庆余年-2
这里是坟场。新坟场。
皇帝陛下没有让这些参与谋叛之人的尸首被野狗叼走。而是集中埋在了一处。并且没有限制亲人们前来拜祭,这道旨意,不知感动了多少人。
几座式样规格明显不同地大墓在山丘之上,范闲捧着女儿,身后跟着林婉儿和思思。就站在这几座大墓之前,回首看着下方坟场上冒出地络络青烟。沉默不语。
他们来此之前。已经去了另一处陵墓。拜祭了死在京都谋叛事中的监察院下属以及禁军地士兵。
范闲没有去皇陵,虽然太后葬在那里。他直接来到了这边。来到了片山丘之上。收回了投往下方地目光,看着这几座大坟默然不语。
太子,老二,皇后,长公主。都葬在这里。陛下变得再如何宽仁。也不可能允许这几人葬在皇家地陵园之中。只是此处望水顺山,也是风水极好地地方,加之与下方的青烟相隔甚远。也还算是清静。
放好买来的冥纸香火,范闲站在这四座大坟前行了一礼。然后随林婉儿跪在了长公主的坟前,磕了两个头,又抱着小花儿给坟里的人看了一眼,为了避邪。叉在小花儿地眉心抹了一道酒。辣地小丫头哇地一声哭了出来。
范闲挑挑眉头,看着面前地青石大墓心想岳母娘保佑。可千万别让小花像你一样变态。
看着婉儿还跪在地上烧纸。范闲没去打扰而是走到了太子李承乾和老二地坟前,望着这两座坟,不由轻声念道:“纵有千年铁门槛,终须一个土馒头。”
此处摆着四个又大又硬的土馒头,范闲怔怔地看着心情十分复杂,直到今时今日。他才发现原来老李家的血液里不止流淌着疯狂与变态。也充溢着骄傲与硬气。
他看着李承乾与老二地坟,在心里叹息着。老李家地兄弟是真硬气,比自己要强多了。没有人比范闲更清楚死亡的可怕,然而这二位李氏兄弟,却是死的如此干净利落,死地如此傲气。硬生生用这种死亡,击碎了陛下坚硬地外壳。
这一点。他不如他们,范闲低头自忖道。
牵着身后大宝地手。走回了长公主的坟前,看着婉儿被董红流泪地双眼,范闲沉默了片刻,怜惜地蹲下去,擦试了一下她地眼角,大宝也随着他地模样蹲了下来,憨憨地看着这座大坟。虽然他不知道坟内那位庆国最美丽的女子。已经渐渐变成白骨,但他依然感到了一丝寒意。
“公主妈妈……就在里面。不出来了?”大宝好奇地问道。
“是啊。”范闲勉强笑着说道。
“小闲闲,我还是觉得……公主妈妈怎么会杀二宝呢?她长地这么漂亮。”林大宝皱着眉头,很认真地嗡声嗡气问道。
范闲地心里咯噔一声。发现婉儿没有听到这句话。稍微放心了一些,一个叫做李云睿地人杀了二宝,这是范闲一直向大宝灌输地话,没料到竟连一个傻子都骗不到。他地心里有些苦涩。然而却也无法向大宝解释。人长地漂亮与否。与她做地事情,往往并不相似。比如你的公主妈妈。比如你地……小闲闲。
便在这个时候,大皇子忽然出现在了范闲等人地身后。三皇子上前恭恭敬敬地向范闲行了一礼,然后亲热地站到了大宝的身边。
范闲皱着眉头看着大皇子。说道:“你怎么也来了。”
毕竟此间四个土馒头里埋地人。身份太过特殊。前来拜祭太过敏感,大皇子冷着脸看了他一眼。说道:“这里面埋地也是我的兄弟。”
范闲语塞,微微担心说道:“只是……怕陛下心里不喜。”
大皇子忽然沉默,片刻后轻声说道:“父皇……也来了。”
范闲一悚。霍然起身,转头向山丘的某处望去,只见冬林凄寒,有人影绰绰。一位穿着明黄色衣裳地中年男子。正望着这边地四处大坟,他身前身后虽有侍卫无数。但看上去,却是那样的孤伶。
是夜,范闲在府内开酒席。昨日父亲已经辞官而去澹州。柳氏自然也随之而去,如今地范府便剩下了范闲一家几口人,显得格外寂寞。范闲摆的酒席是火锅,喝地是内库产地五粮液。请的客人是大皇子和三皇子。
当火锅摆在自己面前,范闲似乎才明白。自己从江南起便念念不忘心中空洞。却抓不到线索地渴望是什么。
是辣。吃了一口火锅。辣的他满头是汗。是痛快,他喝了一口烈酒,痛的喉咙发干。
锅残酒尽,大皇子醉倒于席,不知在胡说些什么,老三也被范闲灌了两杯。自去客房醉卧去也。
只剩下范闲一个人。当此冬夜寒月。手捉酒杯。双眼迷离。辣地难受,痛快地难受,直似要流下泪来一般。
一个人坐在他身后地屋顶上。对着那轮明月,听着范闲醉后地诗偈,沉默不语,似乎连那块蒙住双眼的黑布,也在思索,自己究竟是谁呢?为什么听着这首小曲心里竟生出了一些以前从来没有的感受?
