共清梦,两徘徊清穿 十三党+四爷





  白色的宣纸散乱一地,一方裂开了的砚台倒扣,墨汁洒满了纸张,还有很多溅在地毯上,镇纸碎开,毛笔七零八落得横着,明显是被人拂袖扫落;摆件、茶碗、酒坛悉数摔碎,大大小小的瓷片铺满地板,让人无从下脚;烛火忽明忽暗地闪动,屋里漫着浓烈呛人的酒气。
  这就是我走进胤祥房间时的景象,难怪小福子一直拦着,不肯让我进屋。
  “胤祥……”
  我把衣服放下,轻轻唤了立于床边的背影
  听到我的声音,胤祥身形明显一滞,他猛然间转身,将一个长方形锦盒摔在我脚边,我跳着连退两步。
  那锦盒摔裂开来,里面一柄墨玉如意断成两截。
  弯腰捡起那柄如意,墨黑的玉身在烛光下反射着澄亮的光,如意两端附着白玉雕成的玉兰,中间的白玉牌上刻着振翅双栖蝶,栩栩动人,逼真欲飞。可惜了这么好的如意,脆生生从双蝶中间断开,看着让人心惊。
  胤祥的头发有些凌乱,不知他到底喝了多少酒,双目熏得赤红,烛火映进他的眼睛,仿佛怒焰熊熊燃烧。
  心里一阵抽痛,竟是什么事会让他发这么大的脾气?
  “我若再晚来一会,怕是连这屋顶也要被你揭了去吧。”我上前挽起他的胳膊,微微笑着。
  他不动,不说话,也不看我。
  我拽拽他的衣襟,“到底为什么事发这么大的火?连我也不理了。”
  他嫌恶地挡开我的手,他凌厉的目光令我有些胆怯,颤颤抬手想要碰触他的脸庞,“胤祥……”
  手腕在半空被扼住,他的手狠狠收紧,碎骨折筋般的痛令我的眼睛立时掬满泪水,“好疼!”
  “你也会知道疼?哈!你居然也会知道疼!”他的眼底火光迸射。
  “胤祥,你这个样子好可怕。”我的声音有些破碎,难言的委屈。
  “我可怕?我可怕吗?我们两个,究竟是谁更可怕!”他大吼。
  我被他盛怒的样子吓得步步后退,他忽的甩开我的手,“你走!我再也不想见到你!”
  我没有看错,他眼底竟然是无限的恨意。他恨我?为什么?
  “胤祥,你看清楚,是我啊!”我拉着他的双臂,心乱如麻。
  他推开我,俊朗的脸庞阴婺如附魔在身,声音凉薄似寒冰刺骨,“我看清楚了,从来没看得这般清楚,你这骗子,骗子!你,无耻!”
  我倒抽一口凉气,他在骂我,他骂我?
  沉默片刻,我冷静下来,“胤祥,不管你为什么发火,我并不是你的出气筒。你今儿个喝了酒,我当你说的是醉话,明天我再来看你。”
  我担心胤祥,整夜未能合眼,第二天一早便去了承露轩。
  “姑娘,主子还未起身,您先回吧。”小福子态度恭顺,却透着从未有过的冷漠。
  “我就进去看一眼,他昨儿个醉成那样,我不放心。”
  我欲上前推门,小福子整个人挡在我身前。
  “福公公,你……”我不明白,他今天怎么对我这么不友好?
  “姑娘还是回去吧。”
  正想再说些什么,一个宫女捧着一团凌乱的天青色布料走上来,为难地问小福子:“公公,这个怎么处理?”
  我抖开那堆乱布,正是我亲手缝制的那件,此刻已被撕裂成数片,哪里还看得出是一件长袍?
