庆余年-2
一入陈园,风景依旧,或许更胜从前,老秦家叛乱时地那一把火,除了让陈萍萍多了更多向内库要银子的理由外,没有造成任何影响,青青假山还是那个山,外围山林里的埋伏机关依然森严,园子里地美人儿姬妾依然是那般美丽,就连唱曲儿的还是桑文的妹妹。
入园后略说了几句,范闲本想向陈萍萍细细讲述一下陛下在西凉地布置,以及院内的处置问题,不料坐在轮椅上的老子挥挥手,直接阻止了他的开口。
已经两年了,自从范建告老归澹州之后,陈萍萍便把监察院地权力全数放下,甚至是连听也不想听,其中隐藏地深意,或许范闲能了解一二,但他依然不习惯。
因为他这一生睁开眼睛,最先看到的人便是五竹叔和轮椅上的老人,从澹州时,直至入京后,他的一生都在这位老人地细心呵护和残酷打磨下成长,陈萍萍地意旨贯穿了他的生活,就像是澹州后园地树,替他挡风遮雨。
他习惯了陈萍萍站在自己的身后,替自己解决最大的烦恼,一旦陈萍萍陷入了沉默,他便陷入了微微的不安。
如今地陈萍萍日见衰老,眼角的皱纹愈发地深了起来,好在两年里不用处理院务,只是在陈园里散心,精神还是不错。他没有在意范闲此时有些黯然的不安,微笑着与范若若说着闲话,提及北齐那座青山,说到苦荷地死亡,也自有些喟叹。
老子越来越像村口的一个普通老头儿,而不是当年权控天下的黑暗君主,这种转变,即便是范若若一时也有些不适应。
从陈园出来后,在马车上,范闲沉默了许久,轻声问道:“他还能活多久?”
今日带若若前来,一是拜访,二来也是要借妹妹如今精湛无比,传自青山的绝佳医术,来确认一下陈萍萍的大限之期。范闲当然希望这位老子能够有更久幸福的晚年。
“院长十几年前受过几次极重的伤,双腿早断,经脉不通,两年前又中了一次毒,依理论,体衰气竭,随时都可能有危险。”范若若眉头微皱,有些不解,“但这两年里太医院调理的极好,应该还能支撑几年。”
范闲没有做声,从怀里取出几张纸递了过去,说道:“太医院似乎没有这般好的手段,开出这张药方,能够将老院长的身体照料的如此好,甚至比费先生还要厉害一些。”
范若若接过药方细细察看,心头一惊,忍不住看了哥哥一眼,说道:“这是陈园里开的药方子?”
“是不是有些眼熟?”
“用药诊症,水准在我之上,十分准确,没有一丝多余……而且手法很熟悉。”
范若若轻咬下唇,知道哥哥让自己看这药方是什么意思。行医用药其实如同武道修行一般,各有流派,每味药用多久,针对何症,用何手法,只要是在医道上浸淫久了的人物,总能嗅出些味道,更何况写出这几张药方的人,与范若若还有不浅的关系。
范闲闭着眼睛说道:“在青山上教你医术的那个木蓬是不是已经有两年没有回北齐?”
范若若看着兄长点了点头,欲言又止。范闲知道妹妹在担忧什么,那位苦荷的入门弟子木蓬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是妹妹在医术上的老师,妹妹当然不愿自己的兄长对他出手。
“我谢他还来不及,怎么会对付他,我只是不明白,他身为天一道弟子,为什么要来南庆做这些。”范闲闭着眼睛,冷冷说道。
……
……
要查一件事情,最简单的便是当堂对质,当面质问,尤其是涉及不可告人秘密的问题。
在一个阴天的下午,京都西城荷池坊这座龙蛇混杂的所在地,一位戴着笠帽的黑衣人,很直接地走上了一座二层小楼,悄无声息地进入,手掌一翻,一把黑色的匕首幽幽然地探了过去,轻轻地横在一个人的脖颈上。
屋内阵设很简单,这人正在床边收拾包裹,似乎准备远行。他身上做着郎中打扮,此时感觉到脖子上的寒意,刺得他脖颈处的汗毛都竖了起来。
他叫木蓬,是苦荷入门二弟子,整个北齐医术最为精湛的医生,两年前奉大师遗命,深入南庆,想尽一切方法靠近了陈萍萍,用自己绝妙的医术获得了陈萍萍的信任,又找了个借口,掩去了自己的身份。
他虽是位大夫,但苦荷的弟子岂有寻常人,能够被人悄无声息地借荷池坊喧闹声摸进门来,并且将刀剑横在自己的脖颈上,他知道身后这位刺客,一定是天底下最顶尖的人物。
木蓬没有回头,也不见他如何动作,便见一团粉末噗的一声击打在黑衣人的脸上,这一手阴寒无比,极见功夫。天一道入门弟子,果然不简单!
