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连雪
平阳公主手微微靠向案几,皱起眉头筹谋起来。近来同姓诸侯王屡屡获罪,刘彻对荒淫无度的子侄叔伯老大不乐意,平阳公主身为宗室一员也感觉到了压力。特别是卫青上次出征战果不著,卫子夫独守空房又颇久,平阳公主在一边冷眼瞅着,觉得与其让未央宫再冒出个新贵,不若自己举荐。
“公主不担心椒房殿那边不乐意?”李氏挨近平阳公主。
“她有卫青和霍去病在朝中,位置稳得很!有我在这边瞅着,刘据的将来也错不了。她毕竟比不上那些年轻的丫头了,皇上又是那种喜欢新鲜的,不是我举荐也有别人。她在宫中这么久,这点道理早就明白了!”平阳公主凝视跳跃的烛火。
“这李倩着实漂亮,恐怕得宠是迟早的。”李氏想起李倩的肤如凝脂,有些出神。
“光漂亮是没用的,能漂亮几年啊。希望这丫头机灵,能学着看人脸色。李氏,找人教她宫规,不准把那些酒肆的轻浮做派带进未央宫!”平阳公主叹了口气,“做女人啊,不容易!做皇上的女人,更加不容易!”
元狩元年(前122年) 春
“打死我也不会嫁!”
“公主!”一片呼喝响起,岑陬愕然看向自己的父亲,“父亲,姐姐又怎么了?”
元靡把儿子抱上马背,心下烦乱。刚开春,匈奴使臣已经含蓄提示乌孙可以准备婚事,昆莫为了安抚乌维开始做出筹备的样子。“这又是怎么了?”秀吉王妃看看王帐那边的一片混乱。
“听说这几日匈奴使臣就要到了,父王有些挡不住!”元靡叹了口气。
“这乌维太子着实心急,也有些贪心!他身边不是有乌孙第一美人碧塔公主了吗,伊宁公主可是乌孙现下唯一的成年公主!”秀吉有些同情伊宁。
“头发长见识短,你懂什么!”元靡皱起眉头,秀吉噘嘴却不敢顶撞丈夫。
“公主!”听得惊呼,元靡眯着眼睛看见一骑烟尘扬起,身后零零落落跟着一大批侍卫骑兵。“咱们的姑姑又闹脾气了!”元靡摇头,岑陬睁大眼睛看着伊宁策马狂奔,突然扯开一个笑容,“姐姐真好看!”
“好了,该消气了!”夏朵看着恨声恨气坐在河边的伊宁心下好笑。伊犁河谷已经崭露新绿,融雪缓缓流淌到清澈的河水中,微风带着残存的寒意抚动伊宁的刘海。在远处天山山脉终年雪白的巍峨山峰映衬下,伊犁河美得宛如仙境。
“真不知哥哥怎么想的,嘴上说不会让我嫁到瀚海去,但眼见着又在给我准备这筹备那!看着心急!”伊宁一身耀眼的红裙,黄金的头饰和首饰点缀其间,顿显娇媚。
“转眼又是半年,这段日子你随着昆莫王南征北战,颇打了几场漂亮仗,楼兰、大宛、车师、龟兹、于阗都被镇住了,现在乌孙在西域称霸,也难怪匈奴心急!”夏朵略扬起头,看到海子在空中优雅翱翔。伊宁叹了口气,撑起脑袋看缓缓流淌的河水。身后,乌孙良驹低声嘶鸣,公主侍卫在略远处守护伊宁。
“禀公主,昆莫王请你速回王帐!”一个骑兵恭恭敬敬跪到伊宁身边,偷眼看看伊宁俏丽的容颜,脸微微红了。
“又怎么了?”伊宁大怒,马鞭一挥,听得一身脆响已经打到身边的鹅卵石。
“昆莫王想和您商议迎接使臣的事……”
“什么?难不成还要我好言好语对着那种一心想把我推进火坑的家伙!我倒要看看哪个人嫌命长!”伊宁豁地起身,快步上马,听得一片吆喝声,传令的骑兵僵在地上愣愣看着伊宁的背影。
“起来吧,公主已经跑远了!”夏朵微微一笑,看见海子遥遥跟着伊宁的马队。
“公主好厉害!我们跟她打过仗,她从来不会让兄弟们贸然出击,很护着我们!”骑兵一脸神往看着马蹄声远去的方向。
“你叫什么名字?”夏朵扭头认真打量这个年轻的骑兵。
“扈都。”
“扈都,从今天起你就进公主卫队吧!”夏朵拍拍扈都肩膀。
“真的?”扈都大喜。
“我身为卫队首领,不会骗你!”夏朵翻身上马,快速追赶伊宁。“还不过来,第一天当差不准出差错!”
