庆余年-2
“自私?”四顾剑摇了摇头,“我不知道那个老光头死之前做了什么。”
范闲耸耸肩。说道:“他把最得意的二弟子派到京都。替陈萍萍续命,看样子,他是指望着陈萍萍成为我南庆内乱的因子。”
“哈哈哈哈……”四顾剑忍不住哈哈大笑了起来,一边笑一边骂道:“这个死光头。原来是这么想的。看模样,他指望着庆帝和陈萍萍大闹一场,你夹在中间难以当人,再逼着你发疯……嗯,你小子的判断不错。他和我一样,都把希望放在你地身上。只是……”
四顾剑扭扭脖子。不屑说道:“苦荷太蠢。这种事情直接逼你就好,何必还要过陈萍萍一道手。那条老黑狗对庆国皇帝的忠心,苦荷估计差了。”
“拜托,我就在你地面前,你就直接说要逼我造反,是不是显得无趣了一些?”范闲一面叹息,一面指着身前这个大大的土坑,指着里面被风吹雨淋后显得格外古旧的剑,说道:“我明明知道前面是一个坑,难道我还要往里面跳?”
四顾剑没有直接回答这个问题,缩着身子说道:“其实不管你认不认可自己是个东夷人,我对于这座城里的愚蠢百姓们都不会太担心。不要忘了,宁姑娘可是个地地道道的东夷人,你们那位大皇子,总不能说也像你一样,不承认自己地身世。”
范闲耸耸肩,知道他说地是对的,陛下如今仅剩下三个儿子,其中成年的两个与东夷城都有太多的瓜葛牵绊,南庆真要发兵来攻,确实麻烦不少。
“最关键的问题是,人生一世,有很多坑,你明知道就在身前,可是迫于无奈,还是只有睁着眼睛跳下去。”
四顾剑瘪着嘴,单臂指向剑坑的深处,整个人浑杂着一股死亡地老人气息和难以抵抗地压迫之意,幽幽说道:“三年前,我就对之澜说过,明知道眼前这是一个大坑,可我还是要跳下去。”
这说的是大东山之事,不论是苦荷还是四顾剑,在动身前往刺帝之前,都曾经考虑过无数次,都曾经怀疑过这是一个大坑,只是时不我待,时势逼人,两位大宗师不得不跳,然后摔的极为凄惨。
范闲沉默片刻后说道:“这些事情没有什么好说的了,等使团到后,该做地事情总还是要做完,我的事情不需要你们来操心,所以说……我们这时候是不是应该谈一些比较开心的事情?”
……
……
“开心?”四顾剑忽然很恼火地骂了起来,“老子马上就要死了,已经两年多没有出过这间破庐子,怎么开心得起来?”
“噢,您真可怜,一身修为虽在,却是行动不便,不敢随意出庐,竟被自己的大徒弟逼得枯坐数载。”范闲嘲笑说道:
当年魏灵王生生被自己地儿子饿死在离宫之中,如果云之澜也来这一手,你这位大宗师,未免也死的太难看了些。”
“我可不是魏灵王那种废物。”四顾剑的眼窝深陷。泛着寒寒地光,“我只是不愿意出去,和之澜有什么关系。”
“坐轮椅晒太阳。确实有些老而将死的可怜感觉,不过你总得习惯一下。”范闲知道他说的是真话,即便是将死地大宗师,如果要出庐,谁敢拦他,谁能拦他?
“嗯,有道理。”四顾剑忽然低头看了他一眼,说道:“今天阳光不错,要不然你推我出去走走?”
