庆余年-2
他答应为影子营造复仇的机会,但他不会参与到影子复仇的过程中,虽然他不清楚很多年前,东夷城城主府灭门惨案,究竟有怎样的过往故事和秘辛,但他尊重影子。
影子是骄傲的剑客,至少在今天,他不是以一位刺客的身份来面对自己地兄长,东夷城的骄傲,影子心头永远地恐惧和痛楚。
如果范闲此时出手,影子不会答应。范闲很明白这一点,所以他选择了旁观,颤抖地旁观。
……
……
喀噔一声,轮椅终于退到了庭院的后方,另一面地石阶之下,再也没有丝毫退路。如此高速的冲撞,轮椅顿时断作了无数碎木片,满身血水的影子,眼中疯狂之意大作,终于将手中的剑向前再递了一寸。
为了这一寸的距离,影子付出了极大的代价。
四顾剑的嘴唇抖了起来,用怪异沙哑的声音笑了起来,笑声之中,跌坐在石阶下的他,双指用力,那柄插在他胸上的剑啪的一声断了!
影子没有笑,剑尖断在四顾剑的胸膛之中,他的手中还握着半截残剑,去势似乎根本没有任何停顿的刹那,那半截残剑自然无比地,顺着立于四顾剑胸膛的颤颤剑尖,再次插了下去,深深地插入了四顾剑的胸膛。
从出现在城主尸身背后,到踏阶而下,从刺中四顾剑的胸膛,到冲着轮椅连退十丈,直到最后的残剑刺下,影子这大放光彩的风雷一剑,其实总共只有一剑,没有断绝,剑意连绵至今的一剑,唯一的一剑。
因为影子此生,只可能有一次机会使出这样的一剑。
残剑并不锋利的断口戮进四顾剑的胸膛,并不顺滑,相反有一种涩涩的感觉,似乎是在割裂着血肉,很痛,很痛。
影子似乎也能感觉到对方的痛,因为他自己也很痛,痛的浑身颤抖,低着头,沉默地刺着,割裂着。
割裂着过往,二十几年前的过往。在一这瞬间,影子似乎看到了许多东西,看到了很多年前,那个白痴哥哥在城郊一块荒地上,偷偷
摸摸搭起了一个小草庐,然后得意地说,这里将是以后天下的武道圣地。
还是个小孩子的自己,在一旁有些不屑地看着那个破草房子。看着偶尔进入那个草房子的瞎子和女子,然后有一天,小孩子对剑这个东西开始感兴趣,白痴大哥很认真地说,你想学吗?你想学我可以教啊。
学剑,是件很苦很枯燥的事情,草庐里的两兄弟成了众人眼中的傻子,都说城主府不知是不是得罪了神庙。竟然有两个白痴。府里地兄弟姐妹们,没有人理会这两个白痴。或许当时有些什么可怕的事情,但是自己不知道。自己只是个小孩子。
然后便是那个夜,所有地人都死了。小孩子恨的人死了。爱地人也死了,他养的猫和狗死了。他地兄弟姐妹。叔伯死了……疼爱自己地父母也死了!
没有一个人能活下来。
只有他浑身颤抖地站在府里的帷帐之后。看着白痴大哥手中那把滴血地剑,看着那双没有任何表情地眼眸,开始感到害怕。因为他确信,如果自己不离开,这个白痴大哥一定会杀了自己。
那或许是四顾剑真正成为一位大宗师地一夜。也是城主府最小的男子开始逃亡的一夜。从那夜之后。影子便成为了影子。永远只能在黑夜里生活。再也没有见过一丝阳光。
因为他地胸中充满了愤怒仇恨怨毒,还有害怕。他晚上不敢睡觉。因为每次在夜里入睡。他似乎总能看见那双没有表情的眼睛。
所以影子的脸越来越苍白,他知道如果不能杀死那个人。这一生都只能在黑暗中度过。那个人成了剑圣。成了东夷城地主人。每当听到这些消息,他都会觉得自己永远只能是那个浑身血污,颤抖不敢言语地小孩子。
很多年后。积蓄了二十年怨毒复仇恐惧地一剑。终于刺入了那个人地身体,这一剑凌然穿越了二十年的时光。带着无比复杂地情绪。终于尝到了那人血地滋味。可是影子并没有完全解脱,他依然浑身颤抖着,因为他发现自己的身上还是那么多地血污。
因为四顾剑还没有死。
……
……
四顾剑地身上也都是血,只是不知道哪些是他自己地。哪些是他兄弟的,兄弟的血往往可以互相交换。但不应该是眼下这幕交换地模样。
两个人身上地衣裳,被此刻纵横于府间的剑气。撕裂成无数碎片。狼狈不堪地挂在身上。四顾剑地眼帘微垂。似乎快要睁不开了。但他瘦小地身躯却和影子一样,开始急剧颤抖了起来。