“我警告你,你要是真逼我嫁给乌维,我有本事新婚第一天就变成寡妇!”伊宁冲进王帐,挥着马鞭指向昆莫。听得轻笑,伊宁怒视坐在一边的元靡和大禄,“大人说话,你们哪凉快哪去!”
“够了!我真是太娇惯你了,还不给我坐下!”昆莫脸色一僵,贵仁朝伊宁缓缓摇头,伊宁愣怔一刻,咬住嘴唇恨恨坐到昆莫下首。“明天匈奴使臣就到乌孙了!”昆莫见伊宁想说话便加快语速道,“不过这次他们不是为了婚事!”
“那这次又是为什么?”元靡有些意外,伊宁暗松口气,定定看向昆莫。
“为了张骞出使大夏之事!”昆莫沉吟。
“张骞?就是那个汉人俘虏?他这么不怕死,又到西域寻事?”大禄愕然。
“这次汉人皇帝派了军队保护他出使,所以他一路顺利地抵达大夏,听说还送了大夏国王不少汉国丝帛金银,哄得那大夏国王立刻遣使跟着张骞回国,还派出军队保护张骞的队伍。”昆莫眯起眼睛。
“张骞会来乌孙吗?”伊宁皱起眉头。
“我叫你回来就是为这事!”昆莫和贵仁对视一眼,“本王不会允许张骞入赤古城,毕竟现在不是进一步惹匈奴的时候。但是汉国那边的丝帛金银没道理不要,所以我想让伊宁暗中见张骞一次。你们算是旧识,说起来伊稚斜也不能怪责我接待汉人使臣!”昆莫笑意深沉。
“看来汉人也对西域感兴趣!难不成汉人皇帝会在近期打通河西?”伊宁蓦然想起霍去病线条硬朗的脸,心情一黯。
“小丫头又要危言耸听了!”大禄不屑,元靡心下也不认同伊宁所言,却忍着没有出言反对。
“哥,右贤王的势力经过卫青的连番打击已然不成了,西域的匈奴势力出现松动,现在连大宛这样的国家都不会随意听从匈奴号令。汉人想插手这边的事时机恰好!”伊宁没有理会大禄,定定看向昆莫。昆莫心下赞许,但表情依旧淡淡的。“现在情势并不明朗,但张骞出使西域对匈奴来说肯定不是好消息。伊宁,你去探探张骞口风,我亲自稳住匈奴使者。”
伊宁点点头,知道张骞不是个容易对付的角色,顿时盘算开来。大禄左右环顾,见诸多乌孙贵族并不反对伊宁担当重任,心头不快,快步和其他亲贵出了王帐。
“贵仁,希望你没有算错!”昆莫看着伊宁的背影,心下犹疑。
“神已经多次启示他的仆从,伊宁公主会给乌孙带来好运!”贵仁微微一笑,缓步走出王帐。
鹊报相思
“苏武成了侍中?”伊宁笑了起来,想起苏武那急性子要在宫里当差,顿时笑得花枝乱颤。
“是啊,虽然他的父亲被贬斥为平民,但眼见着皇上还是很念着苏氏的功绩!”张骞颔首微笑。“李敢现在军中威望颇高,大将军很赏识他!”
“看来长安风华依旧,大家都是各得其所!”伊宁眼睛泛起感慨,张骞定定看着面前明艳动人的乌孙公主,心下百感交集。
“有人托付张骞将这个转交公主!”飞羽剑鞘上的宝石熠熠生辉,伊宁几乎忍不住要闭上眼睛,仿佛那耀眼的宝石刺伤了她的眼睛。“他本来力争出使,被皇上训斥良久方作罢!我离开长安之时他嘱咐我一定要把这个转交于你。”
“他知道我的身份?”伊宁温柔抚摸飞羽,希冀能得到霍去病的些许温存。一时间如潮水般的回忆涌溢心间,伊宁咬紧牙关抑制自己想哭的冲动。
张骞缓缓摇头,“他们夫妻情深,何苦把这个再送来?”伊宁心下酸楚,很想问问霍去病近况,却终冒出这句酸溜溜的。
“侯爷专心带兵,在府中的日子不长!”张骞点到即止。伊宁目光霎时温柔,轻轻抚摸飞羽,良久没有说话。
“在大夏微臣听闻匈奴即将迎娶公主?”张骞面色一正。伊宁没有抬头,“你消息还是这么灵通!”
“匈奴暴虐,公主三思!”张骞面无表情。
“张骞,你这个汉使似乎有些爱管闲事!”伊宁抬眼定定看向张骞,“西域毕竟是匈奴属地,乌孙又能如何?”