粉末顺着笠帽簌簌落下,范闲闭着眼睛,没有闷哼,甚至没有呼吸,因为他知道这一蓬药粉里蕴着极可怕的毒素——一着失算之下,他并没有横抹黑匕,却是指尖轻轻一挑,将一枚毒针扎进了木蓬的颈后。
木蓬身体一麻,抢在身体僵硬之前,啪的一掌拍碎了包裹里的小瓷瓶,毒烟喷洒了出来。青布一晃,范闲的手从他身后如电探出,只用一块布便将那些毒烟拢于其中,一丝一缕都没有漏出来。
第七卷 天子 第二十五章 夜半歌声
去一回间,幽静的二楼里响起五声闷响,然后木蓬终硬,再也动弹不得。看似很简单的几个回合,实际上却是范闲与对方比拼了一把胆量和施毒的技巧。木蓬失了先手,却如鬼魅般夺回了优先权,如果范闲对那蓬药粉稍有畏惧之心,只怕就会失去了控制对方的大好机会。
尤其是最后那个小瓷瓶散出来的毒烟,范闲居然用一张布便裹了进去,这又不仅仅是施毒的手段,更是蕴藏了极高明的真气操控功夫,以及他每一指尖的小手段技巧。
浑身僵直的木蓬面对着床上散乱的包裹,还有床边上的那层变了颜色的青布,心头大惧,暗想究竟是谁,居然用毒的本事如此之大,竟能在片刻间制住自己。
范闲取下满是药粉的笠帽,小心地将其与那方变了颜色的布拢在一处,取出火折点燃,毒素遇火则融,不复效力。确认了安全后,他才取下了手上戴着的手套,捉着木蓬的衣领,将他提到了另一间房中。
自怀中取出一粒解药丸子吃了,还是觉得咽喉处一阵火辣,想到幸亏自己准备的充分,不然让那一蓬药粉直接上脸,不知道会有怎样的后果。想到此节,他不禁有些凛然,看着身前无法动弹的木蓬,想了会儿后,强行撬开他的嘴唇,捏碎了一颗药丸送了进去。
“医术上我不如你,用毒这种事情,你却不如我……木蓬师兄,你来我南庆两年,总该是说说来意的时候了。”
范闲咳了两声,坐在了木蓬的对面,这句话并不是在装潇洒。而是在阐述一个事实,就像很多年前在夜殿诗会上对庄墨韩说的那句一般,如今费介远赴海外,肖恩早死,东夷城那位用毒大宗销声匿迹。说到用毒解毒的手段,确实没有人能够敌的过他。
木蓬浑身僵硬无法动弹,却能清晰地感觉到滴滴毒素正随着颈后被针扎着地穴道往心脏里流淌,他不知道这是什么毒,竟然如此厉害,但知道对方既然喂了自己解毒的丸子,那便是准备逼问什么,一时不会让自己死去。
而就在范闲开口之后。他马上辩认出了对方的身份,除了小师妹的那位兄长,这世上还有谁敢在自己这位医道大家面前夸下海口。
木蓬此时能够说话,看着范闲,眼睛里透出一丝无奈与黯然,说道:“小范大人。我只是一名大夫,何必如此用强?”
“你又不是绝代佳人,我用强做什么?”范闲摇了摇头:“我只是想知道,你身为苦荷的二弟子。为什么这两年要躲在南庆。”
木蓬微笑说道:“原因?您应该很清楚,陈老院长地身体不是越来越好吗?”
范闲的眉头皱的极紧,说道:“这正是我不明白的,老院长大人活的越好,你们北齐人岂不是越难过?”
他忽然抬起头来。静静地看着木蓬的双眼,说道:“这是不是苦荷临终前的遗命?”
