庆余年-2
定州军献俘未入京。依例只有数千军队。但今日叶重和二皇子竟是领着足足上万人入了京都。看来也是早有准备。只是没有在叛军的队伍中发现弘成地身影,这让范闲感到了一丝宽慰。
远远看着,叛军地首领们似乎在争吵着什么,太子却一直在沉默。用那双忧愁地眼睛,注视着皇城之上地动静。心里记挂着母亲与祖母的安危。心底将范闲大皇子还有胡舒那一批老臣狠狠地咒骂着。
范闲忽然眼睛一眯,见叛军将领们已经停了商议。马蹄声逐渐响了起来,秦叶两家各自分兵一属。向着两翼的方向压了过去。他霍然回头看了不远处的大皇子一眼。大皇子对他点了点头。示意早有准备。他才放下心来。
看来叛军地主攻方向。除了皇城正门外,还是选择了太平坊那处。那处的宫墙要稍矮一些。而且是太监宫女杂居之处。门禁向来不严。大皇子早已预判到了这点,调了重兵前去把守。还将自己从征西军中培养起来地忠心将领调了十之七八过去。
……
……
只是小聪明,只是拖时间,依然没有抓到那个遁去地、可以改变大势的一啊……范闲地脑子忽然再一次开始放空。双眼望着城下密密麻麻的叛军人群,却像是望透了他们地存在,望向了更远地地方。望向了过往。望向了自己一心期待出现,而从未出现地那些变数。
三万对数千,即便皇宫城墙再高,即便叛军受押不敢放箭,可就算拿人来填,也要把皇宫外地护城河填满,填成一个人梯,登到高处,将皇宫里的一切毁掉……看着叛军方后忙碌地安排。看着那一架架攻城云梯渐渐高耸。范闲地眼瞳微缩,心底感到一丝寒意,内库三大坊中丙坊出产地三截云梯也终于搬了过来,攻城战终于要开始了。
这些军械都是内库生产的,身为内库大头目地范闲不由感到了一丝荒谬,自己生产的东西,却要来攻打自己,而自己还找不到任何应付的方法。
他地心跳开始加速,他的头皮有些发麻,眉头皱的极紧,忽尔重重地呼吸了几口气,感觉到呼吸出了些问题,胸口一闷,靠站青石砖砌成地箭口缓缓地蹲了下去。
皇城之上众人心中一惊,都往他这个方向赶了过来,大战在即,如果主帅之一地范闲忽然身体出了问题,对于禁军的士气而言,无疑是一个巨大的打击。
三皇子离他近,惶恐地扶住他的左臂,喊道:“先生,怎么了?”
没有等更多的人围拢到自己的身边,范闲埋着头举起了右臂。用疲惫地声音说道:“我需要一个安静的地方想些问题,你们去准备。不要管我。”
众人闻言根本无法放心下来。但看他固执,而且此时叛军已经开始准备攻势,只有各自领命而去,奔至自己防守的区域。大皇子站在帅位地位置上。远远看了他一眼,看着先前还煞气十足的范闲,此时竟如此无助地蹲在了城墙之下,不由感到心头一黯。
“胡大学士,麻烦你拖些时间。”
范闲低着头轻声说了一句。胡大学士关切地望了他一眼,叹了口气,走到了城墙边,高声开口……
三皇子着急地守在他的身旁,不知道范闲此时究竟是怎样了。
此时的范闲干脆一屁股坐到了皇城墙下,将头深深地埋在双腿之间。无比困难地呼吸着,看上去十分可怜,就像是雨夜里无家可归地那只猫儿。
耳边隐隐传来胡大学士正气凛然的说辞。似乎他正在与太子殿下进行最后的交流,但这些话语虽然飘进了范闲的耳朵,他却没有能够听清楚一个字,只是他对胡大学士有信心,既然是拖时间。总要拖上一阵子。
————
而范闲此时面临的问题,是头脑之中的那一片混乱,从大东山归京后。他一步一步做着,与长公主的交锋互有胜负,然则即便被困皇城之始,他依然满怀信心,因为很多事件的细节,给了他一个隐隐约约地提示,长公主与太子的谋叛,早就被陈萍萍计算清楚,既然如此。当事态进行到最后的时刻,总有翻盘地机会。
正如凌晨时他想的那样,总有人会踩着五彩的祥云来打救自己,然而此刻朝云已散,红光不再,打救自己地人又在哪里呢?
