共清梦,两徘徊清穿 十三党+四爷





  
  估摸着胤禛快要议事完毕了,我收拾了一下便往养心殿去,远远的就瞧见马齐、隆科多还有一个不认识的大臣一道出了养心门。
  望着三人的背影,我喃喃道:“左边那位大人是谁,怎么没见过?”
  “是年羹尧年大人。”一旁的绿珠答道。
  我看了绿珠一眼,她的头低低垂下,黑色睫毛蝶翅般呼扇了两下,我点了点头,不作他想,继续往前走。
  原来那人是年羹尧,康熙四十八年九月,康熙任命他为四川巡抚时,我曾在乾清宫见过他一回,那时就没瞧清楚他的模样,只记得他清瘦得很,想不到如今摇身一变,竟是腰壮膀扎,背阔肩宽,颇有气势,看来他这些年日子过得相当顺意。
  我进去时胤禛还未换下龙袍,我帮他解扣子,触手处竟是硬而寒冷,十二章的纹饰,金灿灿的纹龙整整四十四条,正中那一条,血色的龙嘴大张,两只眼睛让人不敢直视,仿佛多看一眼,便要被吸了魂魄,让人连呼吸也小心翼翼。以前看康熙穿着龙袍,是何样的轻松,而今这龙袍穿在胤禛身上,只觉得是那样重。待他换上赭色暗纹九龙缎袍,变作寻常富贵人家公子的打扮,我才感到一些松活。
  “今儿个来得早。”他拉着我走到御案前。
  我顺手帮他研了朱砂,笑说:“估摸着时间差不多便自个儿过来了,奴婢哪敢让皇上等呢。”
  胤禛笑着反问:“朕等你的日子还短吗?” 
  我无语对答,于是便不答,只低头看着这一方松花江石砚,绿色的石砚上有深深浅浅的纹理,砚池浮雕灵芝如意,所配的黑漆盒上是描金的山水图案,煞是好看。
  胤禛突然握住我的手,我才一动,他已拿了绢子替我擦手,原来那朱砂沾到了左手手指上。他拉着我的手,拇指在我食指根处轻轻摩挲,那里有一道细长的浅色疤痕。
  “竟是留疤了。”他的声音很轻柔,包裹着无限的心疼。
  我轻轻抽出手,低低笑了一下,道:“奴婢可是御封的‘笨手笨脚’,所以往后奴婢扣不上腰带,皇上可不许再笑了。”
  他也是笑,停了很久,他面色微微沉了一些,肃声道:“过几日朕要送先帝灵柩往遵化。”
  “带我去吧。”我祈求地看着胤禛。
  “舟车劳顿,你就留在京里吧。”他的语气温柔却清冷,让人没半点恳求的余地。
  三月二十七日,胤禛亲率王公大臣、皇太后及后宫妃嫔,送康熙的梓宫到遵化东陵。他这一去,便要将允禵留在那里守灵。
  四月初六,胤禛返京。他是铁了心不让我知道允禵的消息,无论我怎么问苏培盛,他都直跟我打哈哈。
  “苏公公。”养心殿外,我喊住要躲我的苏培盛。
  他转过身,满脸堆笑,“姑姑快进去吧,万岁爷正等您呢。”说完他又要溜。
  我一把拽住他的胳膊,诚恳地说:“奴婢知道公公的难处,自当不会为难公公,奴婢今儿个是为了自家妹子的事。奴婢就一个妹子,还请公公替奴婢跟皇上说说,让她们一家人的日子别太难过。”
  说着,我就要向苏培盛拜下去,他忙扶了我,推托道:“哟,姑姑这不是扇奴才的脸嘛,但凡您的事,万岁爷哪有不应的呢,哪还用得着奴才替您去求啊?”
  我起身站定,娓娓道:“公公怎么糊涂了?皇上不愿奴婢知道的事,奴婢即便是去求,也师出无名啊。”
  苏培盛闻言,满脸惊愕与紧张,我只是笑吟吟地看着他。任他瞒得滴水不漏,可他千算万算,算不到我一早便知道结局。
  我敛了笑,郑重地向他一拜,“劳烦公公了。”
  起身时,我顺手塞了一方巴掌大、沉甸甸的玉雕灵龟给他,我不知道那灵龟有多贵重,只记得胤禛送我时,苏培盛眼里的贪慕,那时我就知道这玉雕必有大用处。
  事毕,我便安心地走进西暖阁。
  晚间,竹儿伺候我就寝,她将我头上的珠翠一一拆下,低声问道:“那苏公公会替姑姑说话吗?”
  “一定会。”我拿着玉梳有一搭没一搭地梳着头发,“这几日窝日日找他,若是皇上知道我知道了允禵被留在遵化守灵的事,必然以为是他泄露给我的,他担不起这罪过;再者,我只让他劝皇上顾念我与谷梵的姐妹情分,我连路都给他指好了,他照着走便是了。”
  “既然这样,姑姑为什么还将那玉雕送给他?那可是皇上赏的呀。”
  “那玉雕是皇上私下赏的,并没记档,不然,你以为他苏培盛有多大的胆子敢收?”
  竹儿撇了撇嘴,她向来耿直,最看不惯苏培盛这样贪婪的人。
  我笑着摇头,起身拍拍她的肩膀,“受人钱财,与人消灾,光靠吓唬不足以让他诚心替我办事,恩威并施,效果才最好。”
  竹儿点点头,想了一会儿,又问:“那姑姑究竟是怎么知道贝子爷被留在遵化的?”
  “夜了,竹儿,你早些安置吧。”我拉开被子躺好,不再言语。
  竹儿替我掖好被角,静静退了出去。
  