四顾剑双指夹着那半截剑尖,如闪电一般拔了出来,割向了影子的脖颈。
影子没有避让,左手并指为剑,向着半截剑尖抽空后露出来的血洞里扎去。
以命换命。不死不休。
啪的一声闷响,两个人地身体急剧分开,影子像是一颗石头,被震起一路烟尘,沿着那道血路快速掠回,重重地撞在石阶之上,吐血不止,喘息难停。
四顾剑箕坐在另一边的石阶之下。胸上立着半截残剑,半截剑尖却拈在他地手指之间。他冷漠地看着对面石阶下的影子。一道血水缓缓地从他地唇间流了下来。
城主府地庭院里,陷入一种令人恐惧地沉默。
范闲和小皇帝远远地站在青树之下。面色苍白地看着兄弟相残地这一幕。小皇帝不知道那个黑衣人是谁,但至少可以看出对方的实力强大到了极点,不然也不可能和四顾剑相持如此之久。
然而范闲清楚,终究还是影子败了,虽然四顾剑已经到了油尽灯枯的那一刹那,但大宗师就是大宗师,只要还有一口气在,依然能够骄傲地站在人间个人武力的巅峰之上,虽被山风劲吹,时刻有堕下尘俗之虞,最后却依然站稳了脚步。
然而影子应该感到自豪,范闲的双眼微感湿润,心里也替他感到自豪,一位九品上的强者,看似强大,但是能够在单对单地正面决斗中,将一位大宗师伤成这种狼狈模样,实实在在是一种超水平的发挥。
而最后那一瞬间,四顾剑已经用大宗师的境界,强悍的意志,控制住了局面,明显可以杀死影子,为什么他没有这样做?有怜惜亲弟之意?范闲不相信这位噬血好杀的大宗师,会有这种太过温暖的感觉。
场间安静许久之后,四顾剑忽然沙哑着声音开口问道:“如果认真算起来,你应该是剑庐的第一位弟子。”
影子躺在血泊之中,没有应话,只是无情无觉地看着他。四顾剑咳嗽不止,说道:“你能够使出今天这样的一剑,也足以自豪了。”
半晌之后,影子忽然开口说道:“为什……么。”
为什么那一年四顾剑会性情癫狂,大杀四方,屠尽亲族,甚至连自己地亲生父亲也不放过,连自己的幼弟也不肯放过。这个问题不知道在影子地心中盘桓了多少年,在今天这种场景下,他终于问了出来。
四顾剑知道他问地是什么,范闲也知道,然而四顾剑根本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只是冷漠说道:“拦在我面前的人,都必须死……你跟了我们一天,也看了一天,本以为你能使出那一剑,应该是你明白了什么,没有想到,你还问出这样幼稚地问题……”
“小弟,你实在是令我很失望。”
此言一出,范闲心头大惊,原来四顾剑早就察觉影子一直跟随在侧!这一日四顾剑对自己的教导,原来不仅仅是针对自己,还希望暗中窥视的影子,能够从中感受到什么!
影子也沉默了,那双寻常的眼眸像野兽一般狠狠盯着远处石阶下的四顾剑,一言不发,当年的惨剧与今天的话语,他不需要去分辩自己应该相信什么,只需要确认自己相信什么。
范闲顺着影子的眼光看过去,看见了四顾剑胸腹处那道恐怖的大伤口,一片模糊的血肉,上面隐隐泛着青光,像是某种毒素,却格外奇妙地保持着那片本应该烂死脏腑的最后生息。
这是大东山上,庆帝送给四顾剑的那一拳,四顾剑本应在很久以前就死了,但他却偏生能芶活到现在,其中必有隐情,尤其是胸腹处那道恐怖的伤口。
四顾剑冷漠地用最后的衣衫遮住自己腹部的伤口,看了影子一眼,又看了范闲一眼,说了最后一句话:“剑者乃凶器,非圣人不能用之。”
范闲沉默,他马上明白了四顾剑这句话的意思——剑者乃凶器,非圣人不能用之,而圣人……本来无情。
第七卷 天子 第四十九章 种毒
(原话是兵者乃凶器,圣人不得已而用之,我不会用这么慈悲的意思,所以改成非圣人不能用之了,自我满足于:即便是故事,也要用心经营才是。
昨个儿大家伙儿很给面子,砸了很多票,月票榜上离前面的老无是越来越近了,还差一百多票,我仿似看到了金星在闪耀,咱们继续追吧,雅虎!)
