庆余年-2
他开始腿软,开始眼黑,开始失禁,整个人倒了下来,像葫芦一样在地面上滚着,一直滚过言冰云僵立着的身躯,碰触到城门司衙堂高高的门槛才停了下来。
血气盛,秽臭的味道也从他的身上传了出来。
一只如同地狱里伸出来的剑,于电光火石间,用极其阴怖的手段了解了两名君山会的高手。根本没有人能反应得过来是怎么回事,即便是被救了一命的言冰云也反应不过来,惊愕地站在了原地。
然后他感觉到了整个人的身体一轻,下一刻,他已经被一个黑影提着脖子,飞掠到了城门司衙堂之上,沿着高高城墙下的阴影,向着京都里的黑暗遁去。
黎明前的黑暗,愈发的浓重。
而在那些意图围杀言冰云的众人眼中,看到的则是更为恐怖的场景,一个黑影仿似无声无息间在人群中出现,轻描淡写又异常迅猛地杀死了两名高手,提着言冰云,就像提着一只破麻袋,便在这么多人的围困中,轻轻松松地脱身而去。
因其轻松,所以可怕,啪啪啪三声响,言冰云已经被此人救走,而城门司的官兵连手中的弓箭都没有来得及抬起来。
这个黑影究竟是谁,居然拥有如此恐怖的实力!被高手和士兵们守护在最后方的长公主,脸色有些微微发白,她挥挥手驱散身前的下属,从人群中走了出来,看着那个黑影逃走的方向,不知道心情如何。只能看见她的眼睛越来越明亮。
“监察院……确实很可怕。”
这位京都叛乱的主谋者心里想着,不过并没有太多挫败地情绪。既然今日来的是这位天下第一刺客,以此人最会杀人的名号,用这种本事来救言冰云,自己也没有办法阻止。
不过。应该影响不到什么了。
李云睿这般想着。眯着眼睛看着城门处的士兵。此时天已经渐渐要亮,地平线下的太阳,开始放出无数地小银鱼儿,让它们腆着肚子反耀自己地光辉,渐渐驱走京都那浓厚的黑夜。火把已经显得不那么明亮。熹微的晨光打在每个人的身上,在地上映出一道一道的影子。
监察院当然可怕,八大处里藏龙卧虎,不知道有多少英雄豪杰甘愿遮了自己地容颜,舍了往日容光,投身于庆国伟大的特务事业之中。这股力量绞在一处,所能发挥出来的威力,即便是庆国最强大的皇帝陛下。也一直有些暗自警惕。
因为名义上监察院是庆国皇帝直管的特务机构,但是所有人都清楚。监察院能够吸引那么多好手效力,能够在庆国强横地存在三十余年。全因为那位坐在轮椅上的老跛子。
如今的京都只有一千余监察院官员。却已经显得如此可怕,突入皇宫。压制刑部,强开天牢,收服京都府,于一夜之中,将整座京都翻了个天。
范闲计划的好,言冰云执行地好,但能达到如此效果,还是依靠于监察院官员们强大的组织力与铁血般地服从。而这些监察院独有的特质,都是陈萍萍这位老跛子和第一代地八大处头目们花了数十年地时间,一点一滴地铸入到了监察院的灵魂之中。
所以监察院最厉害地不是黑骑,不是范闲,也不是那位天下第一刺客,而是陈萍萍这个人,以及这个人所代表的东西。
但很奇妙的是,太子长公主谋划了大东山刺驾一事,长公主也深知监察院的厉害,但似乎对于监察院投注的注意力还是太少了一些。至少在满心不安的太子看来,如果自己要登基,不先控制住陈萍萍,谁敢去坐那把龙椅?
