庆余年-2
他站在海边,极快意地笑了起来,笑声顺着海浪传的极远,极远。
“你们知道祝英台是谁吗?莎士比亚的情人?木婉清?王子咖啡店?怀孕的女主教?花样少男少女?”范闲望着身旁的两名满脸迷惘的女子大声说道:“那是堀北真希,我最喜欢地!”
一番大笑结束,范闲站在海边,顿觉浑身舒畅。
他在武道上的天分不如海棠和十三,他在权术上拍马也追不及皇帝老子,不如岳父大人善于培植门徒,在阴谋诡计上离陈萍萍太远,甚至比言冰云都要差太多。他不如父亲大人能忍能舍,不如苦荷心志坚毅,不如小皇帝明晰知道自己要什么,不如四顾剑能视万物如蝼蚁……
这个世界上有太多优秀地人,范闲根本算不得什么,唯一能够倚仗地便是自己的勤奋。然而在这第二生里,他混地如此风生水起,站在了如今的位置上,正是因为他的老妈已经提前来过这个世界,而且他也同样如此,也拥有这个世界上的人们,不曾拥有的一世见识。
这正是他勇气的来源,信心的根基。
……
……
狼桃站在海畔的一棵大青树上,脚尖踏着树梢,随着海风的吹拂,轻轻起浮,身旁的两柄弯刀,发着叮叮的声音。他眯着眼睛安静地看着海畔,没有听清楚陛下和范闲究竟说了些什么,但却听清楚了最后范闲那一阵狂放甚至有些嚣张的笑声。
海畔的那三个人,知道不止狼桃,说不定还有些厉害人物,比如剑庐里的人,正在暗中观看着这次谈话。只是他们并不如何担心,他们面迎大海,大海之上空无一人。
范闲的手握着北齐皇帝的手,又将司理理的手抓了过来,平静说道:“不论你们谁怀上了,不要忘记告诉我这个父亲一声。”
此言一出,北齐皇帝的脸色沉了下来,看了司理理一眼。司理理面浮畏惧,心里只怕却并不如何害怕。此时若从后面看过去,司理理是倚在北齐皇帝的身边,而范闲却是站在另一边,三个人的身影在碧海背景的衬托下,并不显得渺小,反而有了一点点的温暖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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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夜,一只护卫森严,却没有任何标记的队伍离开了东夷城。除了那些上层的人物之外,没有人知道,这只队伍里有北齐的皇帝陛下、理贵妃。
北齐小皇帝以破釜沉舟的决心,勇敢地来到东夷城,试图替自己的国度,寻觅最后的胜机,然而最后却是郁郁而归,除了收获了范闲的那些不咸不淡话语之外,竟是一无所获。
当然,对于一个女人来说——哪怕这个女人自称喜欢女人——在这荒唐而危险的帝王生涯里,能够拥有那样的一个夜晚,那样美丽的一方海滩,或许这必将成为她余生中不能淡忘的故事。
拥有这个,其实已经足够了,难道不是吗?当北齐皇帝从马车窗中回望暮色中的东夷城时,心里究竟是在想着北齐的将来,还是那个男人?
北齐的使团还留在东夷城中,但他们都已经放弃了希望,因为东夷城方虽然依然以礼相待,但是所有人都看的清清楚楚,对方已经开始了与南庆人的谈判。
谈判的细节内容不知从什么渠道释放了出去,南庆开出的条件并不苛刻,甚至对于东夷城的商人百姓来说,是完全意想不到的宽松。除了那些将要送出质子进京都的诸侯国,陷入了愁云惨雾之外,普通子民的反应还算正常。
当然会伤心会失落,就如云之澜一般,可是并没有什么太过激烈的反对。
谈判还在进行之中,此事牵涉太大,即便谈上整整一年,也是完全必要。所以京都宫中发来的密文并没有太过催促,庆帝反而让范闲不要着急,语句里多有慰勉之语。
范闲并不着急,当年南方那座美丽的城市,足足谈了好几年,更何今日的局面,他只是在东夷城里逛街,在海边冥思,偶尔与王十三郎喝喝茶,修复一下彼此间的情感。整个人的表现根本不像是南庆的权臣,倒像是一个无所事事的东夷城闲人。
时光一晃即过,范闲来到东夷城已经快一个月了,他终于再一次踏入了剑庐,去看那位被影子伤到卧床不能起的大宗师。
第七卷 天子 第五十二章 回京求官去
“我就不明白,你怎么还能撑下去。”此时剑庐里的这间房间没有旁人,十分安静,范闲坐到了床边的椅子上,对着床上的干瘦老头儿轻声说道:“撑的这么辛苦,何必呢?”