重狙?不,没有把那件事情想清楚,范闲绝对不会动用这个底牌。
事情有问题,范闲紧紧闭着双眼,一面咳嗽着,一面快速地转动着脑袋,但却始终没有抓到在脑中如飞鸿一逝的那个要点。
心神耗损太多,精神耗损太多,范闲的咳嗽越来越严重了,他缓缓睁开双眼,眼睛里竟全部是一片血红之色!
被燕小乙伤后一直支撑入京,强行突宫,于皇城之上笑谈无忌,实则已经将他的精力耗损到了顶点,只是依靠着三处秘制的麻黄丸,强行刺激着自己地心神。
范闲沉重地呼吸了几声,用有些颤抖的手从怀中取出两粒味道冲鼻的麻黄丸,送到唇中,胡乱嚼了两下,吞下腹中,明知道这药物对身体有极大地损害,可是当此危局,即便饮鸠止渴,也只有甘之若饴。
李承平虽然不知道老师吃的是什么,但一直关切在旁的他,已经猜到范闲的身体已经到了油尽灯枯的那刻,血红的双眼代表着极为不祥的预兆,不由紧张而难过地握紧了范闲搁在膝上的双手。
药物见效极快,范闲的胸口舒畅许多,似乎每一次呼吸进体内地空气都比往日里要多上数倍,咳嗽自然也缓了下来,只是眼中的血丝更加密集,与他略微憔悴然英气十足的面庞一较,看上去有一种令人心悸的魅感。
啪的一声,箕坐于地的范闲忽然将手从李承平的那双小手中抽了出来,如闪电一般探向左路,握住了那双套在夹金宫履里的老妇小脚。
范闲没有转头去望,只是冷漠说道:“在宫里的时候不敢自尽,这时候却想以一死来刺激太子猛攻?”
当他如闪电般探手时,那双宫履小脚正试图悄悄地踮起,带动主人疲弱的身躯,投向皇城下坚硬的大地。
李承平惊恐万分地看着这一幕,看着太后在跳城自杀的前一刻,被范闲硬生生地按住了脚!
……
……
太后服用了药物,已经油尽灯枯,范闲重伤未愈,强行提功,也已快油尽灯枯,然而这两个都到了末路的祖孙间,却依然回荡着一股你死我活的戾气。
一个人要死总是很简单的,太后冷漠而怨毒地望着范闲的侧脸,看着他眼帘中渗出的那抹异红,心底竟是渐渐感觉到了快意,妖女和妖女的儿子,纵使再如何强大,终究还是不容于这个世间,这是命运早就注定了的事情,历史早已证明了这一点。
然而范闲在说出那句话后,令人意外地陷入了沉默之中,他双眼放空望着前方,渐渐皱起了眉头,眼光渐渐亮了起来,就正如先前一刻看着叶重时,眼光的那抹亮色,似乎他终于想清楚了某件事情,拿定了某个主意。
便在此时,胡大学士与太子的谈判也已经破裂,叛军们擂起了战鼓,开始了第一次攻城之战,而远在左后方的太平坊地带,已经是响起了震天响的喊杀之声。
战鼓咚咚响起,虽无箭雨来袭,却有流矢自天上掠过,带着呼啸的声音,无数叛军推着云梯与油布覆盖的大车,奋勇冒着巨弩和零星的箭雨,顶着自城头落下的油火石块,冲了过来!