                  第六十七章 太后(上)
  五月十三日,我去养心殿时,才进养心门,就见苏培盛立在配殿边上,见到我进来,看了我一眼,便又作无事一般朝后边走了两步。
  “绿珠,我的团扇落在房里了,你去替我取来。”
  支走了绿珠,苏培盛忙上前打千,高声道:“姑姑来了。”跟着躬身走在我身侧,小声说:“今儿个万岁爷革了贝子的俸米。”
  我继续往前走,冷冷道:“苏公公的差事真是当得好啊!”
  苏培盛一张脸垮了下来,委屈道:“姑姑托的事奴才已尽心办了,这次实不关奴才的事啊,不然奴才也不敢将此事告诉姑姑呀。”
  我点了点头,问道:“那是为何?”
  “说是高其倬大人在奏疏中误以大将军与皇上并写。”
  胤禛,他分明是找借口打击允禵,我真傻,他连自己的亲弟弟也如此,又怎么会顾念我和谷梵那原本就生分的姐妹情?
  我心里失望,面上却不敢表现分毫,只作不经意地问了一句:“如今好像是怡王掌管户部吧?”
  苏培盛心领神会地笑了,再不说话,陪着我进了正殿。
  我努力调整了呼吸,装作什么也不知道,笑盈盈地走进西暖阁。
  