范闲对这位大宗师依然有几分忌惮,不然以他温柔面目下的尖酸本性,此时说出来的话应该更难听一些。只不过虽然四顾剑已经油尽灯枯,他依然很怕那张床上的干瘦老头儿,忽然变成一柄大剑,然后性情暴戾地向自己劈了过来。
四顾剑躺在床上,双眼无神地看着上方,呼吸虽然并不急剧,便却异常深远,听上去就像是一个破了的风箱,时刻给人一种炉中火焰即将熄灭的感觉。
这正是范闲的不解,明明当年在大东山上,四顾剑生挨了叶流云一记散手,陛下王道一拳,生机早灭,却不知道他究竟用了什么法子,竟然能够芶延残喘三年之久。
只不过一月前,被影子风雷一剑刺了两处后。这位大宗师终于挺不住了,经脉内地真气尽散,变成了床上的一方槁木。范闲能够清晰地察觉,四顾剑强行延长寿命。为此付出了怎样的痛楚和代价,所以他不是很明白。既然活的如此辛苦,眼下协议已经达成。对方为什么还要凭着体内那口精纯地保命真气。生生拖着?
四顾剑的身体本来就极为干瘦。这一个月里与幽冥搏斗,损耗太大,足足轻了有近二十斤,整个人地皮肉全部干枯。皮肤几乎要贴着骨头,看上去十分恐怖。
嗬嗬的声音从床上响起。像是在发笑。四顾剑沙哑着声音,极为低沉说道:“生死是没有道理地,我还不想死,所以我要活着。”
范闲静静地看着他。确认了对方已经处于四肢瘫痪地境地后。不由叹了口气,站起身来。说道:“依理论,当年你地弟子们曾经让我伤过很多次。你在大东山上杀的那一百名虎卫当中。有不少是我想保护其周全的亲信下属。可不知道为什么。眼看着你即将死去。我却没有太多大仇得报的快感。”
“因为……你……知道,那些虎卫是你皇帝老子借我手中剑杀地。”四顾剑的呼吸渐渐平缓,说话语句也渐趋平稳,只有那两双深陷在眼窝中地眸子,早已再难凝结起当年盛于天下的剑芒。有些冷漠。有些涣散。
范闲停顿了片刻后,很恭敬地请教道:“我很想知道。您这几年究竟是怎样活下来的。”
四顾剑沉默不语。范闲走上前去,站在床边轻轻掀开他的被窝,极为小心地拉开盖在大宗师身上地绵软轻衣,看着他胸腹处地那道大伤口。许久没有开口。
这是一个相当无礼,相当不恭敬的动作。此时剑庐房间里没有别地人看到,可是范闲依然觉得自己这个动作很无礼。很不恰当。所以他只是看了两眼,便很小意地将四顾剑身上的衣衫拉好。
临死地大宗师,只能让范闲这样像检查尸体一样地去看,想必四顾剑地心头应该感到愤怒才是,但很奇怪,四顾剑地眼神没有丝毫变化,只是看着头顶地房梁,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范闲坐回了椅中。开始在脑海里细细回思先前看到地伤口。之所以对四顾剑的伤口感兴趣,是因为他确实不知道这位大宗师。究竟是怎样延长了三年的性命。因为他知道,四顾剑真正致死的原因。还是皇帝陛下轰在他身上的那一拳。
就算他是位大宗师,可是腹部经脉尽碎,腑脏全腐,怎么可能活下来?
在城主府里,影子刺杀四顾剑之时,范闲曾经惊鸿一瞥,看见这位大宗师腹部怪异地伤口。
那伤口上泛着很恐怖地青色,而这种青芒是范闲很熟悉的颜色,剧毒地颜色。范闲坐在椅子上,沉默许久许久,忽然开口说道:“费先生在东夷城里呆了多久?”