范闲怔在当场,心想剑庐外面不知道有多少高手正在对自己虎视眈眈。即便四顾剑发话护住自己,可是在东夷城内走走?这个难度未免也太大了些。
“北齐皇帝陛下还在庐内。”他低头轻声说道。
“那不是你的女人吗?大家一起逛。”四顾剑咳了两声,唤来童子,去房间中请出北齐小皇帝。不多时,已经穿好了身上衣衫的小皇帝从剑冢的对面缓缓行了过来,隔着老远。便瞧见了坐在轮椅上的四顾剑,以及很没有礼貌坐在剑冢旁的范闲。
昨夜的衣衫或许早撕破了,剑庐准备的不错,小皇帝战豆豆今日穿着一件淡青色的衣裳,看上去没有丝毫媚感,有的只是偏于柔弱地儒生气息。
来到二人身侧。小皇帝微微一笑,沉声说道:“剑圣大人的面,果然很难见。”
四顾剑微偏着头,极为无礼地没有回答这个问题,而是挥手将那名童子赶的远远的,许久之后,才唇角微翘,望着北齐皇帝轻声说道:“见过皇帝陛下。”
“剑圣大人客气。”小皇帝的目光根本没有看坐在自己身上的范闲一眼。这等养气功夫,着实是世间第一流人物。
然而平静地外表。却被四顾剑很轻松地打破了。这位大宗师用一种复杂的神情笑望着北齐皇帝。嘶着声音说道:“我这种老怪物没什么好见的,只是一个女皇帝。倒是千年以来第一个,能够亲眼见到陛下,我很高兴。”
此言一出,北齐小皇帝的脸色顿时变了,恼怒而阴寒地狠狠盯着范闲,范闲却是根本没有什么反应。
四顾剑望着小皇帝微笑说道:“一,我已经知道陛下是一位女子。二,我已经快要死了,不会多嘴到四处去说,我是一个喜欢把糖果放在自己盒子里,不与人分享的怪人。”
四顾剑没有去看脸色变幻不停的小皇帝,继续轻声说道:“三,正因为我快要死了,所以我们之间地说话可以直接一些,先前我正在劝范闲造反,不知道陛下对这个提议有没有兴趣。”
小皇帝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心头微微的恐惧和不安,平静说道:“朕对这个提议很感兴趣,如果小范大人造反失败,大可以来我北齐过日子。”
“我也是这般想的,不管是当城主还是当男皇后,想来都比当庆帝的奴才要舒服……只不过他不肯答应。”
范闲坐在剑冢旁的坑边,说道:“书生造反,十年不成,难道你们不知道我是天底下最出名的书生。”
“是啊。”四顾剑怪异地笑了起来,望着小皇帝说道:“所以我们打算不再继续这个话题,而是去城里海边踏踏青,不知道皇帝陛下有没有兴趣。”
“我能说没有吗?”小皇帝微怒说道。
范闲在下面应了一声:“当然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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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顾剑是东夷城的神,而神人之间不管是主动或是被动,总是要保持距离的,所以很明显,这位坐在轮椅上地大宗师,已经很多年没有出来随意地看过街景了,整个人显得比较兴奋。
范闲和小皇帝二人此时在轮椅之后缓缓行走,间或对视一眼,却没说话。他们其实心中很震惊于,三人就这样轻轻松松地离开了剑庐,而没有让剑庐和北齐的高手发现任何踪迹。
就算是四顾剑,能做到这一点,仍然让范闲感到震惊。行走于东夷城地街巷之中,范闲能够清楚地感应到,没有人在跟踪自己。当然,以四顾剑地境界,如果有人跟踪超过片刻,只怕马上变会被轮椅上的无根剑意,劈成无数血团。
三人来到了城郊地一株大树之下,树冠伸展极广,青色遮天蔽日,便在此间休息,躲躲炽烈的日头。
四顾剑低着头,看着轮椅旁边的黄土泥以及树根处的缝隙,忽然开口说道:“几十年前,我就是在这棵树下,第一次看见你妈和五竹这个死瞎子。只不过我忘了那时候是在看蚂蚁搬家,还是在看虫子堆粪球。”
第七卷 天子 第四十四章 好大一棵树
深春时节,各式树木都在伸展着腰枝,吐露着青叶。东夷城邻近海畔,湿润的海风日夜吹拂,更是让此间的春天来的比别处更早更疾一些,春意的藏蕴时期也更久一些。
城郊的这株大青树不知道已经在这里生长了多少年,树干挺拔而无刺天之意,无数万片融融青叶在树冠处拢成一个大伞盖,显得格外美丽,格外慈悲,挡住了天空中的那轮日头,洒下一片阴影,遮蔽着进城出城的人们。
这棵树太大了,阴影的范围甚至足有几亩地,有很多行人都在树下休息。树下是那些突出土面的虬节根丫,就如同粗壮的龙身一般,沉稳实在,四顾剑范闲小皇帝三人便是在这些树根旁暂歇,这个奇怪的组合,并没有引来路人们侧目,大约是因为东夷城内一直有许多奇人异士的缘故。
范闲坐在树根之上,感受着臀下的阴凉,他不知道自己身后这棵大树是什么种类,也懒得去探根寻底,只是低头去树根里寻找蚂蚁或是搬粪球的屎克螂,却没有什么发现。
“那时候她多大?”
