银铢,若是运十匹马,加上运费已经翻了一倍,路上跋山涉水,能有七匹运到内陆就不错了。再加上官府收的税,十五枚银铢买的马,到内陆卖六十银铢才能保本。”
程宗扬算了一会儿,苦笑道:“那不如贩人呢。”
云苍峰道:“贩人花费的成本也不比贩马低多少,但六朝禁止贩奴,价格就水涨船高了。”
程宗扬很意外,“是吗?”他记得市场的奴隶比马还便宜些。
云苍峰微笑道:F只有五原那些边荒城邑才有公开的贩奴场。唔,醉月楼是贵馆的产业吧?难怪贵东家会把商馆设在五原。”
程宗扬笑道:rK执事也光顾过醉月楼?老哥有没有中意的?等回到五原,小弟给老哥挑几个好的。”
云苍峰哈哈大笑,说道:“小兄弟真是爽快!只要到时候你莫嫌老哥哥不客气就好。眼前先过了河,等回到内陆,少不了要打扰小兄弟。,
河水越来越深,起初齐腰深的河水慢慢没到胸口,脚下的石头也仿佛越来越低,每一步都要紧紧抓住马鞍,试探几次,才能放下。那些马匹和走骡都被蒙住眼睛,虽然看不到湍急的水流,但越来越深的河水,还是让它们惊惶起来。
程宗扬用手摸着马鬃,低声安抚着黑珍珠,“等过了河,就给你吃鸡蛋,还有苹果。喂,你吃过苹果没有?又甜又大,味道可比你吃的破草料强多了……”
水面上不时有折断的树枝漂过。忽然一根树枝朝云苍峰漂来,老人费力地避开,树枝却重重画在座骑的脖颈上,树枝尖锐的断口虽然不足以刺穿马颈,但那匹马还是受惊的嘶鸣起来,一边在水里划动四蹄。
一马嘶鸣,群马都不安地发出“灰灰”声。一旦马群受惊,就算每个人都能及时割断绳索,所有的货物也付之东流。
程宗扬先对黑珍珠喝了一声,“闭嘴!”然后去扯旁边马匹的缰绳。眼前刀尖一闪,一把短刀蓦地飞来,笔直刺入马匹后额。
接着武二郎的吼声传来,'割断绳扣!”
刀锋入额,准确地切断了马匹的大脑神经。那匹健马庞大的身体在河中晃了一下,然后慢慢朝一边倒去。云苍峰立即拔出短刀,割断系在鞍侧的绳结。绳结刚刚断开,马身就带着负重倒在河里,擦着程宗扬的身体朝下游漂去。
程宗扬紧紧拽着黑珍珠的缰绳,生怕自己的爱骑不小心被绊到。幸好那一刀来得及时,马嘶声没有传开。被蒙着双眼的马匹骚动片刻,渐渐安静下来。
经过这样惊险的一幕,众人都加倍小心起来,遇到上游漂来的杂物,就抢先拨开。两支队伍都拖了十几丈长,等队伍最后一个人下水,前面的易彪和吴战威刚走到河水中央。
论功夫易彪比吴战威要强上几分,论经验,走过两趟南荒的吴战威可比易彪丰富的多。眼看着易彪一脚就要踏空,吴战威急忙叫道:“小心!”一边扯住他身后的绳索。
易彪一脚踏空,发现脚下不是岩石,而是一个深不见底的漩涡,他也奠是好功夫,脚下二泛,单脚钉子一样牢牢钉在湿滑的岩石上。但他的座骑就没有这么好运,前蹄失足踏入漩涡,顿时一头栽进水中。易彪当机立断,拔刀砍断绳扣,将座骑推进水里。
这时程宗扬才发现,身后的武二郎堪称定海神针,他走在队伍中间,一个人牵了一匹马和两头走骡,那根粗大的绳索在他腰间前后拉得笔直,武二郎却像走在平地上一样轻松自如,让人怀疑就算单靠他一个人,也能把这整支队伍连人带马统统拉过河。
阴霾的天际星月全无,没有一丝光线,走到河水中央仍看不到对面的河岸。吴战威越来越心惊,这河底满是大大小小的乱石,过河的路径也不是直的,若是白天还能分辨方位,这会儿除了眼前几尺的水面,什么都看不到,若是走错了路径,这样拖拖拉拉的两队人马,就是想拐也拐不回来。
易彪失了马,也不敢再冒进,干脆把绳索背在肩上,一手攀住吴战威座骑的缰绳,跟他并肩而行。
吴战威吐了口水,“兄弟是第一次走南荒吧?”
易彪露齿一笑,“差点儿连累了大哥。”
吴战威嘿嘿一笑,“说什么连累不连累的。走南荒就是你靠我,我靠你,大伙互相拉扯才能走出来。”
易彪看到吴战威神情有异,不由问道:“大哥,怎么了?”
吴战威冷笑道:r娘的,遇上鬼打墙了。这块石头刚才走过两次。”
易彪心里一沉,连忙踩了踩脚下的石头,没有辨别出来有什么异状。鬼打墙他听说过,本来走熟的路,突然怎么也找不到出口,几步就能走到的地方,却怎么也走不到头,连续几个时辰都在原地来回转圈。但他们身上都绑着绳索,怎么也不该走了回头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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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用看了。刚才咱们绕开的那根树枝,八成就是后面的绳子。…吴战威攀着座骑的缰绳道:暑一么久还找不到岸,肯定是走错了。你看,这会儿河水都是斜着过来的。”
“我说这水怎么变了方向,还以为有个大漩涡。吴哥,这会儿怎么办?”易彪一边解着绳索一边道:“要不要我游过去看看?”
“别!南荒这鬼地方,?愿在河里等天亮,也别分开。咱们先停下,等后面的都跟上来。’吴战威狠狠呸了一口,“他娘的,上路前不该碰那个寡妇,沾了她娘的晦气!”
易彪顾不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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