  我气得浑身发抖,将那堆破布塞回给宫女,不再说话,转身离开了胤祥的院子。
  
                  第四十四章 玉碎
  我怒气难消,不再去找胤祥,等着他清醒过来,主动跟我赔不是,等了五天也不见人影。
  胤祥,你今儿个再不来找我,我就再不理你了!我心里这么想着,忽然直觉有两行目光投过来,梁九功看看我,又瞟向康熙书桌上的茶碗,原来该换茶了。
  伺候皇帝喝茶是一门很大的学问:什么时节喝什么茶,什么茶配什么杯子都有讲究;一杯茶喝过三口便要换新的,即使没喝过,每隔一刻钟也要换一次;水温也要控制好,不能烫也不能太凉,大概七十度左右吧;就连茶碗的摆放都有严格规定,要放在距桌边一尺四寸的地方,让皇帝一伸手就能够着。
  我上前端起茶碗,恰有太监通报,说是十三阿哥递牌子求见。
  沏了新茶从角门缓缓进屋,听见康熙愉快还带点调侃的声音,“嗯,你亲自求的婚事,看来朕不准也不行了?说吧。”
  我心旌一荡,笑意深深漫上嘴角。
  挑帘的一瞬听到胤祥恭敬诚恳地说道:“求皇阿玛将兵部尚书马尔汉家的小格格指给儿臣。”
  “铛”的一声脆响,茶碗从我手中落地,屋内三人的目光皆是定在我身上。
  在意识反应过来之前,人已伏首跪在地上,“奴婢该死,求万岁爷开恩。”
  两滴眼泪直直掉在眼前的地板上,接着是三滴、四滴,最后连成一串;被茶水烫到的手指一跳一跳的,根本不受控制。
  “梁九功,带她下去上药。”康熙深沉的声音从头顶漫过,仿佛包含了很多情绪,又好像什么都没有。
  我被梁九功带着走了,只来得及看一眼胤祥毫无表情的脸。
  奇娜替我上了药膏。
  奇娜十三岁,年初刚刚入宫,一直由我和济兰带着学规矩。小丫头长得粉面桃花,肉嘟嘟的小脸蛋总是红彤彤的,看着就招人疼。
  “姐姐的手还疼吗?”她小心翼翼地抹上药膏,用嘴轻轻地吹着。
  我木然地看着红肿的右手,根本感觉不到任何疼痛,只有心头插入了一把尖刀,兀自滴答答淌血。忽然想到了罗延泰,当年,也有一杯茶打翻在他手上,不知他那时有没有疼痛的感觉呢?
  求皇阿玛将兵部尚书马尔汉家的小格格指给儿臣,求皇阿玛将兵部尚书马尔汉家的小格格指给儿臣……
  这句话萦绕在我耳边,挥之不去,想忘也忘不掉。
  这真的是胤祥说的话吗?该是我的幻觉吧,一定是我听错了。那个说要请旨娶我的胤祥,他说的一定是“求皇阿玛将礼部侍郎罗察家的大格格指给儿臣”,一定是!那个对我说“一生一世,一心一意”的胤祥,他亲口讨要的人该是完颜氏玉筝才对,不是吗?那个说我在他心里的胤祥,他不会这样伤害我,不会的。
  “姐姐,姐姐,你怎么了?是不是很疼啊?”
  奇娜焦急的声音将我游离的心神唤回。脸颊一片温湿,蜿蜒淌下领口,才恍然惊觉,已是泪满衣襟。
  在椅子上坐了一夜,手脚僵硬,思绪纷乱。
  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为什么事情会变成这样?胤祥,你是有什么苦衷吗?为什么不向我言明?
  胤祥,无论如何你要给我一个解释。
  踏进承露轩,小福子上前拦住我,口气生硬,“姑娘还来做什么?”
  “我要见他!”
  “爷说了,谁都不见。”
  “我一定要见他!”
  我走上台阶,小福子扯着我的胳膊,不让我靠近正门。
  我挣不过他,冲着紧闭的房门喊道:“胤祥!胤祥,你开门!胤祥!”
  “吱”一声,门被拉开,胤祥站在门槛里面冷冷看着我,并不走出来。
  我仍被小福子拉扯着,却顾不了那么许多。
  “胤祥,你是不是有什么苦衷?”
  我期待地看着他。胤祥,你一定有苦衷的,对不对?只要你说出来,我会原谅你。
  胤祥冷笑一声,“苦衷?呵呵,玉筝,你未免把自己看得太高了。”
  “你说什么?”我简直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话。
  他迈出门槛,瞪着我的眼睛,一字一顿地说道:“像你这样的女人,爷见得多了,不过是逢场作戏,劝你不要太当真。”
  “胤祥,你在说什么?”我越发听不懂他的话了。
  他邪魅地一笑,伸手揽过立在门边的宫女,用力吻了起来,双手在宫女的身体上游移。宫女的惊呼逐渐变成沉醉的申银,手臂紧紧攀着胤祥的肩膀。
  许久,胤祥放开那宫女,单手挑着她的下巴,调笑道:“今儿个晚上,由你来伺候。”
  宫女双手捂着羞红的脸飞快地跑了,胤祥对着她的背影放声大笑。
  我震惊地看着眼前这一幕,双手攥成拳,指甲深深嵌进肉里,钻心般的疼,两颊一片温暖潮湿,不知何时已是泪流满面。
  胤祥,你为什么要这样对我?逢场作戏,你真的只是在逢场作戏吗?之前的柔情觅意,今日的清冷决绝,究竟哪一个才是真实的你?