张骞面色纹丝不动,“本使游历西域,诸国多不满匈奴暴政。乌孙是西域强国,昆莫王和伊宁公主又见识过人,身处乱世应有所作为!”
“张骞,你不在西域,说话自然轻松!”伊宁淡淡一笑。
“伊宁公主,你我彼此熟知,张骞也无需客套,大汉天子希望西域诸国能够摆脱匈奴控制,协助天朝共同攻打伊稚斜。”
伊宁面无表情看着张骞,冰冷的眸光看得张骞心下有些不自在。听得一声脆响,伊宁抽出飞羽,顿时一道光带打到她脸上,衬得她此刻的表情有些莫测。“张骞,你叫夫子教过我儒学,但是你我都清楚,在西域天朝的德、礼是没用的,也远远不足以说服诸国冒着灭族的危险为汉人皇帝卖命!”
“那公主以为……”张骞沉吟。
“张骞,你既然敢出使西域,恐怕你心中早已有了答案,何苦让我猜?”伊宁洒脱一笑,脸上的表情又复温和。
“公主,如果张骞没有看走眼,你和他会重逢。但届时你们是否身处同一阵营却在公主、在乌孙一念之间!”张骞舒服地倚着羊毛垫子,神色泰然。
伊宁心下一动,知道张骞在暗示自己霍去病会出征西域。“昆莫王近日寄情山水,对伊犁河谷之外的事情没有兴趣!”
“那公主呢?”张骞笑得有些狡猾。“他的脾气你可清楚,届时他孤身犯险,连皇上都呵斥不住!”
“张骞,你们汉人的心思还是如此七拐八弯!”伊宁有些愤然,但是一想到届时霍去病愣头愣脑闯进漠西戈壁草原,心下牵挂。“我不认识你说的‘他’,关我什么事!”
“可惜可叹,当日他可是一身吉服追赶公主!”张骞叹了口气,不露声色打量伊宁脸色,“为了公主,他被皇上重罚,现在公主居然说不认识他!”
“他,他真的来追我?”伊宁终年轻,被张骞激得脸色大变。
“当日他是被大将军绑回侯府的!”张骞脸色一正。
“那个笨蛋!”伊宁的眼圈红了。“张骞,你说这些无非是想扰乱我心神!但乌孙毕竟无力与匈奴相争,恐怕你是枉费心机!再说了,我不过是弱质女流,手中也无兵权,你游说我也无用!”伊宁擦拭眼睛,攥紧飞羽。
“公主一人就可抵千军万马。微臣在西域游历,已经听闻不少公主战绩。右贤王欺压西域诸国,公主难道能安之若素?”
“张骞,我说了,今日你恐怕枉费心机!”伊宁咬紧牙关,“算了,你初来乌孙草原,我请你品尝一下知名的乌孙小羊羔!”
“公主可有什么话要我带回去?”张骞不以为意。
夏朵定定看向伊宁,见她脸色惨白心中恻然。夏朵与伊宁形影不离,自然知道她终日舒畅的笑颜下深沉的思念。“张骞,请你把我的坐骑带回长安,乌孙天马在匈奴名驹面前从来不露怯!”飞羽上的宝石戳得伊宁手掌生疼,伊宁嘴唇微微抖动,眼中隐现泪光。张骞心下涌起一丝愧疚,垂下目光,“公主,若西域能与大汉相通,您和他便无需隔此万里层云。微臣知道他从未忘记你,但是长安与乌孙情势不明,他身处朝堂却也无可奈何!”
“张骞,你是一个好使臣,却不是一个好人!”伊宁轻抹眼睛,心下恼恨自己终还是沉不住气。
“公主,您这么善良一定会有好报!”
“倒霉,偏生遇到他!”大禄一眼看到休屠王王旗,脸上略露出不耐烦的神色。
“算了!大家不过都是狩猎作乐,客气些!”昆莫略一拦,面色深沉地看着休屠王属下在乌孙境内大肆围猎,心中不快。
“嗬,巧了!这不是昆莫王么!”休屠王鼻孔出气,休屠王太子金日弹有些好奇地看向昆莫,心忖这个在匈奴被传为三头六臂的乌孙国王貌似平常,并非想象中这般狰狞。
“是很巧,休屠王也挺有兴致么!”昆莫淡淡一笑。乌孙兵马和匈奴兵马皆暗中戒备,匈奴使臣脸色煞白,左顾右盼心中焦急。
“兴致?这些日子有些国家越来越不识抬举,我的部落很久没收到贡品了,能不出来打猎吗?”休屠王心下不满,自从上次征伐之后乌孙名正言顺地不听号令,连右贤王的面子都敢公然驳斥。但是这左贤王乌维太子又看似非常眷顾乌孙,弄得右贤王一族异常不?