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上穷小子





  “小心!那是古董,明朝青瓷花瓶。”女人哇哇叫地提醒。
  她把花瓶屁股朝她。“这是赝品,下面印了中国制。”
  “我那死老公,居然把烂货当成宝贝?!”女人气唬唬地呼天抢地。
  “很多男人都这样,把处女娶回家才发现老婆是妓女。”这话有刺。
  “这套法国沙发很贵,要上百万,弄坏要陪。”女人表明自己也不好惹。
  “你那死老公又上当了,这是样品屋专用的便宜货。”她一眼就识破。
  “这是我特地从法国巴黎海运回台湾的高级货!”女人拉高嗓音辩解。
  “车工这么粗,线缝得歪歪斜斜的,你被骗了。”她指给她看。
  找不到下台阶的女人,干脆穿上高跟鞋,到外面避难。
  少了聒噪声,她做事更俐落,快速地把纸箱用胶带封好底部,然后走进卧房,把衣柜里乱七八糟的衣服先拍照存证,再扔进纸箱里,接著把棉被和枕头如法炮制。
  什么巴黎货、什么高级货,全都是二手货!很明显的,这个女人的动机并不单纯。
  她终于知道,这个世上比她坏的女人长什么样子——就是一脸用粉都掩盖不了的黑斑,比她死去的奶奶脸上的老人斑还多。
  真正的有钱人,脸是光滑细嫩的,像她奶奶生前一样,天天都吃燕窝养颜美容,她决定要效法奶奶。
  这时,白云威走了进来。“那个女人怎么气得鼻孔冒烟?”
  “打肿脸充胖子被我识破了,现在正恼羞成怒。”她解释。
  “她每年搬家,千万别得罪她。”他郑重警告。
  “她满屋子的地摊货,似乎是有什么阴谋。”她越想越可疑。
  他叹了一口气。“她常藉搬家敲诈,同行早就把她列为拒绝往来户。”
  她懊恼地说:“都怪我不好,接下【澳客】的单子。”人心真是要剖开肚皮看。
  “不知者无罪。”他笑著拍了拍她的肩,眼神闪闪发亮。
  “赶快工作,免得中她的计!”她羞怯地别过脸,故意转移话题。
  两人很快地分开,重物由他处理,她负责打包。
  表面上,两人都很专心地工作,私底下,两人都明白他们之间的关系正产生某种程度的变化,而这变化深深触动了他们的心,只是他想适可而止,不过她却希望继续下去……
  她终于知道了,报仇是假的,这十五年来,她一直牵挂著他却不愿承认,直到她想到报仇这个借口,才下定决心飞来台湾;一走出机场大门,她就跳上计程车,朝著记忆中的住址飞奔而去,但物换星移,那栋旧公寓早已变成了量贩店。
  当然,她不可能在报纸头版刊登寻仇人启事,那不把他吓死才怪!
  以她的个性,也不会去求助岳靖俪,因为岳靖俪是她的克星,她绝对能够一眼就看穿她的心,换她被吓死。
  爱情在她早熟的心灵里萌芽,这点岳靖俪似乎知道,而她却直到今天才发现,这大概就是她心甘情愿被他欺侮的原因吧!
  有了这层醒悟,她彷佛喝了一百瓶蛮牛,整个人勇猛无比。
  看见她从后阳台背著洗衣机,像背孩子似地走进客厅,吓了他一大跳。
  “你在干什么啊?”他赶紧冲向她,想把洗衣机移到自己的背上,但被阻止。
  “你做你的,别管我。”她一步步地走到电梯间,多亏那两只大象腿帮忙。
  “看你这么卖力,不给你加薪不行。”他对她又佩服又疼惜。
  “青蛙要从天上掉下来了!”这句话等同太阳打西边出来的意思。
  “这是美国俚语,你怎么知道?”说不上什么理由,他总觉得她是个谜。
  她甜甜地一笑,犹如沐浴在春阳下的娇花。“我有ABC的朋友。”
  “我还以为你就是ABC。”他胸口紧紧地一窒,呼吸困难。
  “偶是正港ㄟ台湾轮。(我是道地的台湾人。)”她以轮转的台语做为掩护。

  第四章

  “小伍,我何时可以休假?”纪淑芬无精打彩地问。
  “农历七月,和除夕到元宵节。”还要过三十七天才能放假。
  纪淑芬手锤疼痛不已的纤肩。“奸累!这种休假合乎劳基法吗?”