  鲁迅说得对,最高的轻蔑是无言,甚至连眼珠也不转过去,胤祥让我深深体会了这句话的真谛。
  有太多问题要问,有太多话想说,汇到嘴边,变成一句,“我恨你!”
  我甩开小福子的手,擦去满脸泪水,优雅地转身,脊背挺得直直的,一步一步走出了承露轩。
  胤祥,无论你是不是有苦衷,我都不会原谅你!
  走回宿舍,已耗尽了我所有的力气。虚弱地躺在床尚,往事一幕幕涌上心头。
  幽深的树林里,“从今以后我在哪你便在哪,我绝不会丢下你。”
  茫茫的草原上,“宝儿,我如今有你。”
  行宫的小院里,“改明儿娶了回去,再不让你穿鞋。”
  湖面的小舟上,“我的宝儿就是这水中佳人。”
  ……
  不要再想了!为什么还要想?我狠狠地摇头,痛恨自己,恨自己不争气。他不爱我,他只是逢场作戏,为什么我还要想他,想过往的种种?
  深情的亲吻,呢哝的情话,那一段刻骨铭心,原来只是一场梦,只有我独自沉浸其中,误以为真实。
  难怪兆佳氏能得到胤祥专宠一生,亲口要来的女子,怎能不放在心尖上?原来,她才是他的真爱。
  我果然是天字头一号的傻瓜,早已知晓这注定的结果,却还痴痴的妄想那份不属于自己的爱情。
  想起在灵隐寺抽的那只签:求仁不得,谋事不成,有晴人难成眷属。原来竟是今日的谶语。
  原来沧海桑田,并不需要太长时间。
  最后的黑暗来临时,我又看到看塞北的草原上,一黑一白两匹骏马,夕阳下,紧紧相依的有晴人……
  我是谁?我在哪里?天好黑,我很害怕。爸、妈,你们在哪里?我迷路了,请你们带我回家,我想回家……
  
  醒来,人竟然是在乾清宫宿舍的床尚。恍惚着起身,发现自己四肢无力,只得又坐回床尚。
  门被人推开,是胤祯。
  “筝儿,你醒了!”他惊喜地冲到床前。
  我欲起身,他把我按回床尚,拉起我浮肿的右手,轻轻触摸,“还疼吗?”
  我摇头。疼是什么感觉呢?我怎么不记得了?
  “你怎么来了?”一张嘴,下唇一丝刺痛。原来霜唇因为久未张开,已粘在一起,说话时扯裂了一层皮。
  胤祯用拇指小心地抹去沁出的那一滴血珠,心疼地说:“筝儿,你别再折腾自己了。”
  我疑惑地看着他,不明白我怎么折腾自己了。
  “筝儿,你睡了四天了,就一直睡着,太医也瞧不出到底什么毛病。”
  “原来我睡了那么久,难怪这会子这么饿呢!”我想使自己显得轻松,心头却堵得厉害,笑得竟有些诡异。
  他拧眉看着我,“筝儿,你若想哭就哭出来,或者你发发脾气也好,可是求你别这样笑,你这样笑,好像马上就要消失了一样。”
  温暖自手上传来,却是流不进心里。
  我握了握他的手,“傻瓜,你见过快要死的人说自己饿的?”
  “说话总没个忌讳!”他舒一口气,像是安下了心,又说:“八嫂也很担心你,不过你知道,女眷是不能随便进乾清宫的。”
  “哦,那你替我谢谢她,跟她说我没事了。”
  他点点头,轻轻拉着我的手,嘴唇翕动,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怎么了?有什么话要骸酢跻说吗?”
  “筝儿,你,你跟了八哥吧。”
  我的手在他手里一颤,“你说什么?”
  他注视着我的眼睛,认真地说:“筝儿,八嫂纵然骄横些,可是她顶喜欢你的;八哥更是对你念念不忘,你嫁给八哥一定会幸福的。筝儿,我知道你的心思,可是,十三哥,他居然……现在,他骸酢跻一样了,我们都没资格娶你。”
  我愤怒地抽回手,我是个人,不是一件货物,由得他们兄弟让来让去。骂人的话已冲到嘴边,鼻子却是一酸。胤祯,我知道他心里忘不掉,那么,他是用了多大的勇气才能说出这样的话?这番话虽然突兀,可他始终都是想要我好。
  我盖上他的手,轻声说:“胤祯,谢谢你。但是,我不会嫁给八阿哥,也不会嫁给你们任何人。”
  他痛心道:“筝儿,你不要再等了,十三哥不是上辈子埋你的人!”
  “我知道。”我的眼睛望向门外,却是什么也望不到。
  上辈子?我现在才是我的上辈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