好在陈萍萍中了毒,又被隔绝在京都之外。
太子本以为这是姑母一手操作,但谁都不知道,这件事情和李云睿没有一丝关系。
李云睿从一开始的时候,就没有想过对付京都外的陈园和那个轮椅上的老人,不是因为她不看重陈萍萍,也不是因为她认为陈萍萍是永远无法消灭掉的老怪物,而是因为她有一个秘密。人的秘密,计划中其余的人并不清楚。陈萍萍被东夷那位用毒大师药倒的消息传入京都后,所有人都心中一惊,以为这位老跛子是在伪装什么,可是当大东山圣驾遇刺的消息也传来,太后令陈萍萍马上入宫,陈萍萍却依然留在了陈园中……所有人都开始在猜测什么。
难道陈萍萍真的中了毒?于是有位与陈萍萍打了数十年交道的老人,开始动心,动念。这位老人对陈萍萍一直有份暗中的警惧,不将他杀死,心中绝对不安,而如今的情势又是大妙,所谓趁他病取他命,不趁此时要了陈萍萍的命,老人家觉得对不起自己。
所以种白菜的秦老爷子在离开京都重掌军队,在自己的儿子重新收回京都守备师的权柄之后,所下的第一道命令,便是……屠了陈园。
今日之陈园已成荒土。
在范闲眼中,比江南明家园林还要华贵奢侈的陈园,此时已经变成无数处黑灰一片的残墟。那些华美雅致的园林,已经烧成了黑土,那些精致大气的房屋,已经变成了无数半截石墙,四处犹有青烟冒着,只是已经没了那种灼人的温度,看上去异常凄凉。
若范闲看到这一幕,只怕会心痛的要死。破口大骂那些不知道珍惜的家伙。然而由古至今,军队是最不需要艺术审美观的存在,所以当秦家地一枝军队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攻入陈园之后,理所当然地放了一把火。这把火的原因和八国联军那把火并不相似,八国联军这些强盗以认为东西太多。搬不走。所以干脆烧了也不留给国人。而秦家的军队之所以放火……是因为他们什么东西也没有抢到,什么人都没有抓到!
陈园外那些曾经令范闲心惊胆颤的陷井机关依然存在,秦家的军队死了三百余人,才突进入陈园。然而在陈园之中,他们没有找到一个活人。
迎接他们地是一座空园。传闻中中毒卧床地陈院长不在园中,他那些美貌的侍姬也不在园中,仆妇下人不在园中。所有的人似乎早就已经撤走了,而且撤的异常干净,连陈园墙壁上挂的那些书画,都被取了下来。
陈萍萍喜欢那些书画。
这只由秦家控制地军队,主要由京都守备师构成,领军的乃是秦家二代的一位将军。与秦恒乃是堂兄弟。他气急败坏地看着空荡荡的陈园,想到自己领军来攻。死了这么多人,结果只占了一个空园子。有些忍不住要吐血。
大怒之下。这位秦将军放了一把火。
于熊熊火焰之中,他命快马回报元台大营。而自己却不敢领军而回,因为秦老爷子下了死命令,既然对陈园动了手,那便一定要把陈萍萍杀死,才能回军。
无可奈何,他只好抹了平日里的骄傲,恭谨地向身边那位黑衣人求教。这名黑衣人是老爷子派过来帮他的,在军队攻来的路上,便曾经说过,陈园此时一定空无一人。
其时这位秦将军还有些不信,然而此时却不得不信,在心中叹息,毕竟是监察院里的元老,对于陈萍萍地厉害与算计要清楚的多。
蒙着脸地言若海,骑马站在秦将军的旁边,说道:“既然院长走了,那么将军便要做好心理准备……在短时间内,你不要想着抓到他。”
秦将军一愣。
言若海看了他一眼,讥讽说道:“不要忘记,他是陈萍萍。”
说完这句话后,他便一扯马头,行出了陈园,不忍再看身后陈园里地熊熊烈火一眼,心想这位放火烧了陈园地将军,将来不知道会被院长大人剐成什么形状的人棍。
他是秦家地人,这个秘密看似只有秦家知道,太子和长公主那边并不清楚。然而他是监察院的人,这个秘密真的只有监察院知道,秦家当然不清楚。
京都渐成危困之都,各路郡有奏章入京,京都却没有什么旨意出来。(更新最快的文字站,歪歪书吧,电脑访问手机访问)好在如今这时代信息交流不便,所有人都习惯了慢数拍的节奏,所以京都外围的州郡就算觉得有些奇怪,却也并没有因为京都的危局,而人心惶惶起来。
至少在眼前这几日,整个庆国除了京都和东山路外,一应如常的太平着。
