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河仁-早安





    “像只蜗牛,慢慢腾腾往前爬。”
    “那我就是地蚕。”
    “哈哈哈!那你可以抱成一团往前滚啊,还是你快。”
    “当然了,今年再通不过,我就要放弃了。”
    “不考试你做什么呀?”
    “嫁人不就得了。”
    “哈哈!看来岁月真的不等人啊,连你嘴里也会说出这种话来。不过,除了我,谁要你这个老姑娘啊?我不信。”
    贞美听了他的话,扑哧笑了。
    哼!看我年纪不小了,喻宁这家伙还真以为我就没人搭理了啊!不过,他不知道也好,省得不放心。
    两三个月前,贞美的一个前辈来她住的考试院找过她。那个前辈叫姜中植,上大学的时候也是个风云人物,跟裴明焕一样大四就通过了司法考试。对他的事,贞美也有所耳闻,知道他已经开业做律师了。
    那天,他身穿褐色阿曼尼西服,开着高级小轿车,来向贞美求婚。
    “真的,贞美,我非常需要你。”
    他表白说自己很久以前就爱上了贞美,即使贞美不通过司法考试,也可以凭她的知识和热情为他的事业提供极大的帮助。他建议贞美借此机会把爱情和事业结合起来。
    “您让我止步不前,躲到男人的保护伞下?”
    或许这并非姜律师的本意,但他的言行让贞美觉得受到了侮辱,心中顿生不快。
    他一再劝说贞美放弃学习跟自己结婚,婚后协助自己工作,都被贞美简单明确地拒绝了。
    “……为什么?”
    贞美的反应是他没有料到的。
    姜律师家里在繁华的江南区拥有好几栋大厦,算得上是豪门,而且他本人相貌英俊,又是开业律师,前途不可限量,几乎是一个可遇而不可求的完美丈夫。想跟他联姻的名门很多,也有很多女人等着他垂青。
    家里要他跟一位政治家的女儿结婚,但他念念不忘大学时心仪的学妹贞美,于是不顾家人反对,鼓起勇气来找贞美。
    “您不知道吗?前辈,我有男朋友。”
    “嗯?什么?不会吧?你一直专心准备考试,无心旁骛,这件事我们学校法学院的学生都知道。我并不是要你马上给我答复,希望你能好好考虑一下我的建议。”
    “这个嘛,姜前辈,没必要了,我真的有男朋友。啊,对了,姜前辈也见过他吧?我大一第二学期,法学院开运动会,有一个汉城大学的学生跟朴载佑前辈和我在一起,您还记得吗?”
                         记忆力极好的姜中植在脑海里快速搜寻。
    “啊,学建筑的?”
    “您想起来了?”