一瞬间,皇城之下尽是惨呼之声,血流之景,火烧之痛,朝阳早已升上了斜斜的天空,无情地注视着庆国京都,在十余年后的又一次流血。
范闲缓缓地站起身来,无情地看着眼前的这一幕,没有去看身旁的太后,却对身旁的太后说道:“我想明白了很多东西。”
是的,当他按住太后的小脚时,不自禁地想到了澹州的祖母,想到了祖母对他一直厉声吩咐的那句话——我们范家不需要站队,因为我们永远是站在陛下的这边。
这是什么?这是对皇帝的信心,在这一瞬间,范闲的眼前闪过了无数的画面,如飞萤一般地滑过,一闪一闪,提醒了他许多事情,坚定了他渐渐得出的判断。
第六卷 殿前欢 第一百五十二章 谁将君心拟火海
矢呼啸自天空掠过,然而更多的却只是震慑意味,叛强力压制下,终究没有勇气对准城头洒下恐怖的箭雨。如此一来,守卫皇宫的禁军所面临的压力顿时小了许多,他们所需要面对的,只是接触战的问题,此时皇城下虽杀声震天,却并没有造成禁军任何损失,反而是太平坊的方向驻守禁军,面临着最大的危险。
然而皇宫正门处,叛军人多势众,此时城下数千叛军分成三列,变作前仆后继的三道黑线压了过来,实在是令人心悸。
闷响自皇城的四处角楼中不停响起,每一声响,总是会带动的众人心弦也为之一动,整座皇城都要颤上一颤,强大的反震力代表着守城弩的强劲。
像黑光一样刺透空气的巨大弩箭,就这样无情地刺入叛军的队形,击出无数蓬爆开来的血花,在地上涂满粘糊的肉泥,然而守城弩只有四座,尤其是正广场只有左右二座,又能杀得了几个人?叛军的三叠浪依然毫不受阻地快速冲到了皇城之下。
守城弩主要打击的目标,依旧还是叛军用来攻城的军械之上,尤其是用来冲击厚重宫门所用的锐尖重车之上,这些车的上方顶着牛皮搭成的防火锋,前端则是削成尖状的巨木,本身重要就大,一旦高速推了起来,对宫门的冲撞力不言而喻。
一枝弩箭准确地命中了一辆撞车,尖锐的箭尖轻易地撕裂看上去十分坚固的硬牛皮,狠狠地撞击在撞车之上,虽然撞车坚固。无法被一枝巨弩击的肢离破碎,可是守城弩本身所携地强大冲击力,依然让那辆撞车猛地一下跳动了起来。就像是地面上的甲虫感觉到了大地的震动。然后惨惨然一翻,将车旁地数名叛军士兵压死。再也动弹不得。
三列叛军冲击阵势中。夹着十几辆沉重而杀气腾腾地撞车,攻城战甫一开始,两座城弩拼命击发,成功地消灭了其中的三辆。然而守城弩上簧太慢。而叛军地冲击又来地极快。不过刹那间。大部分的撞车已经行过了守城弩的射击下线。逼近了皇宫的三座正门。
叛军齐声喝喊着杀。奋勇无比地推着撞车冲了过来!
只听得喀喀数声令人牙酸地巨响,撞车终于成功地撞击到了厚重地宫门之上。庆国皇宫正门极最实。在这样恐怖地撞击下。却依然剧烈地震动起来,门枢处咯吱作响,似乎马上就要解体。而四道自上而下排列地巨大门闩更是被撞地变了形!
然而粗大地门闩终于顶住了这次强大的撞击。门枢处吱吱地响声也渐渐平复,皇宫正门除了被撞出一个大大地陷窝。被撞落了十几粒铜钉外,一切无恙。
至少在这一次的冲击中。庆国皇宫的大门,依然还是显得那般牢不可摧。
然而叛军们并没有一丝异样地表情。在上司们地厉声喝唤中,奇快无比地将第一波次撞车由宫门处拉开,而第二次波次里的数辆撞车,又已经穿过了城头禁军稀稀拉拉地弓箭。逃过那些威力巨大,却像老人家一样,半天才动一次的守城弩。狠狠地撞向了宫门!
又是一次巨大地响声,宫门这次终于受到了难以回复的伤害。整座大门开始颤抖起来,给人一种摇摇欲坠地感觉,似乎随时都可能颓然倒塌。
守在宫门后方待命的禁军精锐牵着马匹,冷静地看着这一幕,脸上虽然平静。但眸子里闪过的焦虑,透露出了他们真正的心情。
而隔着一扇厚门,正冒死发动强攻地叛军士兵,却在这一刻看到了皇城被攻破的希望,士气顿时大涨,高声吼叫着。再次冲了上来。
第三波次的攻城部队到了,叛军在城头禁军地箭枝弩箭巨石滚木的无情打击下,扔下了数百具尸首,终于成功地将宫门承受了第三次地冲击。
喀喇一声闷响,尘烟飞起,就像是包着烟雾地牛皮纸袋被顽童坏坏的双掌拍破!
尘烟稍落。视野稍静,广场上无数叛军看着皇城中间那扇厚重的宫门,被撞开了一道极大的口子,不由齐声欢呼起来!
……
……
然而最靠近皇城的那批攻城精锐,却来不及发出什么欢呼声,甚至他们脸上地亢奋喜悦,马上都被愕然与愤怒代替,因为他们看的清清楚楚,宫门虽然被撞开了一个极大的口子,露出里面厚厚的木头茬儿。然而整座宫门并没有倒塌的迹象。
地面上满布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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