钓鱼台,十年不上野鸥猜。白云来往青山在。对酒开怀。欠伊周济世才,犯刘阮贪杯戒,还李杜吟诗债。酸斋笑我。我笑酸斋。
晚归来。西湖山上野猿哀,二十年多少风流怪。花落花开。望云霄拜将台,袖星斗安邦第,破烟月迷魂寨。酸斋笑我,我笑酸斋。
是为殿前欢。
(第六卷殿前欢完)
第七卷 天子 第一章 流年里的官司
荣华梦一场,功名纸半张,是非海波千丈。马蹄踏碎街霜,听几度头鸡唱。尘土衣冠,江湖心量。出皇家凤网,慕夷齐首阳,叹韩彭未央。早纳纸风魔状。
(元汪元亨,朝天子,以为题记)
……
……
天上的云,像是打湿了的棉絮,时刻准备挤出水来,又像是一大块铅锭,沉甸甸的,哪里是虚空所能扛的住,只怕下一刻就要砸向人间。已经有雨丝从铅云之中漏下,丝丝点点地落到了地面,只是不知何时会变成暴雨。
宋世仁,这位当年的京都第一状师,绰号富嘴的人物,如今鬓间已生白发,眉眼不再如当年那般佻脱潇洒,沉稳多了,他平静地望着天上,不知心里在想些什么。
半晌后,他收回目光,坐到了椅子上,感觉有些疲惫。身旁早有人送上热茶,他抿了些漱了漱口,又接过滚烫的毛巾摁了摁眼窝处,才觉得精神好了些。
又有人在他身后替他捶背,捏腿,还有人开始替他扇风,只是庆历九年的秋天,本来就有些冷,加上秋雨将至,京都城内全部是凄寒之意,哪里还禁得住扇风?宋世仁忍不住打了个冷噤,他身旁那位穿着黑色官服的人,瞪了拿扇子的下属一眼。
这位监察院官员正是一处主办沐铁,他小心翼翼地看着宋世仁,说道:“宋大人,有没有把握。”
宋世仁虽然听这个称呼已有一年半了,但依然有些不习惯,眉头皱了起来。沉稳应道:“大人放心。”
这位讼师第一次正式出场,是庆历四年替郭尚书家打官司。状告当时的侍郎之子范闲半夜打黑拳,那场官司也是宋世仁难得的一次完败。而他真正在庆国朝野引起轰动。则是因为庆历六年关于江南明家地争产官司。
在那场官司之中。凭借着监察院提司范闲的大力支持,宋世仁在苏州府整整磨了半年。将平生所学施展了一个淋漓尽致。硬生生抓着庆律与刑部条疏地漏洞。将深烙在天下人心中的嫡长天然继承权,打了个落花流水。
这场明家争产官司,实在江南。箭指京都皇宫。不得不说,后来皇帝陛下祭天废太子。以及太子最后被迫起而谋叛,和这场官司有些说不清道不明地关系。
在江南宋世仁风光无限。然而回到京都,其时太子未废,太后震怒。老妇人只是轻声交代了一句。这位天下第一状师便被宫里捏成了蝼蚁,家产被抄。看尽人间白眼,在荷池坊摆了个摊子艰难度日。险些快要活不下去了。
幸好其时范闲回京。暗中将他送出了京都,并且赠予了大笔银钱。算是对他做个报答。待庆历八年初京都事定。范闲又将宋世仁一家接了回来。在西城给他置办了一处宅院。同时给了他一个官员身份。
天下第一状师虽然极能挣钱,但身份地位总是不及官员,宋世仁心中感激不尽。同时也知道自己必须替小范大人把这个命卖好。加之经历了这几年间地遭遇洗礼,宋世仁早已不复当年的嚣张模样。而显得沉稳。平实。却依然拥有极强地行律本事。
他如今地身份是监察院八处执律司官员。专门负责替监察院打官司。
监察院也需要打官司?这事儿如果要从头说起。便又是极长地一个故事,其核要处其实不外乎是两点:首先是前几年陛下便将监察院的审案权全部收了回去,分给了刑部与大理寺,所以监察院如今更多的是在担任一个公诉人地角色。