    “想起来了。不过,他不是早就去美国留学了吗?已经四五年了吧?而且也没回来过,哦,回来过一次?”
    “您怎么知道得比我还清楚?真让人吃惊。啊哈……英仙!是英仙告诉您的吧?她在学校的时候就非常喜欢姜前辈。”
    姜中植默默盯着贞美看了一会儿。
    “话虽如此,无论如何,看在我辛辛苦苦找来的诚意上,希望你能再考虑一下。嗯,希望你跟我联系……不,我再跟你联系吧。”
    后来,姜前辈又打来几次电话,但贞美没有跟他见面。这并不完全是因为喻宁,最重要的是,那个人让她的自尊心受到了伤害。
    这些年是怎么过来的呢?她剃过三次头发,流鼻血是家常便饭,无数个清晨是在书桌上迎来的。这么刻苦,最终却只能一次又一次喝下失败的苦酒,简直让人难以置信,可见该死的考试也有毒辣的一面。
    但贞美对今年的考试充满信心。前几次虽然失败了,但丰富了经验,失败的原因现在也猜得八九不离十了,而且通过分析,对考试的难度和出题方向都有了较为精确的把握。
    这种时候,居然要她放弃一切嫁人!
    如果贞美也觉得女孩子应该趁容颜美丽、皮肤光滑有弹性、价值不菲的时候找个人嫁了,哪怕心中有一丁点儿那样的想法,她从一开始就不会选择学法律;如果她愿意走一条平凡温顺的女人的路,压根儿就不会考虑什么司法考试。
    这些情景飞快掠过贞美的脑海。
    就算不能把拒绝那个自命不凡的姜前辈求婚这件事告诉喻宁,不能听他称赞自己做得对、有骨气,总可以逗他一下,让他今晚睡不着觉嘛!
    “喻宁,你果然不了解情况啊!嗯,对我别太信任了!”
    “这话什么意思?”
    “说实话,嗯,上个月,我跟朴前辈手挽手去看电影了,很有情调。”
    “啊!真的吗?载佑那家伙,真够锲而不舍的,还在你周围晃悠吗?嗯……这可真让我担心,气不打一处来……好吧,这次就算了。贞美,你要再做那种事,我可真的生气了啊!还有,告诉载佑,叫他从今天开始走夜路的时候小心点儿。”
    贞美捂着嘴笑了。
    “别废话了。喻宁,你也时不时安排点儿文化生活嘛,就当是换换脑子,在那么热闹的地方,别光待在学校里。”
    “我又何尝不想那样?”
    “嗯,玩得放开点儿,也试试跟白人女孩约会,我才不会像你那样小心眼呢。好了,这样的对话一开始,我看就该挂电话了……”
    车前方是个大拐弯,山嘴挡住了视线。
    喻宁说了句什么,贞美格格笑着,单手慢慢转动方向盘。突然,对面一辆车从天而降,以可怕的速度径直朝她的车撞过来。
    “喻……喻宁!”
    贞美匆忙扔掉手机,双手抓住方向盘。
    对面那辆车的司机席上坐着一个娃娃脸的男孩,十八九岁的样子,像个高中生。他一定是刚拿到驾驶执照,抵制不住速度的诱惑,天不怕地不怕地在路上横冲直撞。男孩惊慌失措地猛踩刹车,伴随着撕心裂肺的轮胎摩擦声,车体在积水的路面上旋转了180度,后备箱狠狠撞到了贞美车的前保险杠上。
    咣!
    似乎天崩地裂,眨眼之间,一切都结束了。在猛烈的撞击下,贞美当即昏迷过去。
    车祸现场,娃娃脸的男孩头顶着挡风玻璃,鲜血直流,贞美则倒向一边,脖子折成45度角。收音机里依然流淌着海菲茨的小提琴的旋律,掉在地上的手机里传出远在美国的喻宁的声音:
    “喂!贞美!听得见吗?”
    过了一会儿,电话挂断了。
    放下话筒走出电话亭的喻宁当时并没有多想,打国际电话的时候,信号突然变弱或中断是常有的事。
    喻宁一边沿图书馆的楼梯往上走,一边在心里愤愤地自言自语:
    嗯……贞美和载佑手挽手去看电影?哼!好,你们尽管看吧!顶多再有两三年,我的苦行军就该结束了,幸好不需要十年修行。等着瞧!到时候一定让你们两个尝尝我的厉害!
    但他的嘴角很快就浮现出笑容。贞美和载佑是值得他永远信任的人,即使他们两个真的单独外出旅行,也决不会做任何对不起他的事的。他思念贞美,也思念载佑,无比怀念三人同行的那些日子,那是他记忆中最有趣、最幸福的时光。
    沉浸在幸福回忆中的喻宁对当时贞美身上发生的事一无所知。他坐在图书馆里,重新埋头读书。
    同一时刻,在地球另一面的韩国,下着春雨的安山国道上,救护车、警车鸣着警笛,亮着警灯,以惊人的速度向扭曲变形在车里已失去知觉的贞美和满头流血的男孩狂奔。
    那警笛声似乎在预告某种命运的降临。
                         