木蓬用沉默代表了承认。
范闲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说道:“你应该清楚监察院七处是做什么的。”
监察院七处司刑牢之责。全天下最令人闻名丧胆地刑讯手段,全部在那个大牢里。木蓬听了,却是毫不动容,淡淡说道:“小范大人,莫非这就是你南庆的待客之道?令妹在我青山学艺,我木蓬自问倾囊相授,绝无藏私,即便大东山之后,先师亦将整座青山交予小师妹,朝廷也没有改了态度。”
他看着范闲,好笑说道:“难道就因为我替陈院长调理身体,我就该死?这话说破天去,也没有道理。”
范闲沉默了下来,知道木蓬说的极对,这两年里对方藏在南庆,经由监察院的调查,确实是什么事情都没有做,只是尽心尽力地为陈院长调理身体。
但问题是这件事情本身就非常诡异,苦荷大宗师的临终遗命,一是让海棠收拢草原上的胡族部落,在北齐地支援下,成为庆国最大的外患,第二条便是木蓬的南下,莫非让陈萍萍继续好好活着,对于北齐有什么天大的好处?
这个问题范闲想不明白,所以才会私下一个人对木蓬出手。
“你准备离开。”
“小师妹既然回来了,我不走怎么办?”木蓬说道:“只是还是走晚了些,被你捉住了。”
“我几个月前就察觉到你地存在,只是你往年极少下青山,所以无法确认你的身份,若若只是帮我确认一下而已。”范闲低头说道:“看在若若的份上,我暂不杀你,但在我弄清楚你们天一道究竟在想什么前,我不会让你离开南庆。”
木蓬面色剧变,知道自己会被关押在监察院中,只是不知道会被关多久,会不会像肖恩那么久?
……
……
“原来那位大夫就是苦荷的二徒弟,苦荷一生惊才绝艳,凡所涉猎,无一不为世间极致,难怪这位大夫水平极高。”
轮椅上的陈萍萍笑了起来,屈起食指点了点,让身后那位老仆人推着自己往陈园地深处行去。范闲沉默地跟在轮椅后方,听着吱吱的声音,以及不远处咿咿呀呀女子们唱曲的声音,此时已经入夜,安静陈园里歌声再起,让人听着有些心慌。
“你怎么处理我不理会,不过是名大夫,你何必还专门跑这一趟。”陈萍萍轻轻敲着轮椅地扶手,这是他很多年来的习惯动作,指尖叩下,发着空空的声音,尖哑说道:“反正这两年也没有喂我毒药吃。”
范闲低着头站在轮椅旁边的树下,摇了摇头,根本不相信陈萍萍的话,以陈萍萍的识人之明,怎么会
出木蓬地问题。他想了想后说道:“我只是不明白,命令木蓬南下,究竟为了什么。”
这两年里木蓬不止对陈萍萍的身体极为上心,而且暗中通过各种渠道,组织了一大批便是庆国皇宫里也极为少见的药材,配以他地回春妙手。果然成功地阻止了陈萍萍的衰老与旧伤,让这位老人家活地愈发健康起来。
陈萍萍转动着轮椅。面朝着范闲,挥手示意那位老仆人离开。然后撑颌于轮椅,陷入了沉默之中。陈园屋舍的灯光从他地背后打了过来,范闲看不清他的苍老面容。只能看见一个浓墨般地人影。
“苦荷是个很了不起的人,如果依你所言,海棠的身世,西胡地布置,都发端于他临终前的定策,那木蓬南下为我保命,自然也是他计策中的一环。”
范郎二度前来。自然是逼着老同志听了半天院务汇报。陈萍萍有些无奈说道:“这老光头,死便死了。还操这么多心做什么。”
“其实你自己应该很清楚,苦荷拼死保我一命的原因。”陈萍萍挠了挠有些发痒的后背,说道:“西胡乃是我大庆之外患,而我活着,则必将成为大庆的内忧。”
虽然老人家没有直接说出自己的判断,但范闲地心生起了一丝寒意。僵立了片刻之后。走上前去,站在陈萍萍的身后。轻轻拉下那只苍老地手,替他挠起痒来,轻声说道:“这两年里你什么事情都不做。陛下对你又有几分情份,最关键的是,朝中曾经出了那么多叛贼,他为了顾惜天家颜面与你一世君臣的光芒,也不可能对你动心思。”
范闲了解庆国的皇帝陛下。所以这个推断应该没有出问题,庆帝与陈萍萍一世君臣,情份殊异。相交三十余年,从未生过嫌隙疑虑,不知在这天下做了多少大事,真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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