  “一年休假四十六天,比很多行业好。”小伍噘著嘴,旋转原子笔自娱。
  “可是一天工作十二个小时,一点娱乐也没有。”纪淑芬大叹一口气。
  小伍促挟似地贼笑。“我知道,你想去动物园看大象,你的同类。”
  “吃我一记大象飞腿!”纪淑芬正要劈腿,突然在半空中停住。
  白云威从厕所里出来。“上班时间,打情骂俏成何体统!”
  纪淑芬深感委屈地说:“我们只是在讨论公事。”
  “顶嘴要记过扣薪!”白云威无的放矢,脾气莫名其妙的火爆。
  小伍像个怕老师的小学生,畏怯地举起手。“我能不能说一句话?”
  “你想说句公道话,展现英雄救美是不是?”白云威在鸡蛋里挑骨头。
  明明是老板主动要求大家和睦相处,但他自己却没做到,真是令人不解。
  昨天,他和小洪火速地完成他们手边的工作,跑去找他们两个,亲眼看见淑芬不要命似的工作,但她毕竟是女人,天生力气输给男人,最后还是在四个人同心协力下,赶在吉时前完成,而且老板还破天荒地请大家吃路边摊。
  一人一碗阳春面,另外再叫了一盘豆干海带,一盘烫青菜,一盘舌边肉,这已经是老板大方的极限。
  大家吃得津津有味,席间老板也对淑芬赞不绝口;不可否认地,他们两人的关系有了显著的改善,原以为从此可以耳根清静,结果却大失所望。
  是什么事情使老板心情不好?他和淑芬像往常一样说话,偶尔他还会被天外飞来的大象腿踢中,这事又不是第一次发生,他今天却大吼小骂……他懂了,他在嫉妒!难怪他急急忙忙地从厕所里冲出来,顾此失彼。
  小伍冒著生命危险似地说:“是你的石门水库没关起来。”
  “石门水库不是在桃园……”纪淑芬眼珠一转,马上脸红起来。
  “把脸转过去!”白云威故作镇静,但拉拉链时却显得手忙脚乱。
  “我昨晚睡落枕,脖子扭到。”纪淑芬才不会错过大饱眼福的机会。
  白云威作势要脱裤子。“你那么喜欢看男人内裤,我就让你看个够!”
  “脱啊!”火辣辣的脱衣舞男秀,纪淑芬看过好几次,但她最想看他表演。
  “小伍,你来脱!”白云威自己没勇气死,找替死鬼帮他走黄泉路。
  小伍有点愤慨地说:“我不要!”干么要他牺牲清白之身?
  “对了,你为什么想要休假?”白云威适时地转移话题。
  “把爆炸头弄直。”简单地说,女为悦己者容。
  白云威冷冷地说:“没人说难看。”
  纪淑芬一脸的闷闷不乐。“是不难看,而是丑毙了。”
  “你干么那么在意外表?”白云威怀疑她爱上小伍。
  “除了死的和疯的,不在意才怪!”爱美是女人的天性。
  “给你一个小时,快去快回。”虽然怒火中烧,但他还是表现出君子风度。
  “你有点常识好不好?一个小时只够洗头抓痒,把头发弄直至少需要三个小时。”纪淑芬强调。
  白云威突然一脸的悲痛。“我没去过美容院,我的头发不是我妈就是我妹帮我剪。”
  纪淑芬迫不及待地探问:“看来你妹手艺不错,她是在做美发师吗?”
  “做妈妈。”白云威挥了挥手,示意她快去,他不想再说下去。
  他的眼中有著不可告人的伤痛,这使她的心儿紧紧地一缩。
  是小英,一定是小英出了什么事!
  小英向来没主见,不太会照顾自己,从幼稚园开始,他总是为了小英是她的跟屁虫而感到生气,但那是因为他并不了解她和小英之间是对等的朋友关系,并不像他所想的那样。
  她从不曾把小英当丫鬟使唤,真正的丫鬟应该是现在她这副模样,不是吗?
  不过,她也承认,她自己见色忘友,对他的思念远大于对小英的思念。
  要用什么方法才能知道小英的近况?
  坐在小三特别推荐的港式发廊,她一直苦思著这个问题。
  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她了解他绝不会把经书拿给别人看,可是如果想从他口中套出来,就算把他的牙齿全拔掉,他也会咬紧血流满嘴的牙龈,一个字也不肯说。
  此外,还有一个难题。她只能跟小英私下见面,而且恳求小英保守秘密,否则如果让他知道她是谁,铁公鸡自拔毛的奇迹就会发生:在不触犯劳基法的情况下,他会毫不吝啬地给她一笔遣散费,拿著扫帚把她扫出公司大门。
  回复直发,走出发廊,情况变得跟她是爆炸头时截然不同——
  居然有人一边开车一边摇下车窗,伸出头来对长发飘逸的她吹口哨!