片片碎裂的拼图

    主治医生摇了摇头。
    紧盯着医生的金校长、善美和载佑脸上的表情立刻僵住了。
    车祸后第四天,4月18日。

    他们面前的显示屏上放着贞美头盖骨和颈部的X光片。
    “我女儿……系了安全带,也……也会变成这样吗?”金校长的声音有些嘶哑。
    医生看着X光片上的颈椎部位分析说:“对方的车拐了个弯,撞到这个位置。两车相撞的一瞬间,巨大的冲力猛地折断了令爱的脖子,折断的颈骨戳伤了脊髓神经,损伤……是的……是永久性的。如果是正面相撞,恐怕救活都很困难。”
    “就算……就算是这样……”
    “是……我也理解。换句话说,问题在于驾驶者的姿势和两车相撞的角度,就令爱当时所处的位置,即使启动了气囊,通常脊髓神经也会受到伤害。”
    “……”
    “真的……很遗憾。”
    受伤的神经是不可能复原的,也就是说,贞美再也不可能恢复正常了。
    所有的人都面如死灰,不仅贞美的家人如此,就连医生也为这个聪明美丽女孩的悲惨命运伤心。
    站在最后面的载佑干咽了口唾沫,却像吞了一团火,唾液从干巴巴的嘴里落进食道里,引起一阵刺痛。金校长面色沉痛,视线模糊,一言不发。身为姐姐的善美一直盼望发生奇迹,这样的诊断结果令她难以置信,天旋地转,站立不稳。
    “这么说……会变成什么样呢?大夫,爸!快说话啊!”
    谁也没有回答,无言的沉默说明了情况的悲剧性。
    对贞美的最终宣判是全身麻痹——从脖子往下,连一个手指、一个脚趾都无法动弹,脖子以下的身体无论冷热都没有感觉,即使用针刺也不会感到疼痛,她今后的日日夜夜将不得不在床上躺着度过!
    “不……不可能!说谎!这……是一场梦,不是真的!我妹妹……不可能发生这样的事!不可能!”
    善美哭喊着,瘫倒在地。
    她被吓坏了,全身发抖,呻吟着,突然放声大哭起来。
    白发斑斑的金校长紧紧闭着眼睛,心中充满悔恨,却连眼泪也流不出来,他的心在一点一点往下沉。
    一个护士匆忙打开门找医生,医生跑出办公室,似乎是其他病房的病人有情况。
    到底……怎么办呢?
    载佑几乎喘不上气来。事情已经过去四天了,他今天才得知消息匆忙赶来,根本没想到情况会这么严重。在完全没有心理准备的情况下,他受到的打击相对更大,两条腿发抖,惊慌和恐惧压迫着他的心脏和胸口。
    连自己都这样,贞美的家人又情何以堪呢?金校长在妻子去世后独自一人把两个女儿养大,个个出落得健康、聪明、漂亮,谁知小女儿一夜之间竟变成了这个样子!他该是什么样的心情呢?
    金校长拼命抑制心中涌动的痛苦,但还是有种要崩溃的感觉,身体晃了晃。
    “伯父!”
    站在他身后的载佑连忙扶住他。
    金校长把头顶在铁制的壁橱上,双手撑着桌子,好不容易稳住身子。
    “没关系,我没事儿!”
    “您坐一会儿吧!”
    “爸!坐会儿吧!”
    金校长扑通坐到载佑拖过来的椅子上。
    “唉……真是的!唉……怎么能这样?”
    金校长像是有些神志不清了。
    就算是山崩地陷、江水干枯、大海结冰、天空像天鹅绒一样撕裂,又怎么会这么震惊这么慌乱呢?两天前,医生已经隐约向他们透露过这种最糟糕的可能性,但金校长始终心存侥幸。
    对金校长来说,贞美从小就是他的心肝宝贝,捧在手里怕摔着,含在嘴里怕化了,别看是个女儿,顶得上别人十个儿子,聪明、活泼,从小学到中学一直名列榜首。宣称自己要学法律的时候,贞美是多么雄心勃勃啊!第一次高考没考上Y大法学院,她在金校长面前藏起悲伤,若无其事地笑着说:别担心,爸!明年一定考上。多么懂事啊!贞美自己确定了人生的目标,并为实现这个目标奋勇拼搏。可是,就在刹那间,不过几秒钟而已,天空变成了污水渠,大地变成了一片沼泽,整个人连一个手指也动不了了!谁能想象得到居然有这样的危机潜伏在她的人生中呢?
    金校长觉得自己体内的骨头在一根一根融化掉,但还是咬着牙,不让自己崩溃。自己先倒下可不行,自己先放弃了、先绝望了绝对不行,被卷入狂暴命运中倒下的小女儿和仍沉浸在悲痛中的大女儿还在自己身边呢。
    会好的,嗯,会好起来的,无论如何都得好起来,得让情况往好的方向发展。
    据调查事故现场的警察说,当时在司机坐位下面发现一部手机,这么说,贞美当时可能在打电话,对方应该是在美国求学的喻宁。
    啊!如果当时自己叫他过会儿再给贞美打电话……
    如果自己那么做了,贞美也许能避开那辆越过中央线的车,就算避不开,也不会伤得像现在这么重吧?一想到这里,金校长就觉得一切都是自己造成的,他的心都要碎了。
    如果能换一下,让自己代替贞美躺在床上,让贞美站起来,那该多好啊!如果神灵肯答应把两个人的命运调换一下,他愿意立即调换,毫不犹豫,满心感激和幸福。
    但这样的愿望永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