……
……
这是一个物竞天择的世界,要在北海畔层层迭迭的芦苇荡里探出头来,要在草原上的群狼中拥有第一个进食的权利,需要它们或他们摒弃所谓“脆弱的情感”,圣人无情,至人无心,不如此不足以超脱。
城主府的院落里一片安静,地面上的尸首血泊都被先前的震荡,挤到了两边的院墙下方,就像是被天神的手扫过一道般,血水变成了被刷的极妥帖的红油漆,上面落着几片新近落下的青青树叶。
以这几片青青树叶为界限,四顾剑和影子这一对兄弟,各自箕坐在两方石阶之下,伤重无语,冷漠互视。
便在此时,城主府外忽然传来密集的呼啸破风之声,就像是十几台投石机,同时对城主府发动了攻击,磨盘大的石头,割裂着空气。
四顾剑面色不变,影子面色不变,范闲此时正向影子走去,面色也没有一丝变化,因为这三个人都听清楚了,破空的不是石头,而是人,看来是城主府里的血案,终于惊动了那些痴痴守在剑庐外的高手位。
北齐小皇帝来到东夷城。带着狼桃与何道人这两位九品高手,至于天一道门还有没有什么隐藏的高手躲在暗处护卫,则不得而知。而从昨天起。剑庐所有地弟子,都从各自的修行处返回,守在了剑庐前方,沉默地等待着师尊的旨意。
两边加起来,竟然足有十几位九品高手,想想整个庆国京都,如今也只有两名九品上地强者,让人不得不对东夷城此间的特殊感到一丝诧异与羡艳,这么多的高手此时齐齐破空而至,气势果然有些震撼。
场间风声一荡。云之澜和狼桃带领着诸人,就这样掠到了满地血水之上,这二人眉头一皱,下意识里看了看脚下,然后看清楚了府里的景象,同时找到了自己最关心的人。
狼桃看到了皇帝陛下。发现陛下似乎无恙,只是脸色有些苍白,不由大喜过望,带着属下将小皇帝团团围住,务求要保住他的安全,同时将警惕的目光。投向了范闲。
那边厢,云之澜看到石阶下重伤箕坐的四顾剑,却是惊的面色剧变,赶紧奔了过去,不及言语,双膝砰的一声砸在地面上,跪了下去。
这位剑庐首徒,根本无法隐藏自己脸色地怪异。倒不是在乎师尊大人事后会如何惩罚自己,他既然敢逆了师尊的意思。与北齐人暗中交易。一颗剑心早已做好了准备。此时看着城主府内的惨象,看着死翘翘的城主大人以及那些府中高手。他自然知道是谁出的手。
师尊大人既然亲自出手,自然表明了他的态度,让云之澜震惊地是,师尊大人竟然会伤的这么重!
剑庐所有的弟子都跪到了四顾剑的身旁,带着震惊,带着愤怒地看着师傅的伤势。
在这些人的心中,这个世上唯一能够和师尊大人相提并论地,只有那几位大宗师,就算师尊大人已经伤了三年,可是能够伤害到他的,依然只有庆国的皇帝,还有那位不知所踪的叶流云。
一位剑庐弟子,开始颤抖着双手替四顾剑包扎伤势,在他的心中,师傅是神一般的人物,尤其是在剑之一字上,更是世间绝对的第一号人物,但今日居然会被人连着在胸膛上刺中了两剑,究竟是谁出的手?
城主府后院地那扇门微微一动,剑庐二徒扶着王十三郎走了进来,他们看见了眼前的一幕,也不禁大吃一惊。尤其是王十三郎,他余毒未清,昨夜又强行提起境界,执柳力阻众人,帮助范闲进入剑庐,整个人已经疲惫到了极点,如果不是二师兄扶着他,他此时只怕还来不及赶到城主府。
页面: 1 2 3 4 5 6 7 8 9 10 11 12 13 14 15 16 17 18 19 20 21 22 23 24 25 26 27 28 29 30 31 32 33 34 35 36 37 38 39 40 41 42 43 44 45 46 47 48 49 50 51 52 53 54 55 56 57 58 59 60 61 62 63 64 65 66 67 68 69 70 71 72 73 74 75 76 77 78 79 80 81 82 83 84 85 86 87 88 89 90 91 92 93 94 95 96 97 98 99 100 101 102 103 104 105 106 107 108 109 110 111 112 113 114 115 116 117 118 119 120 121 122 123 124 125 126 127 128 129 130 131 132 133 134 135 136 137 138 139 140 141 142 143 144 145 146 147 148 149 150 151 152 153 154 155 156 157 158 159 160 161 162 163 164 165 166 167 168 169 170 171 172 173 174 175 176 177 178 179 180 181 182 183 184 185 186 187 188 189 190 191 192 193 194 195 196 197 198 199 200 201 202 203 204 205 206 207 208 209 210 211 212 213 214 215 216 217 218 219 220 221 222 223 224 225 226 227 228 229 230 231 232 233 234 235 236 237 238 239 240 241 242 243 244 245 246 247 248 249 250 251 252 253 254 255 256 257 258 259 260 261 262 263 264 265 266 267 268 269 270 271 272 273 274 275 276 277 278 279 280 281 282 283 284 285 286 287 288 289 290 291 292 293 294 295 296 297 298 299 30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