  顿时交通阻塞、喇叭声大响,害她乱不好意思的,但脸上堆满得意的笑容。
  纤手一伸,同时跑来三部计程车,她挑了部最干净的坐,心里迫不及待地想知道他的反应。
  在她的幻想中,他肯定会匍匐在大象腿下,结果却不然,他对她视若无睹,而是小伍大肆赞扬——
  “这位大美人是谁呀?”
  纪淑芬悻悻然地绷著脸。“少在我面前耍嘴皮!”
  “我真是有眼无珠,原来是淑芬,失敬。”小伍拱手致歉。
  “你想追她,现在还来得及。”白云威像在怂恿,又像在威胁。
  “我去擦车子。”又要开战了,小伍赶紧往门外冲,免得被流弹打死。
  “小伍心有所属,他已经表示过了。”言下之意,他还没表明心迹。
  白云威冷嘲热讽道:“移情别恋又不是不可能发生的事。”
  “你该不会是在吃醋吧?”纪淑芬语带挑逗地质疑他。
  “我还吃糖呢!”白云威皱著眉,别过脸。
  
  “来!大家吃蛋糕!”老张不吝地分送幸福。
  “有爱情的味道哦!”小洪咬了一大口,唇上冒出奶油胡。
  老张笑呵呵地说:“都老夫老妻了,哪像你们年轻人把爱挂在嘴边?”
  “小洪,奶油给你,我怕胖。”纪淑芬把奶油拨到小洪的碟子里。
  “谢谢姊姊赐我口福。”小洪向来不长心眼,一根肠子直通太平洋。
  “姊弟恋,时下正流行。”白云威看不惯她招蜂引蝶的行为,有意挞伐。
  “我才不喜欢老女人!”小洪抢著说,根本不知道自己比扑火的飞蛾还蠢。
  白云威提醒道:“傻瓜,坐金交椅,可以减少三十年的奋斗。”
  “我宁可坐板凳,金交椅给老板。”小洪误打误中红心。
  “给小伍,我差点忘了你们两个交情匪浅。”白云威说。
  小伍吓得猛摇手推辞。“我喜欢坐布沙发。”
  纪淑芬按捺不住地说:“干么?我是椅子吗?”
  白云威从鼻子里发出冷哼。“说你是椅子,还算客气了。”
  “不然你想说什么?”说她是给人坐的椅子,这是莫大的羞辱。
  “床或是马桶,你喜欢哪一种说法?”白云威嘴毒得令人不寒而傈。
  “走啦!干活去吧!”老张连忙拉著他,免得公司被黄线围成命案现场。
  纪淑芬怒气不断地升高,但却没有人愿意做沙包,让她拳打脚踢,大家全都夺门而出,整个公司冷得像听不见呼吸声的太平间,一片死寂,她竟然会有种被抛弃的脆弱感?!
  突如其来的眼泪刺痛她的双眼,她不得不承认,她爱他的程度远远超过她想像的那么深,但她不懂,他是哪一点令她著迷?
  一个穷小子,嘴巴比毒药还毒,心肠比铁石还硬,她真是作践自己!在美国,多少个比他帅的男人拜倒在她迷你裙下,就算看到大象腿,也会大加赞美,可是他却无动于哀……她终于懂了,她就是喜欢他的骨气,和毫不造作的诚实。
  他的表现令人捉摸不定,前天对她体贴入微,还有之前开车送她回家的友善态度,不料一转眼,他就变了个人似的,折磨她的精神和肉体。
  说起来,好像都跟小伍和小洪有关,莫非……莫非他认为她有招蜂引蝶之嫌?!
  越想越觉得是这样没错!好吧,她就跟他们保持距离,看看他的反应再说。
  凡事要往好处想,这样才能笑口常开,长命百岁。这是爷爷奶奶说的,但他们都没活到一百岁就飞上天堂;不过,爷爷在见过天主之后,回光返照了五分钟,拉著她的手,告诉她,除了笑之外,长寿还有另一个秘诀——多运动。
  起身做国民健康操,正做到屁股朝上,脸朝下之际,走来一个脚踩在天花板上,倒著走的女人……不,是她人倒著看。回复正常,她正视著前方那个长相平凡,身材有点臃肿,发型很明显是在家庭美容院刚烫过,模样呆板的女人。
  “小姐,请问你要搬家吗?”纪淑芬拿出纸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