“五六岁?七八岁?”四顾剑坐在轮椅上,皱着眉头,想了很久,似乎因为年代的久远,而让他的记忆力变得有些模糊,往地上吐了一口痰,说道:“反正就是一个小姑娘。”
“那时候你多大?”
“应该是十几岁?”四顾剑挠挠脑袋,说道:“你知道我脑子一向不大好使,这种复杂的问题总是记不住。”
“我可不认为自己的年龄是什么复杂的问题。”
“天才在某些方面,总是与众人不同的。”四顾剑很明显不在乎范闲的讽刺,冷笑说道。
“天才地另一面就是白痴。”范闲懒洋洋地看了他一眼,说道:“当然。全天下人都知道你小时候是个白痴。”
四顾剑没有说什么,只是和范闲的眼光会在一处。试乎想从树根旁地缝隙中,寻找到一些当年的影子。
小皇帝战豆豆冷漠地站在一旁,看着这一老一少二人大发痴气,心中颇有些不以为然。三人行至此处,一路倒还平静,以世俗里的道理论,小皇帝的身份自然是最尊贵地,但很明显,不论是四顾剑还是范闲。都不怎么在乎这个。
四顾剑和范闲似乎找蚂蚁找起了兴致。一直停留在青青大树之下,似乎没有离开的打算。小皇帝微微皱眉,想着剑庐外的臣子只怕还在担心自己。加上也不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又担心这老少二人会不会将自己的命门透露出去,心中微感忧虑,轻声说道:“叶小姐已经不在了。你们在这里再看三年。也不可能指望她重新活过来。”
这句话似乎在陈述一件事情,却又有些诛心之念,小皇帝的智谋与反应速度,在此刻得到了最充分的体现。剑庐里。四顾剑只是略略提了一句劝说范闲造反之事,便被她抓到了某些隐约地线索,在此处试着点了一句。
此言一出,四顾剑和范闲都抬起头来。看了她一眼。看地她心里有些发慌。范闲耸耸肩说道:“我只是觉得蚂蚁比人有意思些。”
四顾剑望着范闲,赞叹说道:“当年你妈陪我找蚂蚁的时候,有人这么问我们。她也是这么回答的。”
随着四顾剑有些愉悦地叙述。范闲笑了笑。眼前似乎浮现出很多年前的那个画面。
一个流着鼻涕的白痴。蹲在大青树之下,观看蚂蚁搬家打架。说不定还会解开腰间的系带,在蚂蚁窝上撒一泡尿。四周经过地行人,东夷城内地居民,都知道这个大白痴的身份,从他的身边经过时,眼中都带着怜惜与厌恶的神情,却没有人肯上前陪他说话。
然后一个瞎子少年仆人牵着一个小女孩儿地手,从远方来到了东夷城,来到了这棵大青树之下,发现了这个正神情专注以至于根本不在乎旁边发生什么的……白痴。
粉雕玉琢的小女孩儿好奇地蹲在这个白痴的身边,问他:“你在看什么呢?”
白痴很不耐烦地看了她一眼,说道:“我在看蚂蚁。”
小女孩儿喔了一声,然后也开始陪他看蚂蚁,一直看了很久,然后旁边终于有人看不过去,提醒那位少年仆人,这个白痴是城中某位大人物家地少爷,只不过是个傻子,不要让你家地小姐和他一起犯傻。
小女孩儿听到这句话后,也不站起身来,笑着说道:“我只是觉得,有时候,蚂蚁比人要有意思多了。”
很明显,这句话里面隐含的意思,要比这个小小身躯所呈现的年龄成熟太多。然而树下地行人市民们并没有注意到这点,他们只是觉得这不知是谁家地小姐,竟生地这般好看,这般干净,就像是画里走出来地仙女儿一样,居然和城主家最出名的白痴蹲在一起,实在是有些看不下去。
然后那个小姑娘招了招手,一直冷地像块冰一样的瞎子少年仆人,也蹲到了两个人的身边,虽然他并不想蹲,但是蹲和站对于他来说没有什么区别,既然她喜欢让自己蹲,那便蹲吧。
……
……
“那时候我们刚好也是三个人。”四顾剑在继续他的回忆,挠了挠有些发痒的脸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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