  圣祖爷立的规矩,夏季也不得开窗、不许托帽,胤禛最是畏暑,阁内已放了冰块降温,他额头上仍是汗涔涔、湿濡濡的。我拿了团扇走到他身旁轻轻扇着,他抬了头,冲我感激一笑,拉过我让我挨着他在宝座上坐下。
  我忙后撤了一步,“奴婢不敢。”
  他摘下眼镜在御案上放好,硬拉了我坐下,他一手牵着我的手,一手揽着我的肩膀,语气如风一般轻,“筝儿,朕的宝座也可以分一半给你坐,可是你的心可有分一半给朕吗?”
  我觉得不安,僵硬地坐着,低着头不言不语。
  “第一个十年,你怕朕,总躲着朕;第二个十年,你不怕朕了,却是被尽足在兆祥所;这第三个十年,你还要跟朕玩这捉迷藏的游戏吗?”
  他用手抬起我的下巴,定定地看着我,“你当朕瞧不出来吗?你在拖时间。筝儿,朕还有几个十年可以等呢?”
  他的身体缓缓压向我,越来越低,我不住地向后倒,直抵到龙椅的靠背。他的脸在我眼前放大,气息越来越炽热,我紧张地看着他,心如鹿撞,手中的玉柄象牙丝团扇掉落在平金地板上,发出“叮”地一声脆响。在他的唇覆上来的一刹那,我猛地偏过头,那一吻便落在了腮边。
  他不容我躲闪,用力扳过我的头。
  “万岁爷!”就在他又要吻上来的时候,暖阁外响起苏培盛焦急的声音。
  我二人皆是一愣,我趁着这个空档,立刻从胤禛身下抽身出来,立在龙椅之后。
  胤禛恼恨地冲着帘子外面喊道:“滚进来!”
  只见苏培盛猫着腰,战战兢兢地进了来,跪倒在御案之前。
  “什么事!”胤禛不耐烦道。
  “回禀万岁,永和宫来传话,说是太后突然犯病,昏过去了。”
  “什么!”胤禛霍然从龙椅上站起,愣了一下,便大步往外走,吩咐道:“去永和宫。”
  我紧紧跟在胤禛身后,他猛地回头看我,吓得我定住,我怕他不让我去,立刻就要跪,在膝盖即将触地的一刻身子被胤禛拉了起来。
  行至永和门外,碰到了闻讯赶来的皇后那拉氏、李氏、婉乔,还有一个不认识的妃子,猜着该是弘昼的额娘耿氏,因为年氏五月初十才生了孩子,但是那小孩一生下来便夭折了,年氏的身体也是大受损耗,如今还在调养。
  我站在宫女中躬身行礼,还是感受到一道道或打量、或敌意、或友好的目光。
  永和宫内,德妃已缓缓苏醒,胤禛坐在德妃床前,七、八个太医正在报告会诊结果。我不敢进去,只静静地站在寝房外边,远远地看着。
  听不见里面都在说什么,只看到所有人都跪了下去,包括胤禛,他跪在德妃床边,手里举着药碗,却是迟迟没有人敢奉到德妃跟前,就这么一直僵持着。
  我不忍再看,背靠着墙壁,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同样倔犟的母子三人,究竟孰是孰非,究竟谁对谁错?
  苏培盛突然匆匆走了出来,我拉住他,颤声问道:“太后怎么样?”
  苏培盛摇了摇头,“怕是不好了,万岁爷吩咐即刻召贝子允禵回京。”
  我颓然滑坐在地上,把头埋在膝盖里,默默地掉眼泪。
  天可怜见,允禵已经没有见到康熙最后一面,无论如何,请让他见到德妃最后一面吧。
  不知坐了多久,身旁尽是穿梭来回的一双双脚,一双皂色靴子停在我身前,我猛地抬头去看,却不是允禵回来了,而是允祥,他身旁还站着……云姝儿。
  我一只手撑着地,想要站起来行礼,试了两次都站不起来,允祥似要伸出手,然而终是没有。
  云姝儿正要弯腰扶我,一个小宫女跑了出来,对我说道:“姑姑,太后唤您进去。”
  我在小宫女的搀扶下跟在允祥和云姝儿后面进了寝房,床尚的德妃瘦得只剩下骨头,脸上横布着深浅不一的皱纹,面如死灰,嘴唇也是干裂,然而眼睛却亮得吓人,那是,回光返照……
  她看了看允祥和云姝儿,跟着便把视线投向我。我在床前深深跪倒,却不敢与德妃对视。
  德妃直勾勾瞪着我,气息不稳地说:“四十九年、五十三年、五十七年、六十年,祯儿向先帝求了四次,求先帝将你许给他,先帝都不允,直到最后那次,连我也去求先帝,你知道先帝跟我说什么吗?先帝说:‘这筝丫头是个敢说真话的,最难得是她的见识不比一般人,她的婚事只能她自己做主,不过朕交待过她一句话,所以她嫁的人必定是君王。’”
  闻言,众人皆是暗暗抽气,我更是不可思议地看着德妃,一时竟辨不出她说这话是什么意思。
  德妃伸出苍老的手,颤颤巍巍地指着我,用力吼道:“你说!先帝究竟交待了你什么话?”
  所有人的目光齐刷刷落在我身上,我只是咬唇不语。德妃一心认定康熙属意允禵,任何一丝线索都会被她的主观意识歪曲,投影成为她心中的答案;而康熙真正交待我的话,我若是说出来,无异于刮胤禛的脸,惹怒了胤禛,不知道他还会做出什么事。
  “你说啊!连先帝都说你是个敢说真话的人,你告诉我,先帝究竟交待了你什么?”德妃的吼声近乎哀求。
  康熙交待的话在我耳边一遍遍地响起,我越想越是沉重,心内翻江倒海一般,泪水夺眶而出,我偏过头去,紧紧咬着下唇,搜肠抖肺地哭着,却不敢让自己哭出声。
  胤禛缓缓起身,站在我身前,低沉着声音道:“先帝交待了你什么、几时交待的,一五一十说出来。”
  我抬起头看胤禛,用眼神求他不要逼我,可是他只视而不见,又命令道:“说。”
  我低下头,不敢看他,也不敢看德妃,哭着说:“康熙四十九年,奴婢抗旨不遵,圣祖爷说难得奴婢赤子之心,他不忍杀奴婢,但也不需要一个不听话的奴才,所以将奴婢尽足于兆祥所,圣祖爷交待让奴婢好生悔过,若是有幸侍奉新君,定要本本分分的。”
  胤禛转过身,对德妃道:“额娘听清楚了吧。”
  德妃紧抿着嘴,嘴角一阵阵轻搐,她盯着我的眼神就像兵器发出的银色寒光,恨不得将我剜肉啖血。
  胤禛使了个眼色,苏培盛立刻会意,召了两名宫女将我半抬半架的扶出了永和宫。
  
  
 
                  第六十七章 太后(下)
  天已黑透了,哗啦啦下着雨,宫女替我撑了伞,另一个提着琉璃风灯。
  暴雨浇熄了夏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