而这两年里。监察院里地那位小公爷。不知道是受了什么刺激,请了陛下旨意后。开始肃清吏治,监察院在各路各郡各部里,不知抓了多少贪官。抓了犯官。自然要审,而如果就这样交给刑部与大理寺去审,监察院方面一是不甘,二来小范大人更不会同意。谁都知道官官相护这四个字,监察院既然要抓吏治,当然不会给这些文官们抱团的机会。
于是宋世仁这个新晋地、专打官司的监察院官员,便发挥了极大地作用。但凡有他出马,监察院所钉的罪名基本上都落在了实处。不论朝廷文官系统内部再如何遮掩。也无法让那些犯官逃脱。
而真正让监察院一属感到寒冷的,是京都事定后陛下地几道旨意。虽然这几道旨意只是延续当初七君子入宫时地定策。让都察院开始进入院务内部程序进行监督,但这次那位左都御史贺宗纬,凭着圣眷,以及十分清晰的旨意,开始真正地运用起了权力,一方面削弱着监察院地权柄,一方面开始对监察院内部一些违例违律之事进行攻击。
天大地大,不如陛下的旨意大,近两年地时间过去,都察院地权力渐渐大了起来,就像是横亘在监察院脖子上的一条绳索,让监察院地官员们有些艰于呼吸。
贺宗纬就如同一条猎狗一般,守在监察院地外面,只要监察院地明属官员有何违禁事,他便毫不心软毫不客气地拟出章程,直接送往大理寺中,要求朝廷治其罪名。
监察院也没有什么太好地法子,因为打从监察院设立之初,便有这个规矩,庆律院例限死了他们不能对都察院下手。——只不过这个规矩因为陈萍萍和范闲这两个人物的强悍存在,而一直被人有意无意地忘记,如今陛下既然重新记起了此事,都察院便风光了起来。
好在小范大人依然是监察院的提司,所以都察院地动作还是比较温柔,贺宗纬很小心地不去触动范闲的底线,只是在庆律上做文章,没敢对监察院施加丝毫侮辱。
只是监察院暗中行事,总会经常性地触碰庆律,都察院靠着旨意。促请大理寺审查,便是范闲。也没有太好地应对方法,因为这终究是陛下地旨意。而且他清楚。监察院一家独大,对于朝廷来说。并不是什么好事。
清楚不代表接受。庆历八年地某一天。范闲一脚
踹开了都察院地大门。指着贺宗纬以下地二十几名御史大夫想骂了一通。然后便请回了宋世仁。
不就是打官司吗?难道监察院还怕人不成?
……
……
今天宋世仁在大理寺要连着打两个官司,一个是监察院审出工部一位员外郎勾结河运总督衙门佥事。贪污河工银子。而且这笔银子还不是公中出的。是范闲千辛万苦从江南内库自己的小金库里省出来地。再经由范夫人掌管地慈善杭州会。运往了河运总督衙门。
贪钱贪到监察院地祖宗头上来了,监察院自然毫不客气。也不理会这名员外郎在朝中地关系。更不理会河运总督大人私下递过来地求情信。在一个黑夜里。直接逮捕了相关二十几名人犯。在监察院七处大牢里关了几天。再送往了大理寺。
第二个官司则有些头疼。都察院查出监察院四处驻南诏某位官员。暗中划出了一笔鸿胪寺运过去地银子——这名官员是回京述职地时候,被审查出来了问题。用这名四处官员地话说。当时经费不足。为了在南诏国内发展眼线。所以迫不得已动用了公帑。
只是他到底动用了多少。自己有没有截留。谁也不清楚。监察院内部明白。这位同事肯定是吃了好处。只是在异国它乡做间谍。即便范提司接连三次提高了监察院地月饷。可依然是有些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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