四顾剑很困难地笑了起来,半晌后轻声说道:“其实你比你自己所以为的更聪明一些。”
范闲木讷地坐在椅子上,说道:“用剧毒截断经脉,僵死腐掉的血肉,这种用毒的玄妙手法,不是所有人都做地出来的。”
他叹息了一声,轻轻揉了自己地太阳穴说道:“这种境界,我小时候曾经听先生说过一次,但从来没有想到,居然有人真的可以做到。天底下三位用毒地宗师,肖恩死了,我知道你们东夷城里地那位,根本是被你吹出来的……虽然他有些水准,但真正能用毒让你多活几年的人,除了费先生,还能有谁。”
“而且他一直和我说的是要出海,不从泉州走,就要从东夷城走。”范闲就像是自言自语一般,轻声说道:“他当年就治过你,如今再
来治你一次,也不算什么太意外的事情。”
“嗯。”四顾剑此时的身体僵在床上,根本无法动弹,冷漠说道:“费介在剑庐里呆了一年半,然后就出海了。”
范闲的心头忽然生出一股惘然之意,城主府时看到四顾剑的伤势,他就已经动了疑,本以为费介先生还悄悄地躲在剑庐里,没有想到先生早已经离开了。
他重生到这个世界中,除了奶奶和五竹叔这两个亲人外,费介先生是他见到的第一位长辈,第一位全心全意爱护自己的人,虽然是个怪人——范闲和费介在一起呆的时间并不久。但是师徒二人,却是格外亲近,是一种用尸体和毒药炼成地亲近。
费介先生真的出海了。只怕这一生再也不会回到这片大陆了,范闲的心里忽然觉得凉凉地,淡淡哀伤涌起,想着以后父亲,陈萍萍,甚至是皇帝老子也许都将一个个地离开自己,剩下自己孤单一个留在这个世上,这真是种令人难以承担的悲哀。
“费介和叶流云一起出的海。”四顾剑又吐露了一个秘密。
范闲沉默许久,自大东山之后,叶流云只是养了两个月的伤。便又和以前的几十年一样,再也没有人知道他的消息,甚至连叶重和叶灵儿都不知道。只不过庆民臣民都习惯了这位大宗师如闲云野鹤一般的生活,没有人太过在意。
出海?去新的大陆?范闲有些难以自抑地苦笑了起来:“大家伙儿走的倒都是蛮干脆。”
“叶流云在山上被我刺了一剑,再也不可能回到当初的水准。”四顾剑躺在床上,很平静地说着。一点骄傲和暴戾都没有,“费介跟着他一起出海,可以照顾一下他地伤势,叶流云的那双手,可以保护一下费介,这两个老东西。活的倒是潇洒。”
范闲站起身来,沉默片刻后望着他说道:“我大庆与东夷城的谈判还在继续,你也知道,这件事情不可能在极短的时间内就说定。那些诸侯国的王公贵族们肯定还有反弹,你马上就要死了,你也控制不住这些问题,到时候我可能会施些辣手。”
“这和我无关。”四顾剑瘦小地身躯被埋在棉被之下,看上去煞是可怜。“你和我说这些,咳……咳……是不是要离开了。”
“我要暂时回京一趟。然后再回来处理后续的事宜。”范闲点了点头。向着屋外行去,待他的脚步忽然踏在门槛上时。忽然开口说道:“陈萍萍究竟让费介给你带了什么话?”
四顾剑就像是睡着了一般,根本没有回答。
范闲就在门槛处转过身来,眼中满是忧色,继续问道:“苦荷要延陈萍萍的命,陈萍萍要延你的命,你们这些老家伙,何必熬的这么苦?有时候,我真地不敢相信,老院长居然会选择这样一条道路,这太不符合他的审美观念了。”
“我也很吃惊。”四顾剑很难听地笑了起来,“那条老黑狗明明一直对庆国皇帝忠心不二,为什么要帮我保命,难道他就不怕我戮穿悬空庙的事情?”
范闲没有开口发声,在心里有些黯淡地想着,那个老跛子想的东西,只不过是在利用人性罢了,这是何等样凄惨而痛楚的谋划。
“三年前京都谋叛之前,院长中了毒。”范闲忽然低头说道:“那人是你们东夷城的人。”
说完这句话,他走开了房间,走出了这间死气沉沉,却又杀意十足的房间。他站在剑庐正中间的那个大坑旁边,抬头看天,沉默许久,没有说话。此时天上白云飘着,圆圆明亮地太阳就在那抹长云的尽头,看上去就像是一只燃烧着地大笔,在蓝天上涂划着刺眼地图画。
燃烧着自己,照耀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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