渭州的清晨与京都的清晨并没有两样,本应在京都处理皇位之事,或者应该在陈园之中治毒的监察院院长陈萍萍大人,抬眼看了一眼四合院天井上空的那抹天光,皱了皱眉头,开始举起筷子,吃着稀粥与包子。
往常在陈园中,老人家也喜欢吃这两样东西。
当太后的旨意传达到了陈园之后,这位庆国特务老祖宗,便马上吩咐下人准备马车,收拾行李,然后……却没有回京,而是异常快速地……溜了。
范闲和大皇子站在皇城上愁眉苦脸想落跑的事情,没想到他们最亲近的长辈,在这方面比他们做的要干脆利落的多。
一行马车从陈园出来后,便在京都南方的乡野间绕圈子。而车队身后那只秦家的军队,依然锲而不舍地寻找着这只车队的下落,意图一力扑杀。
然而陈萍萍并不着急,车队也没有加速,甚至没有刻意遮掩自己的行踪,只是勾引着那只军队,在自己的屁股后面打转。
车队在京都南转了三个圈,那只军队也跟着转了三个圈,之所以一直没有碰上。除了监察院在京外民间强大的情报系统和匿迹能力,当然是因为那只军队拥有一个很优秀的向导帮手。
言若海带着秦家追杀陈萍萍,用屁股想也能知道,只要陈萍萍不乐意,那么他们永远也追不到。手机阅读尽在Wap.101。nEt
像旅游一样的逃难车队。终于在京都南第一大州渭州地城外某处庄园里停了下来。因为陈萍萍估摸着时间差不多了。
陈萍萍在喝粥,他的牙还挺好,也没有靠着墙壁。但坐在他身旁的那几位监察院老人,看着院长的眼神,总觉得他有些无耻。
京都里闹成那样。您的两位子侄正在出生入死,您怎么就忍心自己跑了?
围着陈萍萍早餐桌坐着地有三个人,一位是在陈园里服侍他数十年地老仆人,一位是当年范闲曾经在监察院天牢里见过的七处前任主办,那个光头,还有一位则是与王启年齐名的监察院双翼之一,宗追。
庄园的后方隐约传来妙龄姬妾们起床后洗漱玩笑的声音,这些女子并不知道自己这行人是在逃难。
三名监察院元老地脸色不是那么好看。宗追抿了抿嘴,湿润了一下因紧张而干渴的双唇。说道:“追兵已经近了,院长……还是做些打算吧。”
“马上他们就要调兵而回。这个事情不着急。”陈萍萍放下筷子。好整以瑕地擦了擦嘴,说道:“你们出去安排一下。”
“是。”宗追和那位光头七处主办领命而去。
院中只剩下陈萍萍与那位老仆人二人。便在此时陈萍萍忽然咳了起来。咳的很难受,老人的脸变得血红,迅即又变成惨白,唇角渗出了一丝血丝。
老仆人哭着说道:“老爷,得把费大人喊回来,不然这毒怎么办?”
原来陈萍萍竟是真的中毒了!他坐在轮椅上自嘲地笑了笑,说道:“毒不死人,只是有些难受罢了。”里有些危险,难道您就真的不担心小范大人?”老仆人看了陈萍萍一眼,小心翼翼问道。
陈萍萍苍老的面容上,皱纹忽然变得更多了起来,半晌后他叹了口气,说道:“如何能不担心?不过即便事败,想来他也能活着,只要活着,一切都成。”
老仆人心想,事涉皇位之争,如果小范大人真的败了,如何能活下来?而且如果让太子真地继承大统,只怕自己这一行车队,在这茫茫庆国大地上,再也找不到任何的栖身之所。
老仆人忽然想到一件事情,大喜过望说道:“对,还有范尚书和靖王爷一直没出手。”
这些天来,陈萍萍时常与手下那些老家伙商议京都局势,老仆人一直在旁听着,对于京都实力对比,也算是有个极为清楚地认识。如果十三城门司真的失守,叶秦两家地大军入京,监察院哪里抵挡地住?除非是范建和靖王爷手中有可以翻天的力量,陈院长才敢安然坐于轮椅之中,不替范闲担心。
“靖王和老秦头一样,只会对着土地发脾气。”陈萍萍微嘲说道:“范建此生胜在隐忍,却也败在隐忍之一,他手头哪里有足够改变时局地力量?怕宫里疑他,这些年来,咱们的范尚书可是隐忍的够呛,这下好,把他自己也隐忍了进去。”
说完这句话,陈萍萍沉默了起来,他知道范建最强大的力量在哪里,可问题是陛下此行祭天,竟是把那批人一个不剩的带走了,还不知道那些人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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